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知林”带着钟知林在这黑暗中走了好久，久到他以为，这世间都要随之散去。
似乎是终于走到了，“钟知林”一踏足那里，天地便顿时消去昏暗，开始变得斑斓……到最后再逐渐变得昏暗，就犹如他这短暂的一生。
这是……钟知林的内心深处。
“在我死的那一刻，就知道有人进入我的身体，那个人共享我的记忆，同时也共享了他的。”然后便看向了钟知林，“不过我私自保留了许多，现在给你看。”
说着，一面似光屏的东西呈现在二人面前，记忆也随之出现。
……
这是不一样的“钟知林”，与记忆中截然相反，甚至超出常人预料。
所以，他才这么恨他们……
“你帮我吗？”虽是询问，可语气中却充满了笃定，他笃定钟知林看了这些定会帮他。因为他知道，钟知林正义凛然，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不。”钟知林一秒也没有犹豫，直接拒绝。
他已经想好，无论怎样，他都要拒绝。
这又怎样？怜悯、愤恨之心确实是有的，不过，杀人这样的事，他是再也做不出来了。
对方听到他的回答后，先是在原地定了一会儿，忽然，像是真正听明白钟知林刚才说的话了，面容立马变得狰狞，死命地抓着钟知林。
“你为什么不帮我？！……我什么都知道！你也干了这么多坏事，你杀了这么多人……最后还疯魔了将自己所爱之人给杀了，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觉得单单几次轮回就能真的赎你的罪吗？！你还不清！你死一百遍都不够！……”
面前这人突如其来的举动为钟知林带来不小惊吓。
他哪里还有刚才那副样子？真真是与刚才判若两人！
他所说的句句见血，猛地扎进钟知林身上，他想要逃离这里，两只胳膊却都被对方抓住，他挣扎，却不料对方越攥越紧，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
“现在又跑来霸占我的身体，整天去和一个男子亲热……你是想勾引了之后利用他再像上一个那样把他给杀了吗？你看吧，你比我还恶毒！”他大声冲钟知林吼，许是想把所有愤怒和怨气都撒在他身上。
“……手上沾了这么多血，再多一点又何妨？！杀了他们，你就是惩戒了恶人！帮我，就是赎你的罪！……”
钟知林最后只听见对方趴在自己耳畔说的这些话，随即便被狠狠地推了出去。
“你没得选！”少年稚嫩的声音变得尖锐，带着无尽痛苦，仿佛要撕裂他。
他听着对方由请求再到强迫，心里不知作何感受，说不出，只心痛。
……
猛然睁眼，暮时的脸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手也被他紧紧拉住。
一看见暮时，他就有些想哭了，是委屈？似乎没有，想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只是，暮时会信吗？
万一，他钟知林日后真的会杀了他呢？
钟知林不敢再看他。
暮时这样好的人，怎么就认识我了呢？
他别过头去，不言语。
但暮时早已发现他醒了，轻轻拍了拍他道:“知林？”
钟知林没有回话。
“睡了这么久累了吧？这样晚了，要吃些什么吗？”
钟知林从未觉得暮时的声音如今日般这样好听，两人的手仍拉着，他道:“不了，暮时。”
只听对方叹了一声，将手轻轻抽了出来转身离开了，钟知林听到他说:
“早知会如此，就不该带你出来。”
不是的，他这样不是暮时的错啊。想要追去，可他已经走远。他看向窗外，外面已经黑透了，记得刚开始从那出来时，还是有些光亮的。
【祁生，暮时一直在这看着我吗】
【是】
暮时就是一直在旁边看了他这么久，从未离开过……想着便立马下床，他要找暮时，只想和他待在一起。
还未出门，一转弯就撞进了一人怀里，然后便被抱了满怀，清香萦绕着他，只是有点硌。他退了几步，只见暮时手中抱了些什么。
“何事跑得这样急切？你要去出去吗？”暮时柔声问，其中又掺杂了一丝紧张，把手中物随意放到一旁，轻拍了拍，然后一手覆在钟知林额头。
暮时的手还是很凉，稳住了他这颗乱跳的心。
钟知林道:“没什么，只是想看你去哪了。”
暮时闻言将手放下，又拿了旁边的东西拉着钟知林坐下。
他道:“睡了这么久大概是不困了，我去给你拿了些玩物，玩累了就告诉我。但是不能再出去了，你昏睡的时间里，总是发热，时好时坏，若是出去了再复发……”暮时话没说完，语气中的担忧便不加掩饰的全部透露出来。
“你用过饭了吗？”
暮时并未预想到钟知林会突然问这个，有些惊讶，他道:“我不需要那些。”
“为什么？”钟知林疑惑，心想，是人哪有不需要吃东西的？只觉得是暮时不愿，还是因为担心他吃不下？他没有回答，沉默半晌，钟知林暗感不对，不知暮时到底怎么了。
他小声道:“其实我还是有些困……你可以再让我抱着吗？”
“自然可以。”说着便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吹了灯，与他一同上床。
二人相处已经许久，暮时对钟知林要抱着睡觉的行为已经习惯了，若是不这样便会觉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于是特地调整好了姿势让钟知林抱上一夜手也不会麻。
钟知林始终觉得自己是有些奇怪的，总是喜欢闻暮时身上的清香，每日还很期待和他抱在一起。
……
他真的感到特别困倦，即使睡了很久也觉得不够，只要一沾枕头就会立马睡过去，不过不知怎的，愈发清醒了。
一开始脑中有些吵闹，弱如蚊鸣，但他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似乎是有人在对着他的耳朵小声低语，扭头看却是空无一人，见暮时也未察觉，心道不理睬就好了。
但这声音仿佛是看准了他一般，一直对他纠缠不休，声音逐渐变大，已经能让钟知林听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
“你没得选！”少年嘶吼的声音像是要将钟知林的耳膜震碎，让他忍不住吃痛叫了一声，抬手捂住耳朵。
暮时闻声竟是直接坐起，扶起钟知林急切问道:“怎么了？”
但钟知林仍是捂住耳朵，面容痛苦，不过这些暮时都看不到，只觉得对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钟知林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许多人的嘶吼声，见暮时好像是在说着什么，然后便想起身，他也不顾耳朵传来的痛楚了，紧紧抱住他颤声道:“暮时你别走……别走，让我……让我抱抱……一会儿就好了……”
少年声音变得凄惨，疼痛让他快不能忍受下去，说着好像要如那琉璃一样碎掉了，他看见暮时正对他说着什么，可太乱了，他什么也听不到，只有恨，那些亡灵对他的恨……
钟知林抬起泪眼，面前人倏地变成一张笑颜，他自知这张脸十分熟悉，已经看了无数遍，可不知到底是谁。
“这是被你杀掉的所爱之人啊，这都能忘，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皆嘲笑他。
一瞬间，他仿佛坠落尘间，身上连带所有东西都摔成了一摊肉泥，下一秒，热泪夺眶而出。
“……对……不起……”少年泣不成声，面前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了，哭声与他们嘈杂尖叫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他不知道暮时此时急成什么样子，紧抱着他，拿来一旁手帕不停地为他擦泪水，却怎么都擦不完，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到，嘴里不停安慰道:“知林，还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没有错……知林……”
眼泪接连不断地流下，流过钟知林的鬓角，然后打湿了两人的衣服。
……
“你说我们要不要把所有事都告诉你的好暮时啊？”说完便开始嬉笑，逐渐开始威胁。
钟知林头又开始痛了，就像一把锤子不断地敲击。
不要……不行！暮时会讨厌他的……
“求你们了……不要啊……呜呜呜呜，对不起……不要……告诉他……呜呜呜呜呜……我求你了……”钟知林只觉得自己要被折磨死了，在暮时怀里不住地颤抖，用力锤头却无济于事，手被暮时制住。
那声音还是没有消失，连一点也没有削减，似是给他们助力，声音更大更放肆了。
“别说了……快停下吧……”
暮时……
对了，暮时还在他旁边呢……
他现在定是难看极了，他的哭声会令暮时觉得厌烦吗？
虽是荒谬，可脑中自动弹出答复。愧疚、自卑、痛苦……全部在一瞬间将他包围。
……
于是抬手咬住手臂，企图遏制住他的哭声，但实在太痛了，还是有抽泣声流出。咬手臂带来的疼痛与脑中带来的相比，就如没有一般。
嘴边似乎沾了些什么，闻着有些铁锈味道。
他好像把手臂咬流血了。
他隐约看到暮时还在跟他说话，对方的一只手在自己下巴处捏着，另一只手则是拉着他想要将他的手臂从嘴中抽出来。
终于，手臂解脱，眼睛被暮时用手捂住。他感到嘴边清凉，铁锈味在嘴中弥漫，似乎是惩罚，也许是奖励，竟觉得有些发甜了。
随即，后颈一痛眼前变得昏暗便失去了意识。
钟知林睡了很久，但一直无梦，还能闻到一股清香，是暮时啊。
睁眼变成了一件难事。
好想看暮时，他现在会在干什么？是去逗鸽子，还是去别处散步了？睁开眼的第一幕还会是暮时吗？
昨日……昨日？好像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的。不过，只要一想起，身心就会很累。
·
眼皮仍是沉重地睁不开，他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暮时……”也不知他的声音到底发出来没有，反正他自己是没有听到。
“我在这。”暮时他听到了，他的声音真令人安心。
手被另一只大手裹住，是冰凉的。
眼中微微有光露出，再看就看到了暮时，他唇色苍白，不知经历了何事，手竟也是微颤的。
感到他醒来，连忙从一旁端起一碗不知是什么的汤药给他，似是怕他起疑不喝，于是解释道:“昨夜你头疼，这是我从宫中一位熟识的太医那拿来的，虽然不能彻底消除，但总是有好处的。”
端着碗的手又往前伸了几分，“我还往里面放了些糖，一点儿都不苦，你先……尝尝？若是……”
钟知林坐起只道了声没事，便拿过碗一口喝完。喝过后眉头微蹙，不知怎的，甜腻中倒尝出来一股腥味，许是其中的一味药。
暮时接过碗又放到旁边，两人相对，皆不语。钟知林看了眼暮时，又赶快扭过头去，生怕迟了那一分一秒。
直到钟知林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撑在身后快没有知觉了，暮时仍是没有说话。
他低头看，发现床榻上物品已尽数更换，暮时说昨夜他头疼，那除了这些……他还怎么了？钟知林再次看了眼一直在床边的人，张了张嘴，又低下头。
他该说些什么？
暮时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今日我要去拜访一位故人，不过不远，傍晚便可回来，只留你一个人在这，想必是有些寂寞的，我找一个人陪你玩，可好？他现在就在门外候着，我把他叫进来你看看吧？”
“不要，我不需要他人陪。”
我只需要你。
……
他心中似是有两个声音。
一个强势，一直强调暮时才是他真正能依赖的。
一个明灭，暮时不过是为完成任务的一件器具罢了。
“暮时，你去便去吧，不必管我了，我一个人也未尝不可。”钟知林想换一种语气，想要笑着说出这句话让暮时放心，可怎么都做不到。
心中不舍抑制不住，就算是只有半天时间。
……
暮时后来又说了许多，不过钟知林没听进去多少，耳鸣断断续续，一会儿便消失殆尽，可能是方才喝的药起了效果。
……
末了，暮时说完起身要走，手将抽出之际，钟知林忽地攥紧。
若是暮时能够看到，一定能看出钟知林眼眸猩红，有薄雾氤氲其间。
但很快又松手了。
钟知林想，他凭什么不让暮时离开他呢？
去见故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他求之于暮时，这些日子以来，却都是暮时反过来全心全意地帮他。
为什么？
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
祁生应该知道的吧？他说过，他会一直看……
【祁生，昨日，发生了什么啊？】
【我也不知】
……
就像一层薄纸，虽然薄如蝉翼，却将他裹得紧紧的，无论怎样都戳不破。
……
他看着暮时离开。
今日，他穿的是件纯青色衣服，上面刺的花像是菊花，栩栩如生。
白纱在那青丝上覆着，很是刺眼。
究竟是谁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