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知林倒好水放在桌子上后就跑到后面等着暮时回来。
只见鸟笼被放在靠窗的树上,门开着,不知鸽子去往了何处。从窗口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暮时休息处,但更多地被屏风挡住。正想着忽觉肩上沉重了些,可他没有听到暮时回来的声音……
他身形一僵,像是想到了什么,脑袋机械般地慢慢转过去,只见两只大眼齐齐地看着他,两个间距不过两寸,四目对视,对方还时不时低下头用喙戳戳他的肩膀,就快要到脖子上了。
这正是暮时养的那只鸽子!
他是不排斥小动物的没错,只是猛地让他与小动物来一个近距离接触,实在是令他有些猝不及防了,钟知林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钟知林深吸一口气,尽力控制住自己想要一掌将这只鸟拍飞出去的想法,心中不断默念道:这是暮时养的鸽子,这是暮时养的鸽子……
“你们这么快就熟络了吗?”来人伸出手让鸽子飞到他手上,又抬手轻抚了这灰白色的羽毛,钟知林仿佛得到解救转过身来,看到的果然是暮时。
刚才有些紧张竟是没听到他走过来的声音,暮时回来的倒是比他想象得要快。
“也不算,都只是近距离看了下对方。”
“以后会有很多时间见的,快来用膳。”说着手轻轻一抬,那鸽子似是听懂了他的指令飞回鸟笼待着。
跟着暮时出后院时偶然看到一株茉莉开得正好,七八月正值花期,觉得这白色与暮时甚是相衬,想要摘一朵给他。
脑中倏地浮现出画面:似乎是他冲那人背影喊了声哥,随后跑上前去将背在身后的一朵花别在他耳边,那人摸了花但没有摘下,只是无奈地对他笑,两人相视于树下,眸中皆是对方。
好像本该如此……
钟知林回神,抬起的手放下,他哪里有哥哥?
见暮时已经走远,连忙跟上。
还未走到桌前就看到了桌上摆的东西,看着倒是眼熟,像……他昨日早晨起来看到的吃食。坐下再仔细看,这确实和他昨日看到的像,不过一半的东西都被换掉了,盘子顺序还是没变,他仍是坐到暮时旁边,忽然有些恍惚。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仗着自己小什么也不干坐吃等喝的人,虽然养着他的对象告诉他什么也不用做。他终究是占了大便宜,觉得奇怪便问道。
“暮时,你为什么要帮我?”
闻言暮时一顿,好像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下回答:“……我看你在几位皇子中最有继承皇位的潜质,等你当上皇帝后定能造福百姓,重要的是心地善良无杂念,这是你几位皇兄所达不到的。”
心地善良……钟知林听后在心中反复默念,原来暮时是这样看他的?
若是知道他杀了许多人,此行正是来赎罪的呢?
他不想再回忆那段记忆,祁生没有把全部记忆给他,是怕他轮回中一直被痛苦围绕吗?
暮时道:“你不喜欢吃这些?怎么不动?”
“没有,很喜欢,”只是想到自己做的事不敢接受这些。钟知林怕暮时再问些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道:“暮时,我什么时候去见……我父皇啊?”
“现在还不急,难道你想要光凭你几句话就让他把皇位给你吗?”说着放下筷子稍作思索后对钟知林说:“皇帝如今六十有余,与他国皇帝相比寿命长了许多,但如今仍不想退位让贤,每日都与大皇子钟戚争斗,但始终揪不到他的错处……”
“先前皇帝不想再僵持下去终于摸到一丝线索可以扳倒钟戚,可差最后一步时……与之毫无关系的七皇子突然把一切揽下,虽然皇帝有意护下他,可他终究还是死了,几天后在一口老井中发现。”
说到井钟知林忽然想起后院的那个,也不知……
“不过不是在我这里,你前些日子落水,可看清是谁了吗?”
“没有,是……钟戚干的吗?”钟知林有些惊讶,十几年过去竟然还有人记得这个幺子,不过一个傻子又能做什么?难不成是被发现了?
若是他没有到这具身体里,早就没有十皇子了,可让一个人杀傻子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吗?既然他没死那就说明,总有一天会被再次找上门来。
“大概是,即使他亲自不出手也能做到,五六皇子目前忠顺于钟戚,他身边又有许多人……”暮时停顿了一下对钟知林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宽慰他不要担心,“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
“想来倒是有些好笑了,为了能在那个位置上多坐几年,不惜让自己的孩子如此……”暮时笑着突然停止,也许是想到了坐在自己旁边的人的身份。
……
“那我该怎么做?”钟知林对此没有什么感觉,于是问道。
暮时想了一下道:“你应该……去结交善家小公子,去获民心,懂治国。”
突然又若有所思道:“时机一到,善家小公子自会找你。”
听后钟知林想了想,自己好像什么不会,就剩这一条命了。
就算有暮时助他,要坐到那个位置上也很困难。
时机……看来是要等了。
他讪笑一声,不言语。
【祁生】
【怎么了?】
【我吸的灵力可以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可以】
【你……可以下来吗?】
【……】
对方似是在思考。
【准确来说,在你濒临死亡之前我是不会下去的,所以,一切都需要靠你自己完成】
这么说,灵力没什么用处。那为什么要吸这么多?
正想着忽然被敲门声打断,暮时和他一同向那瞧去,即使暮时眼被遮住,面色平静,可钟知林还是觉得面前的人有些……不耐烦?
他连忙道:“我去开门吧?”
“不必。”暮时没有管门外人,一直任他敲着。
……
过了许久,待暮时收拾好东西拿出去开门时,钟知林清楚见到一人在门口。那便是一开始敲门的那位吧?钟知林还以为这么久他走了。
只见此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显华贵,锦衣加身,面容俊俏,看样子很年轻,面带微笑,似一缕清风,并没有因为等了这么久而生气。
钟知林看着觉得他跟小皇子有点相像,穿衣打扮也不如凡人,不知是哪位贵人,只是……暮时好像并不喜欢他。
那人见暮时出来,笑着拱手作揖:“师父。”
“我从未教过你。”暮时此时语气中不耐烦又增添了许多厌恶,只要脑子没问题都能听出来,只是那人当没听见似的,仍笑着道:“师父这是哪里的话?那十几年怎能说不算就不算了?”
言毕又朝里瞥了一眼,这一瞥就看到了还坐在凳上的钟知林。
两人对视,钟知林顿时就觉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后背不觉发凉……这人看他的眼神,就仿佛一条毒蛇,马上就要将他吞食入腹。
见暮时并不作声,他装伤心道:“也对,有了新人,自然就忘了我了……”说到‘新人’二字时,他故意加重了语气,然后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钟知林,想要再说些什么时,暮时倏地把手上东西全部扔到那人身上,然后关门。
此时只剩钟知林一人待在这里,也不知他们去了哪。
但他听了那人的话。心中不免困惑,‘新人’,是什么意思?
【祁生,你能让我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可以,不过你听不到声音】
【好,这就够了】
随即,暮时就出现在眼前,那人仍是笑着,不知说了什么,暮时竟是眉头紧蹙,手也不自觉握紧,像是气极了,那人见了笑意更盛了。
暮时不说一句话,刚想要上前一步,那人眼中载着欢喜,与些许疯狂大笑着后退,一旁的侍卫立马持剑挡在他面前,暮时见状不与他们再做纠缠,挥袖离开。
听到门外有声音,钟知林知道是暮时回来了,赶快让祁生把画面收起然后坐好。
暮时进来后一无刚才的气愤,对他说话的语调也变得温柔:“刚才那是钟戚,知道你还活着便闯到我这里来了,你不用怕。”
“好。”钟知林答应,既然有暮时在,就不用担心钟戚或其他人会对他做什么,这样一路就能顺顺利利的。
只是……为什么?
假若暮时当真是看我‘心地善良无杂念’?
……怎的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可不论如何都不能这样接受暮时的好,暮时到底图我什么呢?
暮时准备转身走时,钟知林忽然抓住他的手,引他坐下,停了一会儿,然后很认真地对他道:“暮时,你想要什么?”
末了觉得不太对,又补充道:“……待我称帝后,你想要什么?”
暮时一开始见钟知林忽然如此,也严肃起来,但听到他说什么后愣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竟被逗笑了,他问道:“你觉得我帮你,是对你有所企图?”
钟知林看着暮时,不解,心想:那还能是什么?钟戚比他厉害得多、有价值得多,从他口中‘新人’来看,暮时大概是已经找过他了,不过钟戚不愿给予暮时他想要的,所以才换了人来帮自己。
“是的,你帮了我,总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待我称帝后,你是要加官进爵,还是要家财万贯?”说完停下等对方回答,可他却是不言语,只是静静地保持原样坐着。
钟知林想起莹莹的话,暮时可是国师,而且是很厉害的国师,那自然是不需要再加官进爵,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也定是不屑于这些俗物了。
倏地,脑中一道白光闪过,面前浮现昨晚暮时一人独坐床边情景。那时,他手中正拿着一面铜镜……铜镜……
或许是心上人所赠,又或许是还未送给心上人。
“暮时,那你是要与心上人在一起吧?”
这次对方终于回话了,他道:“为何?”
就是这个了!钟知林心道。
想起昨晚跑去偷看他倒是有些羞愧了:“其实……昨夜我都看到了,那面铜镜是你心上人送的吗?还是你没有送出去?虽然我没有体验过,可不能与心上人在一起心中定是痛苦万分。你放心,待我称帝,第一件事就是让你与你心上人在一起。”
暮时听了没有立马回答,似是回想,然后苦笑道:“我们永远不会在一起的。”
在他心中,暮时,光从表面看,已然是超越全羽国的人了。再从内里,光是对朋友都这样好,那对心上人……他无法想象,定是掏心挖肺都能做出来的。
难不成……暮时的心上人已经故去了?!
钟知林心道不好,不该提他的伤心处的,只是,这世间哪里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药物?
钟知林拍了拍他手,安慰道:“暮时,节哀啊,故人已去……”
忽然,钟知林话语停止,竟是暮时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暮时惊慌中又带了些生气道:“切不可胡言乱语!我的心上人仍平平安安地活着,现在如此,往后亦是如此。”
“……”
因为嘴被捂住,钟知林只好睁大了眼睛看他,可心中却不禁浮想联翩。
暮时的手好大,也好凉。
“不能就不能,永远就永远了……”
钟知林就这样听着。
他仿佛看到了面前人摘下白纱的模样,那双眼睛饱含对心上人的思念,灼热爱意透过血肉,令他的心也有些刺痛了,他鬼使神差地,感觉很心疼眼前人。
于是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紧紧抱住他,让暮时的头埋在自己颈窝处。
只是钟知林不知,暮时也想伸手回抱着他,可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终是没有再做动作。
一个八尺男儿被一个小这么多的人抱着,这样的景象看起来实属诧异。
许久,钟知林似是想到他竟然对暮时做了这样的事,连忙松手,也不敢再看他了,于是道:“……这样吧,我以后定会满足你一个愿望的,不,几个都好,”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刚听到你的鸽子叫了啊,应该是饿了,我去帮你看看。”
一时间,这里只剩暮时一人,他没有起身,而是一直坐在这里,轻轻摩挲着手,似乎想要留住那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