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大殿内,焚烧着三座炼丹炉,烈烈火苗,烧柴的味道中夹杂着诡异的烤肉的“鲜香”。
瞪目看去,已识别不出那些烤的肉的真面目,只知道甚是黑糊,观之不雅。
但那兴贤却如获至宝,手捧着那焦碳一样之物,好大喜功地对身边小童下任务,“你将这血肉上的黑灰刮下来,这是本神医以血蕴养在夏未大腿伤口的一块肉,必然是有奇效,保存在一边做药引,到时候皇上服下本神医炼的丹药之前,先服此药引……”
“是,神医……”
这二人旁若无人地说着。
将他们之言送入耳中的人,静静闻听着这番话,却是喉结滚动,犹如被扼制住,喘不上气来:“尔等……尔等……”
放肆!!!
天子捂着胸口,感觉心像是被揪住,一阵阵绞紧。
他终于知道夏未次次心疾发作的痛苦,那绝不是与痼疾发作同等滋味的。
顾不得这些,他一把扶住身边的殿内巨柱,指着兴贤二人,他的嗓音像出鞘的利剑,却还是有些发哑:“朕……传朕旨意,将这二人凌……”凌迟!
脑袋有些发晕。
是那药物的余效还起作用。
但足够天子信口一出,决定某些人的生死。
“小侯爷!”
突然,就在这时,有人惊呼。
竟是夏福。
这小厮形如小炮弹一样冲进内殿,当看到那血腥的一幕时,他又惊又气,双腿发软,差点栽倒,竟然不敢去触碰他的小主人。
旋即,一道明黄闪过,天子疾步赶到。
只见被平放在薄薄简陋床板上的少年,衣衫尽褪,四肢纤长却血色尽退。
他的一条腿完好无损。
另一条腿却是被剥去血肉,露出森森白骨,鲜血汩汩流淌,滴落下来,却是分毫不浪费地落到了下面接着的一只巨大铜盆之内,如今已经接了有小半盆。
处在上半身的,亦早早地被规划出来,用金粉细细地划出五脏六腑位置,在旁边还摆放着已然准备好的各式切割的薄而锋利的小巧手术刀。
天子一瞬间晕眩,心尖震栗,几乎难言:“爱……卿……”
他反复伸手,欲碰触那具苍白的胸口全是狰狞刀疤的玉体,只,手心竟都是汗水,龙体也不听使唤。
直到铁音赶来扶住他。
天子只觉得浑身一阵热血沸腾一阵冰寒刺骨,用尽了全部力量,狠狠推翻铁音,扯下身上明黄的披风,遮住少年的玉体,嘶哑道,“传御医,立即救治夏未!”
没想到竟看到关于夏未的这样的一幕,铁音也是惊了,觉得这场大祸夏侯爷他是真的狠,哦不,铁音摇头,这大祸应当是让自己作下的。
内心充斥着巨大的后悔。
见皇上要将外袍盖下,他连忙上前遮住,恭敬道,“皇上,要先止血。”
将人盖住,并不能够将人救活。
御医来了之后,也是要看外伤的。
燕韫伸手去抚少年的身子,却发现自己手都是抖的,身为天子,他生凭头一次这般、这般难以自控!
夏未,你这是在厌恶朕,宁可做朕的药材,也不肯留在朕的身边?
宫人手忙脚乱冲过来,侍候着早已经人事不知的夏侯爷。
就在这时,有道嘶吼声喊来,“不要碰到那盆血,本神医留着还有用——”
是兴贤,他从地上爬起,顾不得什么,眼睛里面只看到那盆从夏侯爷身上接出的血了,他冲过来,死死护着那盆血。
等到将之安然放好,兴贤这才过来,窸窸窣窣地翻找着,最后找着了,一封书信以及一枚令人眼熟的玉牌。
那封书信,倒还罢了。
只是当那玉牌拿在手里的时候,他周围那些挤挤挨挨的宫人以及御林卫,均是像泰山压顶一般低垂下了头去。
他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及至到了铁音跟前,看到那玉牌之后,铁音也不由自主地拱手行礼,退开了道路。
“皇上……”
兴贤将书信以及玉牌呈到燕韫面前,为自己辩解道,“皇上,夏侯爷说过这玉牌以及这封书信可免小的一死,可是皇上需要再给小的一点时间,定然将治疗痼疾的丹药炼制出来,只要皇上能将夏侯爷交给小的……”
砰!!!
燕韫龙颜狰狞,直接掴出一掌。
巴掌响亮,烙印在兴贤脸上,将这神医打得翻倒于地。
那玉牌“啪”地一声,掉落,摔成碎片。
“皇上,您不能打我!”
兴贤震惊。
皇上怎么能打他,他还要炼丹药呢。
“朕不仅打你,还要宰了你。”燕韫的声音凉丝丝地,像是进入初秋的那第一缕凉风,竟然带着一缕缕的舒爽之感,可他的眼瞳却一片血红,那狠辣与嗜血,在此刻全然展露无疑。
抄起旁边的一把手术刀,燕韫一脚踏上这神医的颈子,猛然一用力,听到“咯吱吱”的脆裂声响起,同一时刻,刀光划过。
这位陛下像是一位屠夫,用着最原始杀猪宰牛的架势,粗暴地结束这神医的性命。
“且慢。”
突然,铁音发虚的嗓音传来,他紧张地脱口而出,“皇上您还记得那紫色药瓶吗,是夏侯爷当时给微臣的疗愈药剂,后来送到刘神医那里,然后又毁了……那药剂有奇效……但是却毁了,毁在了怀疑。皇上,要不您先看看这封小侯爷写的信,再决定是否留下兴贤?”
听到这样的话,燕韫震动不已。
时间像是一道轮回,又将他送回到过去。
只是手里握着的刀,却再不能够落下。
他的刚愎自用,在那一次已经足够他几乎后悔一生,他差一点失去夏未。
“好。”
过了良久,燕韫才勉强同意。
抬手接过铁音奉上的信。
燕韫瞥了眼,下一刻将信揉成一团。
思量再三,才又不得不将皱巴巴的信打开。
信上面,是燕韫再眼熟不过的夏未的字。
至少燕韫以为,这封信要洋洋洒洒千言,是夏未要对他说的话,可是落目一扫,却仅仅二行字。
燕韫血染的凤眸,不由地转身不远处,那早就被赶来看御医太医们围在中间,七手八脚,争分夺抄抢救的少年身上。
人群的缝隙之中,隐约的,少年的脸,惨白了无生机。
默了默,燕韫心头酸涩地垂眼,去看那寥寥两行,不过十来字:“但愿治疗痼疾丹药炼制成功,愿吾皇万岁。”
燕韫反复看着心里念着,思绪仿佛停止,这张纸竟是他恨不得时刻捧在掌心的、含在嘴里怕化了、吐露出来怕消失的心上人,夏未所写。
暖阁中,苦熬数月,殚精竭虑。
清醒后,细微照料,处处用心。
到头来,你与朕的告别,就只有这几个字?
不对。
你这并非是与朕告别,而是用此保住兴贤性命?
没有告别,你夏未对朕,没有告别!
“哈哈哈哈……”
燕韫放声狂笑!
凤眸却转而全是冷凛的恨意!
你以为炼丹炼制成功,你就能向朕邀功?你以为说几句“吾皇万岁”,就能拍朕的马屁?
不能。
燕韫心中怒愤不平,几乎窒息:朕绝不吃这套把戏!绝对不。
此刻天子失望至极地觉出,朕已沦为了那少年手中戏耍的猴儿,朕错付真心,被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
明明那少年命悬一线,无比羸弱地横躺在那里,可分明朕才是那个最惨败的输家!
这少年,自始至终没将朕放在心上。
从没有。
否则他夏未不会轻易选择去死,抛下朕,甚至不顾念朕!
在此之前,夏未对朕说的所有“甜言蜜语”都是假的,都是逢场作戏!
混账。
“皇上!”
御医们诊治一番,又相互商议着,最后还是顾御医被推出来,急匆匆跑过来禀告,“皇上,夏侯爷他的情况……大为不妙啊!”
刚才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呼吸了。
经过方才的一番施救,如今虽然有了微弱呼吸,但也撑不了太长时候,要早做后事准备呀。
“让开。”
燕韫拂开危言耸听的顾御医,摇晃着来到少年面前,俯下身,他抚过少年已经如纸般惨白的面颊,在其耳边,透着浅淡笑意告知:“夏未,你敢死,朕要你整个夏氏为你赔葬……哦,你应该不在乎夏氏一族,你老师张扬铭张氏一族,你该在意,朕要张氏一族为你陪葬……”
早已生命迹象微弱的少年,没有丁点回应。
燕韫却直起身,眼底的血红已被冰封,他长眸凝睇着一众太医院的众御医,缓缓道,“尔等在这数月以来,一直参与救治冠军侯。朕深负老冠军侯的重托,如今冠军侯若然亡于宫中,朕无法与老冠军侯交待,到时候朕派众爱卿以尔等三族下去向老冠军侯请罪罢!”
“皇上——”
太医院众太医,以顾御医为首的等诸人,有的当场就哭了。
灭三族。
夏未若死,他们都要被灭三族啊!
燕韫抬手止住他们,续道,“尔等尽力救活冠军侯,如此一来,朕也对得起老冠军侯。”
作者有话要说:燕韫:夏未你起来看看朕……
夏未:救不活了,皇上您别择良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