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朕养你们干甚么吃的,竟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一巴掌拍到御案上,震慑得底下一干齐呼“皇上恕罪”。
夏未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听到动静,然后触手一片冰凉,那把匕首正躺在他的手头边儿,琉璃珠帘子外头是天子训斥群臣的戾冷声调。
看了眼时刻,发现是清晨,很奇怪,竟然是在御书房早朝的么?
夏未撑着坐起来,就发现自己左腿被包上了厚厚的一层,而且还缠上了笔直而长的板子,莫不是腿摔坏了?
这实在匪夷所思。
只不过是被推了一把,怎么可能?
毕竟这具身体才十四岁,不至于风烛残年一样脆弱吧。
不信邪了。
直接下地走动,“砰嗵”一声,当场给坐倒在了地上,发出的声响连外头都听了个清楚。
众臣正匍匐在地,心下战战兢兢,正不知今日谁要倒霉,自打那刺客事件一出,再加上新帝即位,几乎这个朝堂臣子们换新了一多半。
再这样换下去,估计全部都是“新人”了,听闻张老也有辞官告老的意思,待到那时候,可就真的大发。
泛动着清冷的晨光,自殿门外倾泻。
窣窸一阵轻微响动。
帘幕后的夏未也察觉到了动静,忙抬脸朝着外头那动静处望看。
变幻莫测的光火照在他欣长挺拔的身躯,他背着光,渐渐离得近了,隔着薄薄的琉璃珠帘,凤眸朝这投来深刻的一瞥,流光浮动,克制却张扬。
夏未本能地在这束目光的注视下,想要站起来,但却不能够,只得勉强让自己坐正了,就在他弄好之后,却听到御书房再度响起天子与臣下议论朝政之声,而他竟不知燕韫在何时,早已若无其事地离开。
好尴尬。
夏未多希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不过,他也不该再呆下去。
手撑着矮榻站起来,试了几下,夏未觉得自己还是能自行走动的。
等着下朝,他就离开。
刚起了这念头,忽嗅得一阵鲜香酸甜缭绕传来,勾得夏未肚子里直咕咕。
很快就见苏公公笑盈盈地走进来,后头鱼贯而入的宫人,每人手中捧着各式的早点。
饿着肚子来上朝的文武百官哪里见过这场面,今日早朝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大家都很匆忙,因此没人会记挂着先填肚子,只要想想上朝不定会被皇上问到啥问题,一个弄不好贬官事小,抄家可就大了,没谁能吃得下饭去,幸而,皇上陪着他们,大家一块不吃饭,面对难题。
可谁想到,皇上竟然作弊啊。
御膳房也很有问题,这大清早准备这许多美味,是要招待上宾么?
宁国使者不是回去了么。
旋即大家交换眼神,就知道了,御膳送到后面,那肯定是冠军侯在里面,否则天子可从来不坏这规矩,御书房可不是用膳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苏公公带着一干宫人鱼贯退下。
大家于是不得不都沉浸在被美食熏陶之下,不时响起五脏庙的抗议声。
对于天子的问话,勉强能克制住本能回答。
只是,不是说冠军侯在里头么,怎么没听到他用膳的声音呢?
不管怎样,总该是有点声音的吧!
且先不管这些,老夫怎么闻到那股鲜酥的肉香味比双衡街那间荣香酒楼的炸香椿肉丸子还要更美味些?
不是炸香椿啊,明明是炸鸡肉,里头的那股香味分明是鸡肉哪!
从众多磊放的一干奏疏之中脱出思绪,燕韫的心念有一瞬间进到琉璃珠帘之中,被那正在用早膳的少年所干扰。
但他明确察觉到并无用膳的动静,因为再优雅的礼仪,也不可能消除咀嚼之声。
耳听得阵阵五脏庙的打鸣声,燕韫脸色清寒地扫过一干臣子百官,更看清楚了到处弥漫的食物香气,使这帮人无心于朝政。
“朕再给你三日时间,若再抓不到凶手,你给朕告老还乡!”
燕韫最后看了一眼奏疏上的伤亡人数,尔后眉眼冷厉地盯着下首的田尚书。
“皇上恕罪,微臣哪怕是死,也要查到凶手,抓住他,请皇上放心。”田正赶忙响应,心里却苦极了。
他查的这案子怎么这么麻烦。
看看人大理寺,早就结案了,分明是皇上偏心,给了大理寺一个好查的案子。
齐王府失踪御林卫十五人,太医失踪三人,均是在乱葬岗找到尸身,但却同样失了舌、五脏六腑、以及是双眼。
这案子太棘手了,也太特么缺德了,怎么专挑御林卫下手,这不是找皇上晦气么。
命众臣退朝,回家去。
留住这帮人的躯壳,留不住他们想用膳的心。
待众人退下,燕韫这才觉得肚腹空空,宛如火烧,连口舌都是干涩巴巴。
这时苏公公笑嘻嘻地进来侍候。
燕韫懒得计较,明知这老东西是故意的,否则这次朝会能开到小中午时候,全被这老东西给毁了。
“皇上,奴婢擅自作主送了膳食进来,还请皇上责罚。”
老东西笑意不减,上赶着求罚,一派嬉皮笑脸,吃定了天子不会降罪,想当然地有恃无恐。
皇帝淡淡一扫琉璃珠帘之内,用意明显。
老东西便贴心地禀告,“皇上,夏侯爷他记挂皇上御体,想等您一块用膳……”
果然。
皇帝心下了然,明知是这老东西刻意嘱咐夏未不得不遵从,并不拆穿,皇帝径直朝内走去。
苏公公忙命人侍候洗漱。
谁知,掀开珠帘的男人却是居高临下地对等候他一同用膳的少年,果决地吐露一句:“朕尚且不饿,你用过之后回去,不要在朕的御书房再作停留。”
说完,就要离开。
“你不想吃饭吗?那我也不吃了。”
夏未拒绝的声音特别明显,清亮的星眸十分坚决,当即把面前的饭盘一推,用椅扶手支撑起自己,这就要离开。
闻言,燕韫回身,一抹厉色自那双凤眼拂过。
可是夏未却并不惧他,目光迎上去,心底却莫名地很有底气!
所以,在他为数不多地与燕韫相处的过程中,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不怕他了?
夏未不明白,直到苏公公从中“劝架”,夏未状似不经意低下头,急忙整理表情,心里发虚发疑,总觉得这种相处,怪异呢。
最终,两人坐下一同用膳。
余人都被屏退,只苏公公从中侍候。
眼看二人都不说话,苏公公精明地退了下去。
夏未取了筷子,夹了块红烧鱼,鱼肉烧过了,半途就碎了,汤汁肉沫撒在了桌子上,变成了一朵小小的鱼花儿。
燕韫抬起手。
他捞起一块鱼肉,转而放到了夏未面前的盘中,修长的指尖抹去粘在瓷盘边上的酱汁。
夏未垂眸,看到自己袖口正在蹭着那盘边处。
层层叠叠的衣料,落在刚才燕韫指腹划过之地,却使得他下意识手肘朝后一撤。
他并不怎么感激地朝对面的天子扬起一道视线,表达自己道谢但却绝对没有这方面需求的意思。
燕韫优雅用膳,并不在意刚才的举止,他这副理所当然神态,就仿佛现在他为他自己擦拭唇畔的酱渍一样。
因为那是他的唇。
因着那是他的人。
夏未暂且搁置这种不自在,说来意:“皇上,微臣从齐王府出来,未惊动御林卫,连宫中的御林卫也鲜少有察觉的,微臣身子好了许多,平时用药也都减了些,顾御医也说微臣过不多久就会恢复。”
所以,活死人肉白骨的那种神药,就不必再找啦!
后面的未尽之言,夏未相信男人能听懂,他星眸期待地看着男人点头。
燕韫耷拉着眼皮,长长的眼睫覆盖住他冷冰冰的瞳孔,同时被胡须覆盖住大半张脸,也是绝无表情。
在夏未看来,这无疑是雾里看花,迷之又谜。
“皇上?”夏未嘴角嚅动,唤他一声。
他怎能不回答呢。
“嗯?”天子通体如刀锋一样锐利冰寒,对少年的暗示,无动于衷。
哼,没道歉就问朕提要求。
你当事情过去了么?
在朕这里,永远过不去。
“活死人肉白骨的那种神药,就不必再找,好么?”
夏未不满地只好把话明说,谁让这个男人如此笨拙!
燕韫皱眉,停下手中动作,凤眸冰冷地看着少年:“你在命令朕?”
见他这副模样,夏未不觉头痛,这男人真是太难缠了啊。
“皇上,微臣不需要这种神药。”夏未清晰地告诉他。
“朕说过给你用吗?”燕韫轻声反问。
真是又臭又硬又杠。
夏未一时无语,思来想去,决定,先服软。
起身,走上前。
燕韫在他走过来时,已经是心里起了提防,着意他受伤的腿。
谁知,他竟双臂环住了自己的脖颈。
淡淡的香袭来,是令人着迷的味道。
燕韫怔了怔,正不知何故时。
少年俯身,双唇覆上,献上了他青涩又无措的吻。
夏未是挺难的,尤其是在一丛胡须之中找燕韫的那两片唇瓣更难。
好不容易找到了,辗转研磨那两瓣唇,又觉得甚没意思,甚至是他感觉到了,燕韫比他更觉得没意思。
本来想讨好的,竟弄成这般。
夏未心里很无助,想到了舌,便试探性地要伸过去,可又怕会被燕韫那凌厉的齿咬伤。
这之际,忽地就被燕韫握牢双肩,推开了。
被他凌厉的凤眸注视,夏未脸刷地红了。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
可是,除了这样做,自己又还能做什么呢?
明明那时醒来,燕韫正如此对待他的。
可为何他照搬做了,心里竟这般打鼓呢。
“你干甚么?”
燕韫压着声,喘着粗气,凤眸一点一点爬上红血丝,狂野又性感,像是一头处在狂暴边缘的雄兽。
“我……想让皇上收回成命。”夏未只好如实说了。
除此之外,他也实在不知还能怎么做。
“要朕收回旨意,你便这般;以后再向朕提要求,你便献出身子?你不寻死了?不拿你身子为朕炼丹药了?”
燕韫哑着声,厉色质问。
他不会轻易原谅这少年。
也不会让这少年轻易蒙混过关。
“我……我、我不寻死了;我也不为皇上炼丹药了;皇上要如何,我便如何;皇上要我身子,我便给;我甘心情愿,是真的。”夏未直直地一溜儿地说出来。
不假思索。
仿佛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夏未想过了,既然身负夏氏一族,还有他老师一族的荣华与使命,那他便认了。
他咸鱼了。
他躺平了。
还不行么。
“你还在骗朕。”
谁知,皇帝却摇头,露出既痛又失望的神情,“可知你在暖阁醒来后的那些日子,你一点点待朕好,与朕同寝同食,还承诺以后会侍奉朕,可转眼……你只留给朕一具冰冷冷的躯体。”
“夏未,你太恨朕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写完睡觉喽~明天应该是更一章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