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杨平县，不止唐山远憋了满肚子气，富户们也有些无精打采的。
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唐山远在丫鬟们的服侍下舒舒服服瘫在椅子上，品了一口香茗，这才有了点从前的感觉。
看看坐在下首一脸愁容，一声不吭的富户们，唐山远冷哼一声：“怎么，还惦记着什么堆肥呢？也不想想杨江县穷了多少年了，根源就在那江岸地势太高，水流太急太猛，这是来个王爷王妃就能解决的事吗？他们又没有移山填海的能耐，也就是做个水车缓解下干旱罢了！水车你们又不是没有，何必贪图别人的？至于什么堆肥，传的是天花乱坠，有用没用谁真的见到了？燕王妃才来几个月，稻子还没收一季，就知道收成肯定好了？”
“太爷说的是。”
富户们同时起身拱手，异口同声，但那声音却与往日不同，分明带了几分敷衍。
出了县衙，富户们一个个唉声叹气，李老根却拉着何方进到了一边：“老何，我昨儿偷偷跑去杨江县附近的村子瞧过了，那用了堆肥的秧苗，真长得又高又壮，燕王妃没骗人！”
何方进挑了挑眉：“确定吗？”
李老根拍了拍胸脯：“这还能有假？要不过几日咱们再偷偷去一趟杨江县，我看那燕王妃和和气气的，要不是太爷说的那些话，王妃未必不肯卖些堆肥给我们……”
如此三日后，当唐山远还在县衙跟林姨娘厮混之时，杨平县的富户们再一次跟约好了似的，抵达了杨江县。
但这一次他们却扑了个空，郁寒川和纪颜都不在。
顺着军士的指引来到大黄村，富户们都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在他们的印象里，杨江县土地贫瘠，百姓穷困，就连县衙都没钱修葺，破破烂烂的。
但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什么？
江里矗立着一座巨形大筒车，将水流源源不断抽到岸边的水槽里，再沿着四通八达的水渠，流进每一户村民的水田里；
山脚下有几排奇怪的小木屋，不像是住人的，却有不少人在里头忙碌着，无数的百姓来来往往，有些挑着臭烘烘的东西进去，换回一袋叮当作响的铜板；也有拎着木桶进去，出来的时候里面装满了颗粒均匀的黑土；
日近正午时分，各处都是一片朝气蓬勃的景象，有在水田里除草施肥的，有跟着军士在拓宽土路的，有检查修补水渠的，也有在家做饭炊烟袅袅的……
每个遇见的村民都是面带笑容，虽然衣衫破旧却洗的干干净净，像是对未来有无限希望。
再走近看看农田，富户们更是彻底沉默了。
每一块水田里都有足够的水，秧苗长得高大壮实，叶片青绿，有部分甚至已开始灌浆，一看那形态都知道到收获的时候产量低不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上至皇帝官员，下至黎民百姓，所有人都知道，是粮食。
同样的水田产出更多的稻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会有更多人活下来。
有目光长远的富户如何方进，已经看到来日燕王妃被百姓们狂热爱戴的景象，甚至于再想深一点，燕王只是被流放，难道就不会有回京那一天吗？
他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心里想着回头得去叔叔家请个安，脚下已迫不及待往山脚那边疾步而去。
靠近大山那里，原本纪颜做堆肥的大坑早已变了模样，如今多了十几个大坑，上面几排小木屋整整齐齐，里面从村子里雇来的百姓正井井有条地干活，人人手脚利索眉开眼笑，叫这里俨然成了个热火朝天的小工厂。
纪颜翘着二郎腿靠在车辕上，嘴里照例叼着根狗尾巴草，问下方轮椅上的郁寒川：“怎么样，这不比天天呆在皇宫里好玩多了？”
郁寒川失笑，心里却不由叹息一声。
从前在宫里长了十九年，偶尔出宫也只是去外祖家溜一圈，或是与伴读在街上看看，就算是体察民情了，连皇庄都很少踏足，何况是大黄村这样穷困的村子？
那时候从未想过生逢盛世，却还有这样一旦天公不作美就可能饿死的百姓，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为了这些百姓，费上如此多的心力。
不错，这一段时日，郁寒川几乎就没有过闲下来的时候。
大黄村的水渠是他安排人带着村民们修的，土路是他要求拓宽的，堆肥场也是他让人扩大的，现在村子里的秽物不好找了，也是他突发奇想，领着人往山林里去，开始挖沼泽里的淤泥……
军士五十人，流放队伍一百多人，加上其他林林总总，这将近二百人的身上都没有多少银钱，要靠他来安排吃喝拉撒，原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纪颜到了杨江县以后的所作所为，给他带来了新奇的同时，也给了他新的启发。
现在，五十军士除了日常训练以外，还要承担杨江县的治安工作，以及各个村子的巡逻工作；
流放人员除老弱病残外，全部被拉到村子里搞建设，反正大部分都曾是前周王府的属官，个个是胸有丘壑之才，兴修水利、拓宽道路、修建并管理堆肥场，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这样，百姓有了收入，流放人员有了事做，大黄村的整体环境也变好了，甚至连秧苗的长势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架势，而他付出的，不过是少量的银钱而已，对于统筹一切的郁寒川来说，这何止是好玩的事，这是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超高的成就感！
“当当当。”
残破的铜锣被人重重敲响，堆肥场上午的工作完成了。
村民们满带笑容鱼贯而出，看到郁寒川和纪颜就热情地招呼：“王爷王妃，你们又来啦？该吃饭了，要不去我家吃点？”
“还是去我家吧，我家今日有肉！”
……
还有人一声不吭，直接将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丢过来，纪颜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个烤芋头。
她半点不嫌弃，兴致勃勃把外面的焦皮扒掉，分了一半给郁寒川，自己嗷呜一口就咬了上去。
“哇哦，又香又糯，太好吃了！”
她半眯着眼，一副十足享受的模样，那丢芋头过来的青年就挠挠头，腼腆地笑了。
于是何方进等杨平县富户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和燕王妃，毫无形象地一人啃着半个芋头，蹭得嘴角满是黑灰的滑稽模样。
“怎么又是你们？”纪颜抬头，随手抹了一下嘴角，表情十分嫌弃。
何方进谄笑：“上次草民等人言语不慎，今日特来赔罪，小小赔礼不成敬意，还请王爷王妃笑纳！”
他才要使人将带的礼物送上来，纪颜已经迅速摆了摆手：“不要不要，有事说事，我不吃这一套！”
何方进愣住了，其他准备送礼的富户俱都愣住了。
他们数十年的人生里，见过的官员多了去了，再是自诩清廉，也从没有完全不收礼的。
有一富户自作聪明，不由笑道：“今日来得匆忙，准备的赔礼略有些简薄，明日……”
话未说完就被纪颜打断了：“说了不要，听不懂人话吗？”
她突然发作，富户们当即吓得跪倒在地，连声求恕罪。
纪颜：“……”
她没好气地坐下来，旁边郁寒川失笑，温声道：“都起来吧。知道你们要买堆肥，只是做这东西耗时长，又要先顾着杨江县百姓，卖给你们的话，价格可能会稍稍贵些。”
富户们相互搀扶着起身，毕恭毕敬道：“应该的应该的！”
难怪不收礼呢，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他们都等着郁寒川狮子大开口，然后就听这温润如玉的王爷缓缓道：“每人限买一千斤，两文一斤。”
富户们：“？？？”
两文一斤？一千斤才二两银子？这么便宜？
旁边听了个大概的百姓们：“？？？”
两文一斤？一千斤就二两银子？这么贵？
要知道他们买堆肥，可是一文两斤的，里外里这就差了四倍了，果然王爷王妃对他们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