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巷口,午后斜阳洒于周身,炽烈的温度刺于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令人感到一阵阵灼痛。
孙映舟难得不觉日头灼热,她一伸懒腰抻了抻臂膀,巷子里呆久了她觉着自己快要发霉。那种阴湿潮霉的压抑气息紧紧黏附于皮肤肌理,仿佛要往骨子里钻。
除却这条巷子本身的构造遮蔽了阳光,显得阴暗寒凉之外,里头居住的人以及时常来访的家伙们更让她觉着身体里有股霉气,急需晒晒太阳。
人生活在一个非正常的环境中,恶时时萦绕于身边,它无孔不入。于是人们在虚伪的漩涡里松了口气,只是一个转身的工夫,随即便不可避免地沉溺其中,深陷泥泞难以自拔。
她很难想象这里头的姑娘们是如何生活,放在以前她压根不会主动踏足这种地方。
小时候她和同学常光顾的一家烧仙草摊子就开在这类巷子的巷口,有次她们抄近路从巷子里走,巷子两边每隔几步就有一家亮着粉红暧昧灯光的按摩店。
门口年轻的、不年轻的女郎或倚着玻璃门发呆或与旁人热络聊天,只是进出的男人没有一个年轻。而孙映舟她们背着书包说说笑笑,吵吵闹闹,是那条寂静深巷里几乎唯一的热闹。
她们中有人比较早熟,一出巷口在摊子等候饮品的过程中就口若悬河,激动地说刚刚路过的那些按摩店里的阿姨姐姐们都是鸡。尽管她们还在念小学,每个人都不满十二岁,但她们也都知道“鸡”用以形容女性并不是什么好词。
她们就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热火朝天。那日的天气也如今日一般闷热,那日的巷子也如今日一样照不进半点阳光,冷意与潮气镰刀一般切割着身体。
后来她们再从巷子里走,只是路过都嫌脏,要加快步子赶紧离开,夸张一点的会屏住呼吸一口气冲刺跑离,生怕被人误会。
小孩子本身是没有什么喜恶,只是他们在大人们身边耳濡目染,于是有样学样,将根植于骨子里的歧视与看不起学了个透彻。
而今她大了些,略微懂得如何分辨是非,懂得凡事应当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人云亦云。再踏入类似的巷子中,她便不再嫌脏了。
老舍在书中写,女子的职业是世袭的,是专门的①。对于这条巷子中的大部分人来说,确实如此。
什么体面不体面,什么脏不脏,要活着就得吃饭,想吃饭就得有钱,钱是冰冷的。她们那样的人想活着就得如此。
除却怜悯,孙映舟甚至有点佩服她们。在那样充斥着罪恶的地方,每时每刻那股阴郁的霉气都想扎根于身体,而她们顽强地存活下来。她没理由瞧不起她们。
她想她是幸运的,得以行走于阳光下,以暖意驱散身体里的潮气不至于发霉。她突然想通了,这里的女子她无能为力,可是她与陵游不是已经让落仙村里不会再有来到此处的女子了么?
她并非什么也没做。起码全萝她们不会再沦落至此。
她拉起陵游,“二师兄走!去衙门!”
她要亲眼看那霉气的源头遭到报应。
午后炽烈的阳光映在墨色瞳孔中却似陷入无边黑夜,视线在二人相牵的手掌与她的背影之间辗转。陵游不禁猜想,三师妹是否有丁点可能对他起了心思呢?
还是说只是出于习惯?陵游唇角上翘,眼中却未有半分笑意。
人啊,最无法逃离与割舍的便是习惯。
*
二人还未至衙门,里头传出的哀嚎分外明晰。孙映舟喜上眉梢,兴高采烈地牵着陵游的手挤进人堆里看热闹。
说是衙门,其实只是个断案的草台,用砖瓦搭了个大致的形,谁都能来看热闹。是以几乎半个镇子的人都跑来瞧热闹,将其围得严严实实。
镇上亦没有县令,但设置了断案的主簿,同时配置了几个衙役可供主簿差遣。
衙役支着手中的水火棍规律性地上下挥舞,随着火红的扁棍一次次下落,底下的人应声痛叫。
看清场上之人的面目,孙映舟瞬间变了脸色,本该挨打的全家爷孙与连泽鑫跪在一旁安然无恙,而挨打之人成了梁安与另外几个无辜的村民。
“尔等招还是不招?”正居高位的男子昂着头颅,两眼下视,尽是目中无人的嚣张模样。
“冤枉啊大人,我等实在不知!”其中一个村民高声喊冤。
座上之人不耐地撇嘴,“那就打到你们认罪为止。”
怎会如此?为何会是他们挨打?孙映舟实是不解,她有些迷惑,一瞬甚而呆愣在原地。
村民们的痛叫哀嚎将她拉回现实。
“住手!”血气上涌,还未反应过来她已一声喊出。
座上男子不悦地皱起眉头,“堂下何人喧哗?”
“我!”孙映舟脑子一热,举起手就冲了上去,衙役见状来拦被她一拳顶开。
“你为何打他们?他们何错之有?”
男人皱眉满脸不耐烦,“哪儿来的泼妇?竟敢于公堂之上肆意胡闹。来人,将她押起来一并施罚。”
此刻堂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显得格外讽刺。
水润唇瓣轻轻动了动,陵游还未发出声音,女子铿锵有力的嗓音便在大堂之上回荡。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孙映舟撂下狠话,右手捻诀,银光乍闪,剑影炫目。一柄长剑自她后方飞出,挡开衙役手中正要下落的水火棍,直冲座上之人而去。
男子瞬间没了气势,灰溜溜地四处逃窜,一边躲闪一边狼狈地喊叫。
孙映舟认出那把长剑,回眸欣喜地看向陵游,二师兄依然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手中的折扇。
陵游只是表面镇静,万仞出鞘的一瞬他瞳孔骤缩,方才自己并未出手,三师妹竟能御得他的万仞。这是为何?
指尖微动,他想收回万仞,可万仞丝毫不听他的指令,仍旧不紧不慢地追在男子身后。一时间男子的慌张惊呼竟比先前村民的哀嚎还要响亮几分。
孙映舟暗中向陵游举起大拇指,随后转回身看着万仞剑将座上男子狠狠戏耍一阵后,她收手散去灵力。长剑恰在此时飞回,在她头顶打了个旋儿转而飞至陵游身边。
她心中不禁感叹,不愧是二师兄,风头都让给她来出。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他。
孙映舟缓步上前,见到男人的脸心里憋着一股火,脚步又重又实,几乎是踏在主簿心上。他怕得要命,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问你,你凭什么打他们?想屈打成招是不是?”孙映舟眼眸明亮,此刻似燃起熊熊烈火,主簿后背发凉,直冒冷汗。
她的模样与年纪并未有多大威慑力,只是方才她那一手御剑术已然让主簿看清,此乃仙门术法,对她颇为忌惮。
仙门鲜少插手凡间之事,但若要管,就连天子也阻拦不得。他不过一小小主簿,连县令都没混上,怎就招惹了仙门中人?男子心中叫苦连天。
被孙映舟点破了心思,主簿看她那模样也不敢多做辩解,生怕她一个不如意扬手就将他灭了。他只好换了个由头,“刁……刁民以、以下告上,理、理当杖……三十。”
“狗屁!”孙映舟耐不住脾气,“他们所告皆乃实情,如此也要杖三十?你怎么不把你脑子先杖三十,把里头的水打出来?虽然脑子跟肠子长得很像,但你也不能都装屎。”
【获得成就:小镇一霸,积分+20】
孙映舟看见文字,不由走了走神,她是小镇一霸,那小镇一妈是谁?她回头看向陵游,二师兄么?
“仙长恕罪,本官断案有失偏颇,还请仙长上座,本官现在就重审此案。”仙门之人当前,还是个脾气火爆不好惹的,主簿迅速认错,赔着笑脸点头哈腰。
孙映舟见他腆着脸,一想到此处竟是由这样的人来审理案件,不禁气从中来。她伸出食指警告,“你最好是给我好好审。”
“一定一定。仙长请上座,请上座。”主簿抖了抖手,趁孙映舟不注意悄悄抹了把汗。
“我师兄也要坐。”
主簿闻言,又赶忙让衙役多搬张椅子来。
孙映舟上座前丢下一句,“我俩现在盯着你,你要断案就得拿出证据让大伙信服。”
主簿汗如雨下,“是是是。有二位仙长在此坐镇,我等必然秉公办理。”
“哼。”孙映舟懒得看他,扭头径直坐到椅子上。
主簿重回座位,只感觉如坐针毡、坐立难安,他手一滑险些将惊堂木丢出去,好在及时用手捞住。他定了定神,一拍惊堂木,“落仙村村民状告其村长私结阴亲一案,本官现在重新审理。升堂!”
“威——武——”两侧的衙役敲着水火棍拖长声音,与影视剧中如出一辙。
孙映舟双眼一亮,哇,第一次近距离见此等场面,就跟真的似的。不对,这就是真的。
她不由挺直脊背,自己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这可不是儿戏,是货真价实的庭审现场。若稍有不慎让这狗官钻了空子,那落仙村的村民们岂不是全部要玩完?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一道温润男声忽而自右侧传来,“既是重审,有些事自当不必再赘述。您说是也不是?”
主簿看向陵游,他也偏过脸来施然一笑。男子仙姿出尘,虽是唇角带笑,可主簿却有如直坠深渊冰窟,不禁打起寒颤。
若说那凶巴巴的仙子是一团怒气冲冲的火,这位仙长便是寒意封骨的冰。无论哪个都不是善茬,主簿只觉周身又冷又热,饱受折磨。
“仙长所言极是,尔等无需再报。全老……全家弘厚、全敏才及连家大郎,他们状告尔等私挪女童尸身与他人结授阴亲一事,尔等可认?”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月牙儿》
孙映舟当前账户余额:-400
懒得给主簿取名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