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谢香兰失手将茶杯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浑身颤抖,泪如雨下,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郁寒川一向稳得住,但敲击案几的手指也剧烈颤抖了一下,以至于乱了节奏。
不过他沉默片刻就平静下来,安抚道:“大嫂稍安勿躁,谋反案牵扯众多,只是一句话还远远不足以翻案。”
他又转向林震,淡淡道:“你说是赵王栽赃,可有证据?”
“自然!”
林震一五一十将在田庄时候跟梁红一起,与赵王府的人里应外合,藏下数百兵器铠甲的经过,又道:“当时赵王还曾许诺,只要事成,就送小人去军伍,届时前程有了,妻儿也有了,小人晕晕乎乎的,就……就铸下了大错。小人现今也不敢为自己辩解,但是,若非梁红那个贱/人拿有孕欺骗小人,小人还不至于如此昏了头啊,求王爷明鉴!”
郁寒川垂下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神色间看不出明显的变化。
就算林震没有说谎,他知道的东西其实也不多,只有田庄藏兵器铠甲的部分,至于兵器铠甲哪里来的,他一个普通的田庄农户,根本就不清楚。
旁边谢香兰嘴唇嗫嚅几下,到底还是唤了一声:“六弟,你看这……”
郁寒川缓缓摇头:“大嫂,从来审案都没有只听信一面之词的道理,就算这人证是真的,难不成二哥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坐以待毙?且事情过去半年,现场的痕迹只怕早就被抹掉,而林震逃脱,必定引起赵王府极大震荡,他所说的什么梁红只怕是等不到我们上门指证的。再有……”
他转向林震,淡淡道:“你说赵王向你许诺,事成后允你去军伍,你可有面对面见到他本人?”
林震一愕:“不是,是赵王府的管事……”
这几个字一出口,他顿时脸色大变,似乎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也就是说,这人证,能起的作用也不大。”郁寒川淡淡道。
旁边谢香兰脸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了。
原以为终于看到了翻案的曙光,没想到这希望顷刻间就破灭了,怎能不让人心头陡升万念俱灰之感?
郁寒川却仿佛早有预料,先语气平静地反复问及林震知道的所有细节,待他实在没什么好说了,才让人把他押下去,又在心头盘算了片刻。
然后,他神色郑重转向谢香兰,沉吟道:“要说人证完全没用,其实也不尽然,至少我们现在能确定,栽赃大哥谋反一事,确实是二哥做的。但人证到底多有用,却未必取决于他知道什么,而更多在于父皇心里怎么想。”
谢香兰一愣:“父……你说皇上?”
郁寒川点了点头,神色越发肃然:“谋反案过去半年多了,要说二哥做的多缜密,其实也未必,其中的蹊跷若是刑部和大理寺仔细查探,不可能查不出来。但为何二哥最后却成功了呢,大嫂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谢香兰突然打了个寒颤。
“谋反案这么大的事,刑部和大理寺却匆匆结案,不几日就将大哥斩首,紧跟着我就流放岭南……”郁寒川轻轻叹息一声:“皇权,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尤其是父皇身体染恙,大哥又身强体壮极得臣下称赞拥戴的时候……”
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神色堪称冷漠,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其他什么不相干的人。
谢香兰突然死死捂着嘴,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她完全不敢出声,只是惊恐地看着郁寒川。
郁寒川也有一段时间没说话,一直垂着头,像是被这个冷漠的真相彻底压弯了腰。
“那,那你大哥的案子,还能翻过来吗?”
良久,谢香兰才声音颤抖地问。
如果丈夫的死,本来就得到了皇帝隐秘的许可,那,还有希望翻案吗?
皇帝会允许吗?
郁寒川自嘲地笑了笑。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目光也难得带了几分茫然。
“大嫂应该知道,本朝从未有过残疾的天子吧?倘若我双腿完好,或有亲自回到京城,设法翻案的可能,但现在……现在父皇膝下最有可能位登九五的儿子,就是二哥,倘若父皇没有其他选择,他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儿子,和一个注定残废的儿子,责难下一任的天子呢?”
谢香兰的目光落在郁寒川软软垂在轮椅踏板的两条腿上,她手指紧紧掐着手心,心口也像是被什么揪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天爷啊,难道这世上,就完全没有天理了吗?”她捂着脸,终于将心底积压的所有情绪彻底宣泄而出。
“不。”郁寒川突然冷冷道,“父皇现在没有选择,但我们可以给他选择。”
“老七既然能把人证送到我这里,而不是送还给二哥,那我们为何不可以让老七,变成父皇最好的选择?”
这一下峰回路转,谢香兰哭声一顿,想到那个一向没多少存在感的七皇子,神色间尚有些迟疑:“他,可以吗?”
郁寒川苦笑:“可不可以,都必须要试一试。毕竟,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
“谁说没有别的选择?”
一个熟悉的冷清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两人闻声转头,就见纪颜领着秋雨秋霜,端着几盘古里古怪的食物走了过来。
“王妃,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郁寒川并不想让纪颜掺和近这件事里,毕竟是与皇权对抗,一个不好就是身首分离的下场,他们又不是真的夫妻,何必牵连到无辜之人呢?
纪颜却挑了挑眉:“不就是要增加你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吗?这些够不够?”
她随手从兜里掏出来一大堆东西 ,一股脑塞到郁寒川手里。
是筒车、镰刀、打稻机等图纸,还有浸种和堆肥方法。
“水稻亩产300斤,全国推广下去,能让皇上青史留名吧?这贡献够不够大?”纪颜一脸云淡风轻地开玩笑,“够不够他对你这个残疾儿子,多几分看重?”
郁寒川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哭笑不得,下意识道:“这都是你的东西,怎么能……”
纪颜豪气地摆了摆手:“废话少说,你就说这东西有用没用吧?”
郁寒川:“……”
他神色转为凝重:“王妃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在父皇心里,只怕没有任何东西,能比一个健康的继承人,更重要。”
“是吗?”纪颜点了点头,“这么说,那只要你的腿能治好,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那很简单嘛,包在我身上了!”
“最多再有四五个月,我保证你能恢复到跟常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