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十几日,钟知林都在暮时这里住着,平日里跟他一起探讨接下来该怎样做,以及避免与钟戚正面接触。
不同于原主每一顿吃得那样差,身体也变得康健许多,夜里就继续抱着暮时吸灵气,过得好生自在。
……
一日,钟知林看着鸽子对旁边的人道:“暮时,你会算命吗?”
暮时闻言笑了,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
钟知林看着他方才勾起的嘴唇,想了一下道:“因为你是很厉害的国师,还一直帮我。”
只见暮时抬手顺了顺鸽子的羽毛,言语中透露些神秘。
“别人的命我不知道,但你的,我倒是很清楚。”
“是吗?那你……有没有算到我今天想出去啊?”说完,钟知林期待地看着暮时,企图从对方表情中看出他想要的。
不过很快,对方便打破了他的期望,他道:“不行,今日我要去皇帝那里议事,你不能一个人出去。”
皇帝?钟知林一听就来了兴趣,也顾不得自己愿望被拒绝了,他道:“要多久啊,那带我一起去呗?”
“我可以伪装成你的小徒弟站在旁边或是……”
暮时又笑了一声道:“不用伪装,光凭你皇子身份就够了。”
“……那么说?你是愿意带我去了?”钟知林顿了一下才听懂暮时话中意义,“暮时你太好了!”
……
经过简单整装,钟知林便随暮时去见他“父皇”,暮时似是绕了小路,一路上竟是一个人也没见到,不过那路边景象倒是喜人。
没想到这里也有一座小池,池中荷花开得甚好,白里透红,与荷叶一同遮盖住下方水土,只隐隐约约露出一抹红,似是游鱼。
到了地方,终于看到门口站有两个侍卫,那两人见暮时皆行礼为他开门,但当钟知林快要进门时却被两人拦住。
钟知林心道:果真是不重视,连门口侍卫都不知道他是谁。刚想要开口表明自己身份,手却直接被握住,他一怔,低头,只见自己的手被暮时的大手紧紧包裹着,侍卫见此也不再阻拦,连忙让开让他进去。
进去后钟知林看了看四周,心里蹦出来的词就是——宽敞,奢华。
不过……怎么感觉这里比暮时那稍微朴素些?
从右边走来一个人,只见他冲暮时道了句:“国师。”
然后目光转移到钟知林身上,又往下移,疑惑道:“这位是?”
见此人装扮,不似他人一般,举止又散发一种威严气息,这应该就是皇帝了。
只是,他声音听来无力,白发苍苍,面部皱纹又如此,钟知林只觉他不像正值花甲之年,倒像已经耄耋,怕是因为与皇子斗争这么多年,晚年还承受丧子之痛吧?
本还对比有些惋惜,不过听到皇帝后来那句,他就有些想笑了,但碍于他的身份,还是忍住了。
但暮时却没有,直接冷笑一声道:“小十皇子。”
那皇帝听了,先是一愣,眼睛睁大对此很是震惊,后又变为尴尬,讪笑着看着他。一会又走上前仔细看了看钟知林,拍了拍他的胳膊,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暮时道:“国师,此次前来只是为了把知林带来?”
暮时不答,牵着钟知林找了个椅子坐下。此时钟知林才发觉刚才暮时一直牵着他的手,脸有些烫,怪不得刚才皇帝低头看,连忙把手从中抽出去。
也许是错觉,他觉得,暮时似乎不想让他离开。
皇帝这时也坐到暮时对面,视线却是对着钟知林的。
两两相对,一个是趁原主死后钻进原主身体里的上神,一个是十几年对原主不闻不问只顾巩固自己位置的皇帝,再加上在旁边坐着一动不动的暮时。
空气凝结,在夏日中,屋内温度似乎一下子降低了不少……
总不能一直让气氛如此,皇帝终于开口道:“知林,近日可好?”
“回……”钟知林快要说出那两个字时,旁边的暮时忽然打断他道:“他很好。”
皇帝笑道:“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脸上的愧疚一闪而过,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应当。
他终是没有问钟知林现在为什么不傻,也没有问他的生母现在如何。
许是已经淡忘。
钟知林的心倏地有些痛,深处那个仍闪着的光亮也渐渐隐去。他自知自己对这个“父皇”是没有一点感情的。
皇帝把目光回到暮时身上,他道:“国师,那该从何谈起呢?”随后令人拿来棋盘,棋盘有残局。只见暮时手持黑子,在棋盘上落下,黑子衬得他的手甚是好看,本以为这盘棋会下得很快,毕竟是残局,可皇帝却是面露难色,光那一枚就想了许久。
该不会是……这样议事吧?钟知林忽然后悔跟来,瞄了一眼,这密密麻麻的黑子白子,看得他眼花缭乱,索性不看了,周围亦没什么可以玩的,只好盯着暮时耳垂那颗痣看。
【奉新塔】
“武神弟弟看起来很无聊。”霁已经许久没有离开镜前了,一直以来都看着钟知林,仿佛看他是天大的乐趣,祁生甚至以为这人才是真正来帮钟知林的。
见祁生没有回话,霁扭过身看着他道:“你能让他听到我的声音吗?我可以和他说话。”
“不可以。”
“那你能帮我传话吗?我要把我昨天晚上想起来的趣事讲给他听。”
“……”
祁生心道:闲着也是闲着,帮着讲故事也没什么,于是就答应了。
“你要说什么?”
“我开始了啊。咳咳,从前有一个小鸭子,他每天都很快乐,父亲母亲格外疼爱他,朋友们每天都会找他玩,过着衣食无忧,神仙般的日子。”霁的声音这时变得温柔,全然没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
【从前有一个小鸭子,他每天都很快乐,父亲母亲格外疼爱他,朋友们每天都会找他玩,过着衣食无忧,神仙般的日子……】
耳畔忽然传来祁生的声音,钟知林一愣,祁生看他无聊竟然给他讲故事?
“就这样,这个小鸭子快乐地度过了十几年。”
【就这样,这个小鸭子快乐地度过了十几年】
原来一只鸭子能活这么久,我还从未见过,钟知林心道。
……
“有一天,大水冲走了他们一家,把小鸭子冲到了其他的地方,再也见不到家人,他很伤心。但是他见到了湖里一只美丽的天鹅,小鸭子被天鹅的美震撼到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天鹅,于是忘记了伤心,每天都去湖边偷看。直到有一天鹅发现了小鸭子,于是他们就成为了好朋友,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最后他们成为好朋友的事情被其他天鹅发现了,小鸭子就被那只最大的天鹅首领用翅膀扇进了土坑。”
“……这算什么趣事?”祁生讲到最后已经不想再讲,但还是磕磕巴巴地说完了。
“其实我觉得还蛮有趣的呢。”霁在镜前认真地看钟知林听完故事后的表情。
只见他神情未变,不知在想些什么,也许还在想刚才的故事。许久,才道:“有些可惜,那小鸭子最后怎么办?”
祁生看向霁,想要他给一个答复。
“一直在土坑里。”
祁生重复给钟知林听。
“那小鸭子不是什么也不剩了?家人朋友呢?这个故事结局好差。”
【其实还有一段,小鸭子在土坑里找到了其他朋友,他现在依然很开心】
听完钟知林叹了一口气勉强接受,暮时闻声转头对他道:“怎么了?有些累了吗?”
钟知林倒是想说好无聊,只是……看了一眼棋盘,这么长时间竟然只下了那几枚棋子,他们定是还没有议完,结束又要等许久,可也不能耽误他们,只怪自己非要跟来,又见皇帝面色有些不愿,于是连忙道:“没有没有……”
“此事便如此了。”暮时这句话像是对皇帝说的,然后起身对钟知林伸手,“走吧?”
他的手搭上暮时的手,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并没有关注他,而是低头看着棋盘上棋子,对他的离开无动于衷,只一眼都不肯施舍给他。
仿佛那便是天大的事了。
经过下午的小池,月光照耀下,水下竟是发起荧光,也不知是为何能如此。
钟知林走着眼前逐渐昏暗起来,仿佛是蒙了一层雾。
“天怎么…黑得这么快啊?”他微声道了句,声音细小到自己都不太能听清。
言毕,眼前便全部变得黑暗。
又一次。
上一次也是如此,不过这一回终于没有灵魂被拉扯感,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是好好的,站在地面上的。他看向周围,皆是一片漆黑,用力喊了几声却无效果,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无法听到。
【祁生?】
【和上次一样,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钟知林就站在原地等待。
暮时发现我突然晕倒了会怎样,会很着急吗……
想到暮时,他心里就莫名地平静。
只要有这个人在就够了,有他在就够了……
倏地,远方似乎传来一丝光亮,不过一闪一闪的,让人难以捉摸,钟知林盯着看了好久才确定以及看到的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
那光亮愈来愈大,似乎是向他而来,他也抬脚向前方走去。临近了,才隐约看到,有一个人提着灯笼在向他走,灯火照映在那人脸上,支离破碎。
迷雾终于散开,钟知林顿感一股凉气自上而下贯彻他全身,让他如坠冰窟——那人相貌竟和原来的十皇子一样所差无几,不过面上更为病态,又瘦弱。
不,这就是原来的钟知林。
钟知林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什么会见到他。是为自己夺了他的身体,前来讨回?或许是为了痛斥他这样的人不配……
看着“钟知林”离他越来越近,他忽然有种想跑的冲动。
如若是来讨要身体的……
不行……不能给你……即使这本就是你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还想再见一见暮时。
这个念头一出,钟知林立马抬脚朝远方向跑去,在内心祈祷,若是这里有时间限制,那便快些结束吧。
回头看,“钟知林”也在向他的方向走来着。
此时他什么也不想了,只管一直往前跑,不过……四处一片昏暗,也不知他跑去了哪里,又或是一直在原地滞留,再回头,“钟知林”已经不见。
太好了,没有被追上。钟知林心道。
他弯着腰大喘着气,缓了一会,发觉地上竟亮堂许多,应该快结束了吧?
再直起腰时,眼睛顿时睁大,面前一幕,让他震惊不已,抬腿就要跑,却被那人直接抓住。奇怪的是,明明看起来不大,十几岁的小孩子,力气却是如此惊人,只轻轻一抓他的胳膊,就让他动弹不得。
四目相对,两者皆不言语。
只听见钟知林的呼吸声,急切,还未缓过来又再受惊吓。
末了。
“对不起,我还……”钟知林终于开口说话,却发现他仍发不出声音。
想要向对方做手势明确示意,可胳膊还未抬起,那人就已经埋在了他的怀里。
钟知林一愣,不知他为何如此。
钟知林这几天长高许多,与他对比看来,更加明显了,他抱得越来越紧,却没有做其他动作,钟知林只好也回抱住他,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
他再松手看向钟知林时,已满面泪痕。
“谢谢你,让我见到我父皇……谢谢你。”他哽咽道,过了一会儿后又目眦欲裂,抓着钟知林胳膊的手也加重了力度,仿佛要将指甲刻入他的血肉。
他道:“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把那个皇帝杀掉,还有……还有他那几个儿子……都杀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
钟知林从他的眼中,只看到了恨。
深深的恨。
不知为何,在记忆中,“钟知林”是没有见过他皇兄的,他为何要这样……要他们死,对他们恨之入骨,以至于亲自跑来见他?
见钟知林不说话,表情仍是震惊状态,他继续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帮帮我,对你也有好处的,你还可以当皇帝,一统天下……”
“杀人”二字一出,钟知林便不想再听了。
他的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将双手彻底染红。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他何必来轮回赎罪呢?
“我还知道……你想和那个国师在一起,不想让我拿走这具身体,我都知道的!”见钟知林不语,他便开始着急,一张幼小的脸上又充满癫狂。
“……”钟知林一直沉默着,终于在对方说出‘国师’二字时有所反应。
他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