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色还漆黑,只有廊上点着的灯笼还亮着,一抹微弱的光线从纸糊的窗户中透了进来。
沈知窈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她不记得自己昨天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见顾昭还未醒,只得闭上眼睛硬着头皮继续装睡。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顾昭一向浅眠,在她睁着眼睛翻了一下身子的时候就醒了,见沈知窈似乎打算继续装睡,他却突然起了别的心思,侧身将她搂进了怀中。
感受到沈知窈身体变得僵硬,但是仍然紧闭双眼,一点也没有要睁开的意思。
头一次和沈知窈这么亲密地贴在一起,顾昭忍着内心的冲动,怕吓到了怀中的小姑娘,他知道沈知窈从小就对他抱有警惕之心。
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当着沈知窈的面杀了人。
原本以为沈知窈会跟人告状,但是她却看着他满身的伤开口的第一句话是问他疼不疼,那时候她才七岁,而顾昭十一岁。
后来顾昭才知道,年仅七岁的沈知窈就学会了骗人,十一岁那年问他疼不疼,笨拙地给他包扎伤口的善良小姑娘,其实都是她装出来的,那个给了自己温暖的,在黑暗中拉了他一把的小姑娘,根本就是把他当成了路边的阿猫阿狗。
她是害怕自己撞见他杀人的场景,会被他连带着一起灭了口,才故意装出天真无知的模样欺骗他。
这也是她后来亲口跟身边的好友提到,被他不小心听到了,他才知道沈知窈小小的年纪心机就如此深,可他即便真相,也仍然是没办法忽视她在自己心里的特别。
他怨沈知窈拉自己走出黑暗,转身又把他推了回去,于是故意跟沈知窈的表姐走得很近,还屡次破坏沈知窈的计划,看着沈知窈想要骂人又不得不忍着的表情,他心里就会因此而愉悦。
只是他的心里对于沈知窈的某种几乎执着的渴望,实际上越来越强烈,甚至想过计算她讨厌自己,也要得到她。
谁知道沈知窈会在唯一一次跟他联手,把属于她表姐的太子妃之位搅黄后,很快就撒手人寰。
听人说她死前没有别的人守在她床前,就连葬礼也是极其的简陋,因为她以前对表姐做的很多事情都败露了,而她到死都不肯给她那表姐道歉,国公府上下对她失望至极,她下葬时连哭声都没有。
如今沈知窈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一直压抑着的情感险些不能自控了。
感受到顾昭突然用力收紧这个怀抱,沈知窈听着他胸腔跳动的心跳声,在心里一直默默地给自己洗脑:正经拜过堂的,给我忍着!
“窈窈。”
头顶传来顾昭极尽克制的低哑的声音,沈知窈睫毛微颤,心跳加快,纳闷刚才顾昭唤她时是不是喊了窈窈,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窈窈和瑶瑶太像了,顾昭又不知道她其实是穿来的,多半唤的是瑶瑶。
瑶瑶就瑶瑶吧,只要能活着,她就是当一辈子沈瑶也行,因为她有些舍不得沈家人了。
感受着顾昭怀中的温暖,听着顾昭沉稳的心跳声,沈知窈在对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催眠声中再一次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知道昨晚他们二人并未发生什么,顶多就是在凌晨的时候突然被顾昭抱在了怀里,她原本还害怕顾昭会对她动手动脚的,没想到只是抱着睡,她一松懈下来也跟着睡着了。
秋梧伺候沈知窈洗漱的时候面上一直挂着笑容,仿佛顾昭宿在枕流院是什么天大的喜事。
沈知窈也懒得跟她解释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睡了一晚,什么都没做,她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她还是能感觉得到的,她可以肯定顾昭昨晚在她醉酒后啥也没对她做,而且顾昭的人品她还是相信的。
毕竟这可是书中花了大量篇幅描写他各种君子作为的,就算是面对自己的妻子,只要沈瑶不愿意,他也不会碰她,昨晚会突然抱着她多半是喝多了,她记得顾昭酒量很浅。
而且昨晚抱着她睡,对身为君子的顾昭来说,应该也算是孟浪了?
“秋梧,昨天在我娘那喝醉了,后面的事情不记得了,我可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秋梧正拿着梳子替沈知窈梳头发,突然听见她这样问,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继续手中的动作,道:“夫人酒量浅,才抿了一口酒就醉了......”
醉酒的沈知窈在众人跟前很是安静,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醉了,只觉得身上有些暖洋洋的,甚至乖乖任由顾昭牵着她出了沈家的大门。
她喝醉后身子会有些疲软,脚像是踩在棉花之上,怕自己摔倒还紧紧牵着顾昭的袖子。
直到顾昭发现她喝醉了,要将她抱上马车,她却闹了起来,嚷嚷着她要骑马。
早在白天看见顾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时候,她就想试试骑马了,前世因着她身体不好的缘故,家中的堂兄弟姊妹都能学骑马,而她只能坐在搭好的棚子下面看着他们骑马。
她曾经还跟身为世子的父亲说过想骑马,可是却被父亲因为要保护她而无情地拒绝了,还训斥她不懂事,他们每次都用保护她的名义,扼杀了她的几乎所有的爱好。
后来沈知窈想要偷偷出去学骑马,偷跑在半道上被表姐发现了,以担忧她的安危为由告诉了她父亲,然后沈知窈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被过度的保护让沈知窈产生了厌世的心理,甚至想着就这样死了也好,哪知道她死后还能重生在别人身上。
所以前世没能做的事情,这一世在沈知窈这里就变得格外的执着,顾昭要抱她的时候还软绵绵地推了推顾昭的手,指着马车前面墨砚牵着的棕色大马说要骑马回去。
少女带着鼻音那娇娇软软的声音被风吹散的顾昭的耳边,那声音比今晚喝的桂花酒还要甜,他见沈知窈一双眼睛看着那匹马,眸中闪着细碎的亮光,像是天上的星子落在了她的眼中,鬼使神差的,顾昭没有拒绝沈知窈这个要求。
他没想到沈知窈酒醉后会使小性子,看向站在一边待命的春桃和秋梧,沉吟半刻便吩咐秋梧从马车拿出了一件披风,然后他亲自给她披上。
看着安静乖巧站着盯着他系披风系带的沈知窈,顾昭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等替沈知窈披上披风,顾昭让秋梧和春桃先坐马车回去,他则扶着沈知窈坐上了马背,待她坐稳了则自己翻身跨坐在了沈知窈身后。
沈知窈本来昏昏欲睡,将顾昭误认成了顾谌,等马走起来的时候被癫了一下时,下意识地轻声喊道:“顾谌,我害怕。”
但是她这一声实在是太小了,耳边都是风声的顾昭只听到她后面说的害怕,前面她喊的名字却没有听清楚,只得一只手环住她将她压在胸膛前面。
等到了宣平候府的时候,顾昭才发现沈知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他的怀中睡着了,顾昭无奈地将她抱回了枕流院,秋梧替她换好寝衣后听见沈知窈半梦半醒,嘴里嘟囔了一下顾昭的名字。
顾昭倒了杯水给她喝,喝完后沈知窈仍旧喊着他的名字不许他离开,无奈之下顾昭躺在了沈知窈身边,沈知窈这才安心地睡去。
后面的事情沈知窈知道了,她捂了捂脸,生平第一次觉得丢脸。
这几天她都不想见到顾昭了,可是偏偏事与愿违,临近午时的时候,外院的人前来枕流院禀报,说是有一位嬷嬷自称是来给沈知窈送礼物的,说是要亲自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她。
门房觉得送东西的人面生,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谴了人来问沈知窈的意思。
沈知窈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谁会莫名其妙给自己送礼物,但是人家既然都来了,总不能让人吃闭门羹的道理,便让来禀报的人去将那位嬷嬷带了进来。
等前来的人将那卷手抄的佛经送到沈知窈跟前,沈知窈才恍然大悟,这位气质沉稳的嬷嬷正是在流云寺伺候在刘太后身边的尹姑姑。
沈知窈面上露出浅笑:“秋梧,给姑姑看茶,难为姑姑亲自跑一趟了。”
春桃搬来一个杌子在尹姑姑身边,请她坐下,尹姑姑也不客气地坐下,对着沈知窈颔首:“老夫人自流云寺回去后身子便有些不大好,今日才想起当日在流云寺说要给夫人送佛经的事情,望夫人不要怪罪。”
“姑姑哪里的话,老夫人还记得我也是我的荣幸,只是不知道老夫人现下身子可好些了?”
算了算时间,刘太后应当是因为多年心病才导致身体不好,加上近年来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时不时就会在刘太后跟前表演孝顺,企图得到刘太后母家的帮助。
只是现在刘家一直处于中立的状态,无意党羽之争,刘太后为此时常头疼,不奢望他们能够替皇帝分忧,也起码不要互相内斗。
结果有一天刘太后在自己的宫中设了家宴,太子和三皇子当着刘太后和皇帝的面差点就吵了起来,气得刘太后旧疾发作,这才忘记了给沈知窈送佛经的事情。
而太子和三皇子争吵的原因是赵侍郎,太子想趁着皇帝高兴的劲儿让皇帝对赵侍郎宽大处理,但是三皇子自然是不肯的,于是死咬着赵侍郎纵容幼弟犯事的事情不放。
于是二人越说越激烈,最后还是刘太后摔了手中的杯子,双方之间的争论才得以平息。
该说不说,这刘太后还挺惨的,本来该享天伦之乐,结果身边从太子到皇子公主,没几个省油的灯。
尹姑姑不知道沈知窈想了这么多的东西,只回答她:“老夫人身子现在好多了,只不过她说第一次见到夫人就觉得亲切,她身边的孙子孙女个个都不省心,老夫人说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话,能否明天去府上陪她说说话?”
沈知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尹姑姑说的去府上陪刘太后说话。
那不就是进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