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
夏未到达药庐,只看到这里几乎是变了模样。
不仅所有的杂物都被清理走了。
反而是大殿之中摆了三口巨大的炼炉。
诚然,这是炼丹的炉子,可却令夏未莫名地感到很不适。
“小侯爷,您终于来啦。”
兴贤兴冲冲地赶过来,脸上的激动十分刺眼。
随即并不多话,兴贤的药童也很快赶来,向夏未奉上了一碗冒着幽幽涩味的淡绿色的汤药。
“这个是……”
夏未内心其实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没有快要解脱的平静,反而,他觉得自己像是犯了死罪的人,即将被执行死刑,其实他还想活着,但很快他摇了摇头,清楚过来,知道这世上所有生物都有苟且偷生的念头,于是他压了压这个念头,声音微艰地吐出三个字。
“小侯爷不是不想痛吗,这个饮下之后,便不会有任何痛感……”兴贤殷勤倍至地说道。
眼底有着催促之意。
夏未却不放心,犹带着挣扎,道,“那我喝了之后,还有意识吗?我要躺在哪里,难道要像……”
难道要像牛羊肉一样被扔在地上随意待宰?
兴贤目光一滞,慢慢冷下来,似乎瞧出了夏未的不舍与犹豫,他缓了缓,然后朝内殿指指,小童便将殿门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那早准备好的一张简易床榻,是个随便被搭建起来的板板,“小侯爷睡着之后,就躺在那里,您放心,本神医绝对会炼制出治愈皇上痼疾的丹药,否则的话,即使有小侯爷您的玉牌,皇上也不会饶过本神医的您说……是不?”
见兴贤态度不对,夏未也略感悻悻,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矫情了。
既然都决定了,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嗯。”
最终,夏未点了点头,朝着那被随意搭起来的床板走去。
不会被曝尸荒野,已经很不错了呢。
“小侯爷……”
“先等等。”
见小童将汤药呈上来,夏未止住他,然后目光慢慢滑过这座药庐,又透过半开的殿门,看向殿外,那里还有新种的青绿芽芽的断头草,还有上次燕韫前来不似平时冰冷,是那般温柔款款的天子作派。
那般音容笑貌,现在看起来竟然十分怀念。
临了临了,夏未内心深处竟然再生出一股反悔的冲动。
只是,想到燕韫对他的数次刺杀,直至现在,胸口还残留着刀疤。
原来他对燕韫的恨,从来都没有消失。
既然杀不了燕韫,那就归从燕韫罢。
归从燕韫的唯一方式,成为他治疗痼疾的丹药。
“燕韫,当你吃下用我做的药材时,你该解气了,因为你真正为夏绍瑭报了仇。”
夏未心里说罢,闭上眼,接着过小童呈上来的药汤,仰脖,饮尽。
意识一点点抽离出身体,黑暗最终占据了全部。
当最后一点意识消散的时候,夏未嘴角残留了一丝笑,幸好,在死前还有一丝用处,也只能如此宽慰自己了……
“神医?”
小童看着倒在地上的少年,有点迟疑地请示道。
这少年再怎么说也是侯爵,还是天子宠臣,真的要将他拖到那床板板上去?
“嗯。”
兴贤郑重其事点头,然后亲自上前,把内殿的殿门彻底推开。
只见,不仅露出了简易的床板板全貌,四下那些磨得锋利的大大小小的手术刀也锃亮森寒地出现在眼前。
“将他衣裳褪去。”
兴贤吩咐一声,然后去取衬手的手术刀。
他曾听圣上说过,夏侯爷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可是谁人也闻不到。
兴贤也闻不到。
中间也经过了数次检查。
最终新入宫的小太监带来了一条小奶狗,它闻出了那淡淡的清香所在。
上次夏未前来时,兴贤就暗中调出这小奶狗,其中,这小狗儿对于夏未五脏六腑位置扑了上去。
由此兴贤终于得出了结论。
夏未身上,能被皇上闻到的淡淡清香,其根源应该是自五脏六腑而出。
虽不知是何等香,但却是绝对能治疗皇上痼疾的绝秘宝药!
这次兴贤分两次炼丹,一次是按自己提前规划好的炼制;第二次是利用夏侯爷的五脏六腑炼制。
后者,几乎有九成九的成功率。
而前者,兴贤还不甚确定。
不管是哪种,都可同时进行,而且铁定能炼出治愈皇上的丹药,到时候献给皇上,那可是大功一件。
至于夏侯爷……
兴贤也早就设想过,他有玉牌,也握有治愈皇上的丹药,只这两样,应该就不至于让皇上发作于他吧。
而且上次夏侯爷就写下书信,就此事做了澄清。
如果皇上真正宠爱侯爷,就一定会听从书信上所言;
如果皇上只不过是当他做药材一样地宠爱着,那么书信便更不值一提了,他兴贤也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神医,开始吗?”
小童从旁提醒道。
一时间,兴贤回神,看了一眼那简陋床板板上的少年躯体,胸口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这应该是皇上命人暗杀时,所留下来的。想想也是,皇上都数次派人杀他了,又怎么可能打心眼里真正宠爱于他?
他的大腿处也在包扎着,隐隐往外沁血,大腿与小腿有一种诡异地不成比例地瘦削。
除此之外,这具身体,当真与其容貌一般,璧玉若雪,当得起这帝都的第一美男子,可惜,要死了。
“嗯,开始。”
兴贤答应一声,随手抄起了一把剪刀,先朝着少年那包扎的大腿处而去——
暖阁
“你说什么,皇上还在里面歇息?”
“今日说要出宫游玩,皇上却在歇息,那夏侯爷呢?”
铁音不解地问道。
他最近鲜少入宫,还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
恭王在封地很多动作,皇上曾说派他潜入恭王封地探查,但因为兴贤炼丹的事,铁音不放心于是抗旨不遵,就被自己主人私下狠批一顿,虽没被判罪,但铁音也不太往宫里走动了,只是一直留意着兴贤炼丹之事。
就怕他们闹出妖蛾子。
那兴贤跟刘神医差不多,都是个医痴,不顾后果。
而那夏侯爷,自打病了这么久,整个人像是转了性子,做事凶狠,尤其是对他自己更狠。
铁音不放心他俩。
今日听说皇上没有出宫踏青,他便赶进宫问问情况。
谁料,却听说皇上在歇息?
这青天白日的,皇上又正当壮年,怎么可能歇得下去?
“侯爷去了药庐……”
“什么?!”
铁音听到这话更不放心了。
寻思着“第三次炼丹”的事,铁音心头忐忑。
他转身就想要赶去药庐,只是刚跑出去几步,又旋身回来,狐疑地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暖阁大殿,道,“皇上睡多久了?”
小太监还没开口,苏公公来了,笑着接过话茬,“快半个时辰了吧,你说小侯爷他也去药庐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咱家正想过去看看呢!诶,铁大人,您这是干什么,皇上正在歇息,您可不要乱闯啊……”
铁音不放心,撞入暖阁,却发现这么大动静,御榻上的天子却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顿时心里沉了又沉,扭头冲苏公公凶狠道,“快去请御医!快!”
……
燕韫抚着头,清醒过来,看到满殿的人,他却问道,“夏未呢,怎么不见人?朕怎么睡着了?”
“皇上!”
铁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脑袋磕到地上,血都磕出来了,不敢起身。
见状,燕韫彻底清醒过来。
览目四顾,御医,宫人,亲随,个个如临大敌,大气都不敢出。
而且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也不在身边。
砰。
燕韫一巴掌拍下去,豁然起身,震声问,“夏未呢,给朕说!”
莫非他又逃去宁国了?
不,昨日乔修尔才离开,他是跟乔修尔计划好了,与乔修尔一起走?
一定是这样的。
夏未你辜负了朕的信任,你太令朕失望了!
尤其是,你临走之前竟还给朕下药……
皇帝抚着额头,激动之下阵阵眩晕,令他支撑不住,重又坐回去。
“皇上,都是微臣的错,求皇上责罚微臣吧。”铁音情知不妙,这件事再也不能瞒下去了,否则只会发生更大的事。
他对夏侯爷的承诺,也破灭了。
忠义不能两全,他不能够不忠诚于皇上。
“怎么,你这几日不入宫,是不是也帮着夏未逃跑了?”
燕韫刺笑。
虽然气急,但却并不急于派人出去捉拿,在朕的地盘,想走,没那么容易!
纵然你能上天入地,到底也要落到朕的手里。
这次再落到朕手里,朕只会将你关进笼子里!
燕韫气得磨牙。
几乎瞬间就想出无数种折磨夏未的方法,只不过接下来铁音说的话,却令天子极度愕然与不可接受!
“炼丹?”
“夏未用他自己给朕炼丹?”
天子反应了一下,空白的脸上,一直没反应过来。
直到铁音提起夏未大腿上的伤,乃是兴贤割下来的一块肉,用来炼制丹药去了。
霎时,天子这才明白过来。
龙颜重又覆上冰雪,凤眸透出一丝复杂与无尽的寒霜,最后定格在铁音身上,“愣着做甚,前面带路,朕要亲自去药庐!”
药庐
天子到来得极快,虽然头脑晕眩,但是,他的步伐却是比御林卫还要快,因此更早地赶到,甚至宫人都来不及通报。
天子一脚,震慑四野地,将那药庐的殿门暴戾地踹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燕韫:朕要把你抓起来,塞进笼子里!
夏未:皇上,你还是把我吃下去吧,能治病。
燕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