“二师兄,这是第几个来着?”
“不多不少,刚好第十人。”
“最后一个,我们再找最后一个,要还是这样我就放弃!”孙映舟恨不得对天发誓,眼下她早已失了先前的昂扬斗志,可心里还是不甘心。
哪怕只有一个也好,她像是急于证明自己,但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证明些什么。
“好。”独属于陵游的沉稳声线传来,孙映舟轻舒一口气,疲惫之感略微淡去。
从第一个姑娘那儿碰壁开始,孙映舟心里就觉着不是滋味。她本以为自己是恨铁不成钢,可三番两次被人轰出来后,那种怪异的感觉越发强烈。
自己这行为岂不是跟那些个热衷于逼良为娼以及劝妓|女从良的男人一样。她是在干嘛呀?
真把自己当作救世主了么?往日也不见她给路边的乞丐多少救济,现在做这些慷他人之慨的事情,倒先把自己感动了。
她忆起小草受欺负,自己下意识击破幻境,那时并未多想,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如果现在有人伸手求助,她也会下意识伸出援手。
可她没有强大到能够为他人的人生负责。
除了她的父母,她本身也没有义务要为任何人的余生负责。
只不过就像绝大多数的女子一样,孙映舟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都在让她形成过高的道德感。
要善良温柔、要听话懂事、要乖巧可爱,于是在听闻这些龌龊事、受到落仙村恶习的强烈冲击后,她在无意识间要求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要救这些被奸人所害的女孩。
如果不去做点什么就会让她良心难安。
然而现实一次次让她碰壁,她不是什么救世主,她也在一次次被姑娘们大骂着狼狈逃跑时接受了这一事实。
她想要救人的心思并没有错,她若不去镇上找到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其实也无人会苛责她。她希望自己能够做些什么,但心底隐约有某个声音在与她说,其实这与你无关。
孙映舟唾弃那个模糊的声音,可是心底里却有好几个瞬间都这么想着。
陵游侧目将她的低落尽收眼底,唇弯隐隐上翘,他就在一旁眼看她似初生羔羊从不知畏惧、踌躇满志到士气低迷、垂头丧气。她的挫败值得细细咀嚼。
他们沿着巷子走了没多远,很快找到了最后一人。这条巷子是镇上俗称的花柳巷,住的多是干皮肉营生的女子。她们大多五至六人居于一处屋子,好些的一间屋子也挤了三人。
做这种营生多数都是夜晚开张,是以白日里她们大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可这户人家是个例外,陈旧木质大门边斜倚着一个女子,她一边嗑着手中的瓜子,一边用上提的眉梢眼角打量过路的行人。
瓜子皮在她脚下四散零落地横躺着。见到熟人她就张口喊哥,谄媚的笑意在她脸上迅速弥漫。若是那人与她推托,她便伸出手扯着那人的衣角撒娇。
“哥上次说好了要到我这儿,昨晚咋去了红梅那小浪蹄子那儿?你今晚来我这儿呗。鱼儿保准让哥你舒舒服服的。”
被女子喊哥的男人并不年轻,目测像是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他两眼无神,眼下挂着明显的两弯眼袋,神情萎顿,一副快要入土的模样。
他皱眉不悦,见女子还纠缠不休,嫌恶地挣脱开来,破口大骂,“谁不知道你有那脏病,要不是红梅昨儿个同我说,我岂不是要被你害死!放开老子!”
“啥脏病?没有的事!哥你莫听红梅那小贱种胡说,我干净着呢。不信你来试试。”女子说着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掌按在自己前胸,朝他挤眉弄眼。
男人像触电般弹开手,“滚远点,你不怕老子还怕呢。真晦气!”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头也不回地跑了。
自称鱼儿的年轻女子冲着男人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呸!不知好歹的狗东西,都给老娘滚。老娘还不稀得做你生意,抠门精。”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鱼儿留意到一旁伫立的二人,表情凶恶地叉腰怒骂。她先前就看到了,穿一身绿杵在那头就跟两根竹子似的。
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误闯到这里,她可没心情伺候。
鱼儿只见那女的一脸惊讶地瞪着男的,然后小声道了句:“真的吗?二师兄你没认错么?”
男的点了点头,那女的就走上前来犹犹豫豫半天才开口,“请问你是落仙村的梁萍么?”
鱼儿闻言脸色如六月的天气瞬息万变,她身子僵了僵,扫了一眼二人,“什么凉皮凉面的,去去去。要吃饭出巷子往右拐,那儿有酒楼去那吃去。”
“不是吃的凉皮,是梁萍。你是梁萍么?梁藻的妹妹。”孙映舟又问了一句。
鱼儿面色不豫,“不认识。”她顿了顿,“来这儿寻人?小妹妹可别是走错地方了。这不是你们这种好人家该来的地方。”
鱼儿拍拍手上的瓜子皮,一声轻笑,又恢复先前那副油滑的模样,她盯住孙映舟,言语轻佻,“快带你情哥哥离开,再不走等姑娘们起了,这小子可不得被生吞活剥了。”
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眼神溜到陵游身上,她舔了舔唇角,“要不我替你吃了也行,小伙子有二十了么?模样可真是俊。鱼儿姐能带你好好玩玩,包你食髓知味天天来找我。”
“我二师兄可是清纯少男,他同来这里的瓢虫们可不一样。你不准打他主意。”孙映舟原先想反驳她与陵游并非情侣,但见到鱼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陵游,忙伸出双臂挡住她的视线。
鱼儿挑眉,哟,这就护上了。可她那位情哥哥不定怎么想呢。
眼前这丫头虽然人生得水灵,但一眼就知几斤几两,看着就笨笨的,满脸写着好骗。一看就是家里从小宠到大,啥苦也没吃过。而那男的深藏不露,她这么些年也算阅人无数,却压根看不清那男的究竟在想什么。
小丫头指不定被那男的骗得团团转。到时可有苦头吃。
“三师妹莫要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我并非你口中所言‘清纯少男’。”陵游顿了顿,一脸正经,“我是纯情处男。”
孙映舟、鱼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映舟笑得背都快直不起来,发出一声声富有规律的鹅叫。
她右手握拳,不断捶打自己的大腿,憋了又憋,小脸都要憋成一张萎缩的橘皮。
鱼儿皱了皱眉,“我可不要雏儿,还得给你包红包,岂不是倒贴!去去去,你俩都边儿去。老娘没空陪你们逗乐。”
她觉得是自己看走眼,这男的脑子也不灵光。这世上哪有哥儿将这些话挂在嘴边还面色如常。原来两个都是傻子。呵,一个傻子一个呆子倒真是绝配。
陵游毫不在意,淡然上前,“我们师兄妹二人皆是飘渺宗掌门将离座下弟子,她想问你可愿与我们一道离开此地?往后不再做此营生,寻个活计好生度日。或是回落仙村,与你阿姐留下的骨肉相认。”
孙映舟闻言渐渐止住笑声,一脸期盼地盯住鱼儿。
“飘渺宗是修仙大宗,你俩不会是坑蒙拐骗的罢?还是说你们这些个修仙的家伙,远离俗世太久已经不知凡尘世情了?”鱼儿满脸不耐,“我都说了你们认错人,要真想帮我,给我银钱。没钱就给老娘滚蛋。”
“算了,一个傻子一个呆子,我跟你们纠缠作甚?”鱼儿转身推门,进入后重重地将门甩上。砰的一声巨响,将二人紧紧隔绝在外。
门外二人视线相对,陵游无奈耸肩,孙映舟也配合地做了相同的动作。
“说了最后一个就是最后一个,二师兄我们走。”
“好。”
孙映舟问道:“不过二师兄你真没认错人么?”
“天下之大,面容相似之人甚多,兴许是我认错了。”陵游笃信自己不会认错,既然她不愿意认,也没什么必要强求。毕竟鱼儿是不是梁萍,与他并无多大干系。“三师妹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孙映舟有些可惜,“还以为误打误撞找到狗子的亲人呢。你说是梁萍,我看她现在这样本有些唏嘘。不过认错也不赖,起码梁萍没受欺负。能少一个姑娘受苦,总是好的。”
“不过!”孙映舟忽而大声,“村长那老东西是真该死啊!”
陵游:“先前出村时见着村民们绑着他们爷孙与另一人上了渡船,说是要上衙门告他们。眼下应该升堂审理了,他们作恶多端,自会受到惩罚。”
“那就好。得让他们都把钱都给吐出来!最好把他们也扔到鸭子店,让他们也去接客,一天接八十个,捅烂他们的菊花。”孙映舟愤愤道。
“哎呀,二师兄你敲我干嘛?”
陵游收回破云扇,话中带笑,“你都从何处学来这些?待我回去告诉大师兄,你就等着挨罚。”
孙映舟捏紧拳头,这人怎么还告状的?“啊?你怎么还打小报告呢?纯情处男可干不出这种事儿。”
陵游看她认真的模样,忍俊不禁,“逗你呢。待回了宗门,在他们跟前你可得注意言辞举止。他们可不像我,小心受罚去守起云峰,那上头风大雪大,守一晚上你那点小火苗可禁不起烧。”
“知道了。二师兄,你那锦帕多少钱?我之后回了宗门攒钱还你。”
“不必还。我与三师妹之间何须谈钱。”陵游婉言。
孙映舟却执意要还,“没事。你报个数,我不喜欢欠别人。”
陵游伸出一根手指,“一百灵石。”
“什么?!”孙映舟震惊不已。那只是个手帕,怎么能贵成这个样子。
“二师兄你前一句说什么来着?”
“嗯?你我之间何必谈钱?”
“不是这句,再前一句。”孙映舟摇头。
“不必还。”陵游心中窃笑,他今日心情好,有耐心与她攀谈。
孙映舟回得甚是爽快,“好嘞!谢谢二师兄,不还了哈。”
二人交谈的声音渐渐远了。
门内之人身子倚着门板两腿一软坐在地上,眼泪鼻涕早就糊了一脸。屋内有了些许动静,是其她姑娘起了。
她两手在脸上搓了又搓,抹去满面泪迹,站起身子扭腰开门,熟稔地对过路行人抛起媚眼。
日子还要过,她想活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陵游:他们可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师妹(指把她埋进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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