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尹姑姑后，沈知窈歪在贵妃榻上随手翻了翻刘太后亲自抄写的佛经，可以想象一个老人坐在案前抄写佛经时的场景，这场景让她想起了祖母。

想到临死前自己做的那些事被人捅了出来，祖母失望的样子，她眼睛便开始酸涩，因着临死前祖母恨铁不成钢的那些话，沈知窈才会在这一世有所收敛，没有主动去害过人。

有水珠滴落在佛经上，氤氲了其中的一个字。

沈知窈吸了吸鼻子，想着刘太后也挺可怜的，没有一个孙子孙女是真的孝敬她，全都是有事才找她，没事就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

只因为刘太后不是当今皇帝的生母，皇帝和她之间也是只表面维持着母慈子孝，背地里皇帝还是颇为忌惮刘太后的母族。

当初皇帝的生母因为犯了错被打入冷宫致死，先帝就让当时痛失女儿还小产的刘太后抚养皇帝，后来刘太后借着母族的势力帮皇帝坐上了皇位，刘家在京中的地位便开始水涨船高。

皇帝在前朝站稳脚跟之后，便开始慢慢冷落了刘家，启用其他的勋贵士族，用来制衡刘家。

但是皇帝并不想放弃刘家，于是让太子娶了刘太后的侄孙女为太子妃，太子妃出自刘家，三皇子妃就出自后来居上与刘家相对的慕容家。

自古以来就有许多的皇帝喜欢搞制衡之术那一套，非要让自己的几个儿子之间互相牵制，斗得死去活来，只要各皇子之间还在争储，就没有时间将主意打到他的皇位上去。

如今后宫皇子公主之间互相站队，互相看不顺眼，都想想设法地搞对方，在这样的处境中想来刘太后应该也挺孤独的。

听说刘太后喜欢佛经，沈知窈记得当初去顾昭的书房时，发现他书柜上还摆了好几卷佛经。

沈知窈想着不如自己也手抄一份经书回赠给刘太后，说不定刘太后高兴了会考虑庇护她也不一定。

只是她正准备要去顾昭的书房，就看见春桃抱着一只黄色的狸奴进来，那狸奴的脸圆圆的，看着也不过一个多月大，此时正眯着眼睛窝在春桃的怀中，似是在享受。

“这猫儿你哪来的？”

春桃不知道沈知窈喜不喜欢猫，只好在离她几步的距离站定，挠了挠狸奴的下巴，笑着道：“这是公子让墨砚寻来的，说是补给夫人的生辰礼物，给夫人解闷玩的。”

见沈知窈迟迟没有要伸手接过的意思，以为是她不喜欢猫，春桃只好又将猫抱得远了些，道：“奴婢已经给它洗过了，夫人若还是不喜欢，那奴婢就将它还给墨砚，公子应该不会介意的。”

她昨天明明跟顾昭说了不喜欢这些，怎么还给她送了来当礼物？

看着那毛绒绒的小狸奴，沈知窈顿时手有些痒，想要立刻上前去摸摸它的毛。

“等等。”

见春桃转身就要将狸奴还回去，沈知窈还是没忍住出了声：“把它给我。”

春桃走上前弯腰把狸奴送到了沈知窈的跟前，墨砚给她这只狸奴的时候还是神神秘秘地说夫人不会拒绝，原本她是不信的。

没想到还真是没有拒绝。

本来沈知窈想着要去顾昭的书房找本经书抄写的，现在看见狸奴窝在她的怀中打呼噜，便继续躺在贵妃榻上面了。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透过开着的窗户，照在贵妃榻上的一人一猫身上，沈知窈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猫儿也安静地窝在她的身边。

顾昭进来的时候看见沈知窈睡在榻上，便拿了一条薄薄的毯子给她盖上，期间小猫儿睁开了眼睛伸了伸爪子，顾昭替沈知窈盖好毯子，一只手拎着猫儿的后颈将它带离了沈知窈的身边。

睡梦中的沈知窈似乎有所感觉，不满地嘟囔了一下，但很快又安静地继续睡了下去。

看着沈知窈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顾昭双眼晦暗，眼前的人触手可及，可还不是时候，顾昭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在贵妃榻前站了许久，才离开了枕流院。

等沈知窈醒来的时候，发现小猫儿不在身边，她掀开毯子朝着外面唤：“春桃，猫儿去哪了？”

这时春桃才抱着小猫进来，一边给它顺毛一边道：“夫人刚才睡着的时候公子来过，怕这猫吵着夫人睡觉，公子就抱了它出去。”

这猫看见沈知窈醒了，身姿矫健地挣脱了春桃的怀抱，跳到了沈知窈还未穿鞋如白玉的脚边蹭了蹭。

沈知窈弯下腰抱起它：“这狸奴应该还没起名字，就叫小橘好了。”

取名这种事情春桃也不擅长，只一边替沈知窈穿鞋一边道：“夫人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沈知窈又抱着小橘玩了一会儿，吃过饭后才想起要去顾昭的书房借经书的事情。

顾昭还未成亲的时候也有自己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是胜在有书房，枕流院看着不小可是还没有劈出一个书房，所以即便成了亲顾昭依旧经常呆在自己原来院子的书房。

月上柳梢头，顾昭的书房灯火通明，影六和影七跪在顾昭跟前，汇报着这些天来的成果。

“属下发现了赵修文的行踪，他现在还未离京，主子可要属下往刑部那边透露消息，让人把他捉回去？”

影六的想法很简单，觉得主子故意让诸修杰和赵侍郎钻了空子，就是想让人发现赵侍郎勾结刑部侍郎，让赵修文假死，企图瞒天过海，现在找到了赵修文的藏身之处，正好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影七对于影六的提议不以为然，她白了影六一眼，道：“你是不是傻，赵侍郎跟刑部侍郎沆瀣一气，你要真去给刑部透露了消息，那不是提醒他们赶紧把人带走。”

影七的话说到了点子上，顾昭要的不是单单抓获赵修文，他要的是连带着赵侍郎一并捉了。

影六空有一身高强的武艺，脑子却没有影七的灵光，这也是为什么顾昭之前会让影七跟在沈知窈身边的缘故。

“我知道了，下去吧。”

顾昭并没有对二人说的话作出任何回应，只让他们离开，棋局他已经布好了，而那些棋子也按着他的布局丝毫不差地走着。

现在，只等那些人走向他替他们安排好的结局。

顾昭手中握着毛笔，案上的宣纸上只写了一个赵字，他盯着那字看了半晌，最后一笔划掉这个字。

手掌放在那只写了一个字的宣纸上面，他五指收拢，很快那张纸在他手中被揉成了一团。

外头有人敲门，顾昭以为是墨砚，只淡声道进来。

等来人推开门，他便看见穿着一身丁香紫的沈知窈，抱着那只他送她的小狸奴进来了。

沈知窈拿人的手短，知道怀中的小橘是顾昭特意送她，对上顾昭那双像是翻涌这浓墨的眸子时，面上便真挚地挂上了浅笑。

她款款地走到顾昭跟前，举着猫儿弯了弯眼睛：“春桃说小橘是你送给我生辰礼物，谢谢。”

小橘？这名字起得还真是随意，顾昭眉梢微挑，看着面前的少女一双好看的杏眼都弯成了月牙，双颊也染上了一点薄红，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顾昭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沈知窈快要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时，他才温声道：“原本我准备的不是这个。”

沈知窈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心道顾昭人还挺好的，记得沈瑶的生辰，想来他没想到昨晚她会喝醉，所以那礼物还未送出去，改送了一只猫儿。

她心里有些暖暖的，从前她生辰的时候从未收过礼物，没想到成为沈瑶能收到这么多人给的生辰礼物。

虽然有些好奇他一开始准备的礼物是什么，但沈知窈还是没有问出口，她抱着小橘，唇角绽放出一个微笑，眼睛弯成新月，开心道：“我很喜欢你送的礼物。”

明明她笑得很开心，可是她的眼角却有些濡湿，顾昭联想到前世的沈知窈，别看她走到哪都是一群丫鬟婆子围着，可即便如此，他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孤寂，就连相交的唯一一个朋友也在后面将她做的事全部捅了出来。

顾昭指尖微动，最后还是站起身，探过那桌案，到沈知窈跟前，然后用略带薄茧的指尖沾去了她眼角的泪珠。

他那清越的声音带了点无奈：“怎么哭了？”

沈知窈感觉被顾昭轻触的地方慢慢烧了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腾出手胡乱擦了一下眼睛，睁着水润地眼睛瞪着顾昭，然后娇哼一声：“这是喜极而泣，你懂什么！”

顾昭看她的反应就跟她怀中的小猫炸毛一样，莫名觉得可爱，他绕过桌案站在沈知窈的身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她明显是洗漱了才来的，头上没有簪任何的珠钗，一头乌发简单地用发带扎了起来。

所以他平时碰不到她的柔软发顶，今晚却能轻易就碰到，见她对自己的举动不像以前那般抗拒，顾昭心情愉悦，语气也柔和了许多：“一直抱着它不累？”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知窈还真觉得有些累了，她现在可不能累着，一会儿还得抄经书明天送给刘太后呢！

把小橘放了小去，听着它围在自己的脚边喵喵叫着，沈知窈也不管，只道：“夫君可否借我一本经书，我抄了后还给你。”

顾昭以为又是赵氏让她抄的，转身去书架上抽了一本字最少的，但是没有交给沈知窈，而是自己坐到案前，然后对沈知窈温声道：“晚上抄书伤眼睛，我替你抄。”

见顾昭铺开了宣纸兀自磨了墨，正要拿毛笔去沾墨水，沈知窈忙出声制止了：“不是母亲让我抄的，是我要抄了送给一位老夫人。”

顾昭这才抬头看向沈知窈，和声问她：“真要自己抄？”

后者点了点头，她见书房另一边还有一张矮桌，上面也放着笔墨纸砚，桌前放着蒲团，桌上放着的烛台亮着烛火，想着在哪抄也是抄，沈知窈便将那经书拿了，走到那矮桌前坐下。

她回头对上顾昭，笑了笑：“还是我自己来吧，送给别人的东西怎么能经他人的手。”

而且她近日来模仿沈瑶的笔迹已经到了真假难分的境界，抄送给刘太后的经书虽然不能用自己原来的笔迹，但是沈瑶的字好歹也是她写的，总不算是作弊。

顾昭看着那道伏案抄书的窈窕背影，小橘趴在她的身边，他眼中含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没再打扰她，任由着她去，只点燃了房中的檀香，然后拿了一本书靠着椅子看了起来。

到了亥时一刻，沈知窈闻着房中的檀香，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她强撑着揉了揉眼睛，才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往常这个时间她还未睡，今晚坐在顾昭的书房中才抄了一会儿经书，她就觉得自己困了。

翻了翻还剩一半的经书，沈知窈又努力掀着眼皮抄了两页，最后还是没撑住，伏在矮桌上睡着了。

顾昭放下手中那卷书，脚步缓慢地走到沈知窈身边，原本睡在沈知窈脚边的小橘感觉到了有人靠近，便睁开了眼睛对着顾昭奶声奶气地喵喵叫了两声。

“嘘。”

顾昭修长的食指抵在微弯的薄唇前，一双藏着情绪的眸子看向小橘，对着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橘似乎能看明白顾昭的意思，又将自己团成一团缩在了沈知窈的脚边继续睡觉。

顾昭探身靠近沈知窈，目光落在她抄写的经书上，发现上面的字已经可以以假乱真沈瑶的字了，他这才放下心来。

宽大的影子笼罩在了沈知窈身上，但是睡梦中的沈知窈并不知道，她呼吸轻缓，是一副毫无防备的状态。

顾昭在她身边另一块蒲团上坐下，二人隔得极近，顾昭的左手搭在支起的一条腿膝盖上，撑着半边张脸细细打量沈知窈的睡着时的面容。

先是眉眼，然后是□□小巧的鼻子，最后是那微微张着的粉色唇瓣。

因趴着桌子，沈知窈的领口半开，露出了精致的锁骨，顾昭目光露在她那大片雪白的肌肤上，像是被什么烫到般，顾昭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只是余光却看见落在领口外面的一块玉，那玉顾昭看着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等他盯着那玉细想了半刻，才想起来那玉出自哪里。

窈窈难道跟那位有着不同寻常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