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嘉怎么可能吞下这口气,见夏未如此轻蔑自己,她眨眼就要找回场子。
但外头那些御林卫却不容她,即使是公主,却也是先帝的公主,在先帝面前得宠而已,新帝可不惯着她们。
不仅嘉公主被“请”了出去。
就连此前“告状”的宝梦也被“请”出了王府。
甚至是因此事件,王府又一次被“清理”一番,除了皇上的人,再没有闲杂人等能有机会出现在夏侯爷面前。
至此事后数日,齐王府之内风平浪静。
燕韫也是首先收到消息,甚至在闲余,趁着夏未吃药睡过去之后而悄悄驾临,亲自去探望他的冠军侯。
果见他身上长了一些肉的。
这使燕韫些许放了心。
几日来,夏未好生养伤。
也知道了自己左腿处的伤是怎样一种情形。
至此也让夏未明白了一些前事:
当时大腿初受伤时,总是不愈和的伤口令夏未颇为烦恼;如今看这腿处的血肉都被齐生生去了,夏未也明白了为何伤口总不愈。
是兴贤用的药有问题。
这是早已将他的血肉腌,肉入味了。
现在人已死,倒不计较了,这段时间夏未旁敲侧击,最主要从铁音嘴里撬到了一些消息,将它们重新捋顺了。
为今最大忧虑的,并不是那黑衣男子,反而是在北幽的恭王了。
却在这时,天子下旨命嘉公主和亲宁国。即使和亲,宁国与晋国也绝不亲厚,反而燕韫这一招儿,更像是试探。将一国公主送过去试探,先帝公主多,也并不在意;虽是夏氏所出,夏未同样并不放心上。
只是夏未觉得皇帝在北幽之事,过于放任了。
但这也与他无关,燕韫做了这皇帝,是享乐是奢靡或是摆烂,夏未自是都管不着,只是听闻太医院有个叫白霁的实习太医,前些时候提了个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话,"近来皇上着意处理此事,势必要找到此神药"……铁音原话是这样说的,说到最后竟又都牵到夏未身上。
这令夏未着实不安。
寻思着王府之内御林卫重重。
夏未这几日身子好些,虽然伤口依然未长好,想来也不是能轻易痊愈的,但倒是这通体的武功是回来了大半,想是这具身体的特殊之处。
一直没追究到因果。
夏未倒暗暗调动丹田中内息,几次下来,却也能无声无息穿过了御林卫的层层把守。
就不知道他这修为,能不能悄悄入皇宫?
待夜深人静时,夏未便实践了一番。
顺着记忆中道路,一路翻墙跃顶,直奔宫内。
最终在御书房顶处停下,悄悄揭开一片瓦砾,朝下处看去。
明黄的御书房内,灯火通透,在这一角能够看到那龙椅上的男子正垂眸查看奏疏。
他身量萧条了些。
微微抬首时,有一丛黑黢黢地,然后就看到他竟留了半长不短的黑须,在下巴、在脸颊、在鼻下,遮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半雪白面孔,竟像是天然的黑色口罩一样。
“噗……”
夏未一个没忍住,直接喷笑出声。
同时也惊动了里头的人。
“谁?”
燕韫闻声拧眉,冲门外凛视。
孰知,外面的众御林卫竟无一人作声,也不曾入内禀报。
燕韫凤眸微沉,隐约思量到了什么。
就在此际,门外出现一道瘦长的身影,燕韫忙看去,在他身后还随着一名御林卫统领,像犯了错一样,低垂着头,“皇上,夏侯爷他到了。”
上次夏未进御书房,结果被御林卫阻拦,却被皇上令拖下去重打,自此,再无人敢拦他。
此刻,夏未站在御书房口,注意到这里的门槛,不见了。
前时过来,被这门槛绊了下,夏未还记忆犹新,摔的那个疼,疼彻骨髓。
都是怪他腿脚不利索,关门槛什么事,竟然将无辜的门槛拆掉了。
“微臣拜见皇上……”
夏未进了御书房,刚要行拜礼,龙椅上的燕韫立时起了身往一旁去,仿佛一夕间换了个人,坚硬冷酷的背对着他,语调冰寒,“你来干甚么?”
一礼未施成,夏未只好走上前,软着声音道:“皇上,微臣病情好多了,特来感谢皇上的。”
“哼!”
燕韫冷嗤,他双手拢在袖内放于身前,但却微微垂眸,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身后少年的腿处。
就那么站着,也不知找一处坐下。
那伤腿能受得住?
燕韫眉心拧紧,语气更暴戾了,“谢也谢过了,退下。”
数日不见,这个男人虽然没像上次那样要他“滚”,但脾性却未见好转,反而更坏了。
夏未压了压眉,说道,“那微臣下次再来探望皇上吧。”
这种情况下,也没法交流。
看来还得下次。
“以后也不必来。”
回复他的是男人无情的口吻。
闻言,夏未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还真是不好哄啊。
“皇上不想看到微臣?那微臣以后便不来了。”夏未道。
瞅见皇帝没有半丝动容,眉眼一派霜寒。
继续道,“皇上知道微臣身子不好,北地实不宜养病,不如您下一道圣旨,准许微臣离开吧!”
现如今,出入皇宫自由。但离开帝都,离开晋国,却没有自由。
若有皇帝的圣旨,不仅能离开晋国,连夏未的那些后顾之忧也没有了。
“离开?”
皇帝的声音似牙缝里迸出一般。
要去往何处?
宁国?
想至此,手中的拳头差点捏炸!
夏未发现,背对着他的男人,这时连气势都变了,一股凌厉的杀气快得一闪而逝。
这件事刺激到他了?
夏未处处留心,暗暗想着,却看到燕韫愈发消瘦的背脊,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忍,但上前,伸手去拉他,想稍微解释一番,不致使他再误会下去。
只是不料燕韫反应竟如此激烈,贯了力道地甩开了去。
夏未也不知为甚,自来对燕韫便极少设防,以至于被暗杀数次才知晓自己有多蠢,及至此刻依然如昨,竟被燕韫猛力甩开,身体重贯于地上。
听到股间“咔嚓”一声,竟比上次在门槛处摔得还要厉害。
疼得夏未眼前发黑,胸口跌宕,竟是半晌都是神智晕昏。
在这期间,就听到“叮”地声脆响,也不知是什么。
过了好半天,眼前都是天悬地转的。
夏未喘着气,连胸口也是痛地,只觉得有一熟悉的大手在他身上在他额上在他腰处,将他抱放着半躺在软褥间。
那只大手太烦人了。
不仅摸他的股间,还不放过他肚腹,胸口。
明知他是在关心自己怕自己摔坏,可那种感觉依然给夏未一种,自己是他所有物的错觉,夏未用力捞住了那只大手,用尽力气,睁开眼睛,口中喃喃:“别、别碰我……”
听到此言,燕韫强压的怒意顿时就爆发出来:“不让朕碰你,莫非去宁国让那帮混账碰你?你喜爱那帮混账,宁可让那帮混账碰,也不喜欢朕碰,他们究竟有什么好?!”
夏未摇头,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挣扎着要起身,终究还是太疼,而止住了动作。
只双手抱住男人的手臂,不准他乱摸乱触地,口中哀哀解释,“宁国,我没想去宁国,我只是想让你跟我说话。”
声落,动作止。
夏未歇了歇,这才有力气睁开眼睛,发现燕韫还在软榻前守着自己。本欲要说些什么的,可看到这男人的正脸,大半张脸都被黑黢黢的胡须所遮,露出了一双凤眸,凛冽生寒,像是个小老头一样。
勾唇,夏未不自觉地笑了。
真丑。
燕韫亦知他是在笑自己,只是愈板脸,反使他笑愈甚。
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胡须,却见这小侯爷竟直接笑出声来!
这令燕韫不由真地动了气,将欲起身,忽见这少年笑容极为生动好看,不禁起了坏心思,想狠狠□□他的粉唇。
到最后,这念头还是扼止住了。
若如此,岂非是证明朕原谅了他?
他擅作主张,炼丹伤身,朕还没打算谅解了他。
“皇上……”
正在这时,苏公公将一件物什奉上来。
只见是一把锃亮小巧的匕首。
顿时,夏未笑不出来,刚才那“叮”地一声响,他总算是知道声音的来源了。
面圣时带着匕,莫不是要行刺?
夏未能明显感觉到苏公公朝他投来不善的眼神。
可是,燕韫却似乎毫不在意。
将匕刃塞回他手里,仿佛这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块木头。
这番动作,简直令苏公公诧异。
燕韫却是知道的,夏未若要行刺,必不会等到现如今,早在当时在暖阁下药时,便能轻易动手。
很不必等到现在。
所以皇上不在乎。
夏未捏着小刀,星眸望着燕韫,心里有点小小不安,种种表明燕韫对他的信任,可他却越发不自在。
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御书房的软榻上,这里是平时天子小憩之地。
夏未赶紧要起来,可不知是摔坏了还是怎地,腿总不听使唤,抬头就见燕韫负手而立,凤眸冷酷地望着,也不准备搭把手。
去而复返的苏公公,这时候又端来了一碗汤药,跪在软榻前侍候,“侯爷,药煎好了,您得按时吃药。”
“御医马上就来了,给您看看腿,您可千万不能再乱动了。”
这下子,夏未也离开不得,只能是一面喝药,一面朝龙椅上已经在办公的天子看去。
此次,燕韫也没撵他,许是担心他移动会伤筋动骨,便默许了。
一串串琉璃珠帘在眼前晃动,往外看便能见着坐在龙椅办公的天子,夏未遥遥地望着他,没过一会儿眼前便有些迷离了,深知是汤药里面有安眠的成分,便收了视线,安稳躺回去,闭眼睡去。
到底先养好身子,才能做事。
方才被燕韫不过推一把……这么虚弱,也令夏未极为自惭。
“皇上,侯爷他睡着了。”
苏公公小声禀,心里却意有所指,顺便又故技重施,取了早藴着的燕窝呈上,想趁机侍候皇上吃了。
这次,天子没拒绝,俱都给用了。
苏公公心头喜庆,他就知道,小侯爷在这,皇上一定不会不吃饭的。
唉,真想念以前小侯爷都在暖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