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就见着门外一片森立的御林卫侍卫。
夏未知道自己出不去了,他道,“连殿门也不让出么?”
那淡然的星眸,流光浮动,隐隐竟有几分病弱的可怜,看得铁音心头发软,忙道,“只说侯爷病着,暂不必出府门。”
“侯爷,这里是皇上做王爷时曾居住之所,甚大,而且花园甚美,侯爷若得空,便去瞧瞧,微臣对此处极为熟悉,到时为您带路。”
铁音这话,竟有几分哄他之意。
“好。”
夏未意动之下答应了,首先便要求去看曾经他去过的那一处,当日燕韫痼疾发作时所呆的那座居殿。
不是他现在住的这座寝殿。
这时,夏福忙取了木制的轮椅过来,抱小主人坐上去,却被拒绝,夏未扶着夏福,自行坐了上去,抬手示意夏福推着出去。
铁音跟上去。
于此,众太医便各自退下。
后面便是一干御林卫守护。
从寝殿过去,不过是出了宽阔的宅院,经过一条小道,便是在旁邻是那记忆中的居殿。
夏未点头。
是这里了。
铁音看到,回忆了下,斟酌地说道,“侯爷对皇上一派赤诚之心,其实都是被在下给弄糟了,像去岁侯爷给在下的紫色药瓶,实在惭愧,因在下糊涂加上刘神医混言,致使我等都误会了侯爷的苦心……唉,也都是在下的错。”
听这番道歉之语,夏未却毫不放在心上,唇瓣闪烁着流光:“不过是一瓶药罢了,本侯当时也是无心之举,铁大人不必太记着此事。”
这话分明是说得太轻了。
铁音还记得当时夏未再复提点过他。
彼此间气氛蓦地沉寂。
忽听夏未又道,“当时我父侯丧日,与铁大人在屋内一叙之后,本侯便觉得身子不适,软绵无力……不知铁大人当时是如何用药的?”
就因为中了药,最后才被自己的奴才捅了心窝子。
如今回想起来,夏未还是想不清楚,铁音究竟是用了怎样高超的手段,使他中了招儿。
“侯爷。”
铁音忙单膝跪地,感慨不已,“不管怎样,在下是为侯爷好的,谁知道弄巧成拙……”
“若是下药在酒中,我却是没有饮酒。”夏未执意道。
“药是在酒中,只是泼撒出来,才会生效,那时在下用过解药的了。”铁音叹息,只好都说了。
原来如此。
夏未轻叹,漠然的眼瞳带着一丝钦服,你们这帮古人,下药的本事真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铁音如此,吕飞白亦如此。
夏未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主人,去殿内看看吧!”夏福忙转移话题,跑过去把殿门推开。
众人进到殿内,铁音松了口气,知道夏侯爷是真的不计较,这才跟上去又道,“当时侯爷送了些蛋白酥,那时候皇上痼疾发作,用过之后便好了极多,侯爷对皇上的用心,现在想来,历历在目啊。”
“后来恭王闹事,侯爷也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
铁音的一番真情实说,落在夏未耳中,无疑是一种夸赞,他道,“对陛下忠诚的臣子,比比皆是,不必再言说了。”
回顾往昔,夏未是不想回顾的。
因为里面充斥着对皇帝的忠诚与信任,独独没有防范与背叛。
所以才会使自己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当时,哪怕是跟着恭王,也不至于让自己衰败至斯。
若说要吸取教训,以后要对燕韫多加防备,这话就又错了。都已落拓至此,算无好算,况又被人捏在手心,连这府邸也出不去,实在多此一举。
夏未反而释怀,竟有种摆烂的意思。
“侯爷说得轻巧,这对您或许不算什么,但对皇上……却绝非如此。”
铁音说这话时,已进入殿内,御林卫等人都在外面守候,他继续道,“皇上痼疾自胎中带来的,幼时鲜少得到母妃宠爱,先帝妃嫔极多,又延宕多年未立太子,那时的皇上身边,也只有我等几名心腹罢了,算起来如今也只剩下我与蓝影了……侯爷是第一个如此关怀皇上之人,无缘故地,毫无目的地,皇上自是感动。”
他说这些,无疑是想解开夏侯爷对皇上的芥蒂。
“本侯当时也并非毫无目的,无非是希望皇上好,延我夏氏一族的荣华罢了。”夏未轻嘲地勾起嘴角,他未免太一厢情愿了。
到最终,夏氏一族对他,也并无感激,反倒是一个个与他离心离德。
真是没甚意思。
而今,他到底是要顾忌老师的。
他们正说着话,忽地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吵嚷声,竟然有女子的声音。
“让她进来。”
侍卫正将要拖出去,夏侯爷的命令就传来。
除了出府以外,侍卫无需违背侯爷的命令,于是便将这个叫宝梦的丫头带入殿内。
只见有一双秋水美眸的女子挣扎着跑进来,扑通跪倒在地,“侯爷!您快救救嘉公主吧,皇上要她去宁国和亲!”
永宁国侍候的宝梦,顺利进了王府,可惜时运不济,皇上只在此逗留很短的时间。
宝梦没能面圣,却在之后收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要把燕嘉公主嫁到宁国去。
事情刻不容缓,思来想去,只好冒险跑来求侯爷了。
听宝梦说完,夏未才管中窥豹,知晓宁国使者到了,另外他能如此快地清醒,似乎也与此事有关,甚至还有个神秘的黑衣男子。
事情太多,令夏未一时需要好生梳理。
当下也无心见识这王府景致,让夏福推着他回寝殿。
及至午时,夏未用罢膳食,喝了药,正要午歇。
这时,忽听外面有人来报,燕嘉公主驾到。
原来燕嘉假意答应和亲,只有一个条件,离开帝都之前要见一面小舅舅。
从前,夏未没病倒时,与这位公主便绝无往来,倒是夏青云与他们甚是亲厚。
对此,皇帝自然知情。
但今时不同往日,皇帝破例同意公主出宫,甚至准她见夏未。
其最重要的用意,是想探一探夏未的意思。
若他不喜,那么圣旨也是可以收回的。
这一点,燕嘉自然也瞧得清楚。
因此,她破天荒前来探病,甚至带了珍贵的药材,见夏未向自己施礼,燕嘉赶忙上前去扶,之后就掉下泪来,“小舅舅,嘉儿一直没能来探望,您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哪里。”
夏未轻咳一声,前世今生他还没当过别人舅舅。
突然有这么大一个姑娘叫他舅舅,有点心虚得慌。
何况那夏芙与夏青云极是亲厚,原身也是极少与他们往来,现如今突然摆这一遭亲情厚意,尴尬得紧。
至于对方来意,夏未心知肚明。
双方坐下说了会话。
燕嘉突然跪在夏未面前,抹着泪控诉,自己原有心上人,正是康威将军府的,许是咱们夏氏一族权大势大得了忌讳,如今皇上撕毁姻约,竟要将她远嫁宁国……皇上刚登基不到一载就如此,以后夏氏一族不定如何……
“小舅舅,你一定要承担起夏氏一族啊!”
燕嘉哭诉地扑过来,抱住夏未的腿用力摇晃着。
“嘉公主,小心些。”
夏福不由地大叫,赶紧上前把她的手拿开,她抓到小主人的伤处了,没看到小主人疼得脸都白了吗。
“狗奴才,你竟然敢对本公主无礼?!”
燕嘉从夏未这没求得结果,反而被个奴仆捏手抓腕地,她勃然大怒,“腾”然起身,反手一巴掌甩到夏福脸上。
“啪”地声,把夏福给打懵了。
“嘉儿,你这是做甚么?”夏未见状,星眸迸射冷光,眉头不赞成地皱了皱。
连他都没有打过夏福。
尤其是方才燕嘉眼里闪过的不驯与厌恶,与方才装出的伪善,太过大相径庭了。
“向夏福道歉。”
接下来夏未又说了一句。
可谁知,正是这句彻底激怒燕嘉,使她再也忍无可忍,“腾”地站起身,嫌恶怒视夏未,“没用的东西!你连本公主都保不住,现在竟然要本公主向一个奴才道歉?”
“夏未!你不过是新帝养在笼子里的禁脔,连条狗都不如!”
“今日本公主前来是给你脸呢,可你自己不要脸,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你真不配姓夏,你是夏氏一族的污点!”
“你怎么不去死?!”
“呵呵……”
“本公主知道了,你不是不想死而是死不了,听闻你数次寻死都被救回来了,你连死都死不成,你可真是个……废物。”
啪——
下一刻,骂声滔滔的嘉公主忽地被一巴掌打断,漂亮的脸蛋印着五指红印。
她震惊地看着打自己的人,“夏未,你竟然敢打本公主?!”
夏未深黑清玉般的瞳眸,一抹傲然闪过:“即使你身为公主,我也敢打你,否则你找皇上告状啊,看看皇上是治你的罪,还是处置我这个禁脔?”
一句话,彻底让燕嘉黑脸!
说得不错,正因为夏未不是禁脔,在新帝处地位极重,甚至是为了他,新帝甚至御笔一挥取消选秀纳妃……所以燕嘉才跑来这里求情。
可是,她明明说了很多,夏未却一点都不松口,所以还要她怎样?
她明明都跪下来求他了。
偏偏夏福这个奴才竟然敢嫌弃她,敢对她动手动脚,真是胆大包天!
夏未始终不松口,却偏偏要她跟个奴婢道歉。
岂有此理?
燕嘉火气压不住,同时也知道自己求夏未这一招,失败了。
可她怎么服气?
凭什么夏未不帮她,凭什么!
“我为夏氏一族所做的奉献牺牲,不是你能评论的,你没资格。”
深吸口气,夏未淡淡地说道,“何况,你是大晋公主,不是夏氏族人,不要管得太宽,你滚吧。”
和亲?
早该去和亲了。
否则还要留着继续兴风作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