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未蓦地身躯一僵,咬咬唇,知道自己方才口不择言,只好解释道,“现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连他们都知道皇上宠爱微臣。现在微臣只不过是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皇上您就推三阻四,阻三推四,翻来覆去,拗口不答,看来皇上对微臣的宠爱,都是假的了。”
天子脸色也不太好看:“爱卿,朕想多留乔修尔几日,是想他好生陪陪你……”
“微臣与乔修尔见面仅聊一盏茶时间,就被苏公公给拽来面圣,这么短时间,那能叫‘陪’?”夏未直接怼到他脸上。
天子抚额,好吧,朕承认朕醋了,爱卿与乔修尔在一起,朕实在放不下心。
“爱卿,那朕再让乔修尔多陪你一会,好不好?”
“那皇上您不如让乔修尔早点回家,回去多陪陪他的家人。”谁没有家人啊,都当是你跟我一样,缺爹少娘的。
“你!”
天子无比心塞,爱卿一点都不理解朕!
这个时候,看到众臣还木偶一样排排站立当场,做着无声的听众,天子心里气闷,直接坐回龙椅,狠狠拍了下御案。
“皇上恕罪!”
顿时,众臣齐齐跪地叩首。
“皇上……”夏未上前去拉天子的龙袍,今天在众臣面前丢脸丢到家了,反正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就跟燕韫杠上了,真的过三个月,那乔修尔就没回去的可能了。
少年还是第一次这般哀求地拉他衣角。
天子眉目动了下,顺势牵住少年冰凉的小手,皱眉,“怎么这么凉,来人,去取暖裘!”
夏未不折不饶,穿好宫人呈上的裘衣,又靠到天子身边,“皇上,要么明日,明日吧,好不好?”
“七日之后,还不行?”
“皇上,乔修尔呆了太久时间了,作为他的家人,应该都快想死他了吧,我愿意让他回去。”
不知是夏未这句话打动了天子还是怎地,最后天子总算松口,“好吧,那后日,后日送乔修尔王子离开。”
这可怎么办?
咱们说的话,皇上他也不听呀!
还是张老和范轩他们聪明,提早退场,现在说肚子疼还来得及不?
御书房,众臣眼神交流。
总之无论怎样,都不能再被这么喂狗粮了,他们已经吃得够够的了!
“皇上恕罪,微臣等家中有事,请恕微臣等告退。”
大家凑着一合计,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于是趁着皇上与夏侯爷说话之际,众臣齐齐禀奏。
“皇上,还是微臣告退吧。”
谁知这时,夏未也说道,不等皇帝答应,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吃狗粮吃撑的众臣:“……”
人一走,御书房温馨的气氛就冷凝下来。
近日皇帝虽然没上朝,但也没得到美人待见,只能枯守在侧,手头还不闲着,几乎是彻夜处理政务。
朝中之事,哪位臣子上的什么奏疏,有什么需求和意见,哪个御史又想弹劾谁,谁家的儿子因为订亲又大肆买办地皮大兴土木趋逐无辜百姓,帝都又出了什么冤案,现任京兆府尹有没有包庇……大事小情,纷纷扰扰。
“数日没有早朝,朕也甚是想念众爱卿。”
皇帝不咸不淡地做了个开头语,凤眸没有丁点笑意,他就摆出了大干一场的架势,“这堆奏折,朕都已阅览过,趁着现在有时间,便不必推到明日早朝,朕在此一并处理,希望众爱卿助朕一臂之力!”
有人抬头朝御案上扫看。
只见案头上堆叠着如山一样的奏疏,还以为皇帝耽于美色,竟然……都看完了吗?
那接下来,岂不是要被天子“算总账”了?
御书房会议,从申时一直持续到第二日丑事,众臣累得人仰成翻,这还不算,眼看着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这早朝又要开始了……
不仅如此,这个时辰间,皇帝又宣布了一大批政令,处罚了一大批人,虽然没有被杀头的,但被罚俸降职的却是多数,有的臣子几乎都没有资格来上第二天的早朝。
年轻的君主有着无比旺盛的精力。
随后命众臣退下更衣准时上早朝。
挥挥手,皇帝这才放过众人。
最恐怖的是,从御书房出宫回府,更衣,再入宫早朝,他们只剩下不足半个时辰。
如果离家里远的,打个来回的时间都不够。
有的大臣只好匆匆在离宫近的客栈要个雅间,沐浴,就算更衣也是之前穿的那件,因为家里人不可能那么快送来一套崭新的官服。
这期间,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只能匆匆塞块糕点,让空空的肠胃得到安抚。
等入宫之后,金殿上,年轻的天子正襟危坐,龙颜冰冷,却是精神奕奕。
众臣子之中,却是仅有几人尚且保持着精神头,其他的都是勉力在支撑罢了。
但天子可没打算放过他们,继续接上半个时辰前的御书房议事,而这一趟早朝,直接把先帝时期积压的一些旧事也都翻了出来,直挺挺地从凌晨上到了下午的未时初。
有的年老的臣子没挺过去,直接晕倒,被皇帝大为嫌弃,却还是得到圣赐的御药,命宫人送回府养着去了。
散朝之后,大多数臣子都是头晕眼花。
这下子,他们要缓上一些时候,才能再找皇上了。
至于皇上不早朝的事……害!不早朝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嘛?!
一次御书房议事,惩罚了一班人,一次早朝累翻了一班人,皇帝心情甚好,他倒是一点不勉强,至今还生龙活虎。
这帮老狐狸,他早就想好好收拾他们,这次逮着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皇上,时候不早,您也该歇息一下了。”
苏公公担心龙体,不由地说了句。
“无妨,朕先去看看夏未,他在做什么?”皇帝转身就往暖阁走。
但接下来的话,让皇帝止步,“夏侯爷他去了药庐,说是在加紧炼制治疗痼疾的丹药。”
“朕的痼疾,他倒很上心。”
皇帝顿住脚步,还是继续往暖阁而去,他的确需要休息。
暖阁之中,只见外殿的御榻冷冰冰地,倒是内殿夏未睡的御榻透着暖意,皇帝毫不犹豫去了内殿。
夏未回来时,就发现自己榻上熟睡着燕韫。
这人不睡他自己的地方,倒是跑别人地方来睡?
别人的地方都是香的好的?
就在这时,夏福过来低声说了几句。
原来是张青霄入宫了。
师兄不是入宫面圣,而是来找他的。夏未想了想,最后一面,应该见见吧。
师兄弟二人相见,夏未没什么太多不舍,或许早做了太久的心理建设,只不过心里依然难过。
张青霄倒是不同,或许他以为夏未真的如外界传言那样,快要被封后,也许是要做妖妃,张青霄却受不得这样,要求夏未以死相抗,“男儿郎,怎可被当作女子对待,夏未,你不要怕,哪怕我张青霄不要性命,也决计不要你沦落至此!”
张青霄想得太单纯了。
夏未无意细讲给他听,只说道,“师兄,如果要你付出的不是性命,而是你整个张氏一族以及你老师的族人性命,你可愿意‘以死相抗’?”
只见张青霄更换了宁折不弯的刚强,他变得极为诧异,极为谨慎,也极为明了了……
先帝以孝治天下,新帝亦是如此。
如果为了自己而不孝,那……将会为世人所不容。
“那这样的皇帝,为兄我不侍奉也罢!”半晌,张青霄决绝道。
他绝不会侍奉这样的君主。
“先等等。”
夏未止住他辞官的打算,另外道,“如果这样的皇帝你不想侍奉,那么换一个皇帝同样会导致‘以死相抗’的可悲后果,你会怎么做?”
“师兄,好好侍奉这样的天子吧!”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求一二能遂心,师兄,最好的状态莫过于保持原状,你记得,这是我最后对你的寄望。”
少年垂下深厚的长睫,萧索却冷酷,充满了无情与道不出的沧桑。
他松开手,转身回宫。
而张青霄,也没有再阻挡于他。
为什么要说“最后”?
张青霄心知肚明,在少年前脚迈入宫殿的刹那,张青霄“扑通”一下双膝跪地,朝着少年去处,深深一头磕地,眼角溢出一滴泪,无声划落。
“张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夏侯爷进宫是好事情呀。”苏公公赶过来将人扶着,笑说道。
张青霄敛住心绪,嘴角也佯装攒笑,只是眼角还有细碎的泪光,点头附和道,“不错,本官回去禀报祖父,此事乃是夏氏与我张氏一族的荣耀,苏公公,有劳了。”
然后将一锭五十两的金元宝不着痕迹地塞进他的袖内。
苏公公顿时笑得更盎然了,连连道,“哪里的事,放心吧,咱家也会照顾好小侯爷的。”
“多谢!”
一路上夏未寻思着,明日便是乔修尔离宫的日子,那么后日,便去药庐助兴贤炼丹。
很好,也不过剩下两日了。
夏未抬首,望着这春日里的皇宫晟景,一切朝气蓬勃,一切新鲜才刚刚开始。
就连恭王造反,也是选在春日,真是个好时节啊。
希望最后获胜的人是燕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