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大人?”
刚刚出宫,铁音就听见有人叫他。
回头一看,也是个熟人,冠军侯的庶兄夏青云。
但见这家伙一副儒雅模样,笑容却有些谄媚,铁音又想到方才在冠军侯身上折戟一事,心情便不大欢悦,对夏青云也没多少好脸色,“夏大人,不知您有何事?”
最近夏未的事闹得厉害。
他盛宠于陛下。
很多人都说陛下要选男妃。
对于他们夏氏一族来讲,这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这样从未有过的隆宠,实在过于耀眼。
夏青云不知道自己是妒还是恼。
今日他被迫堵上这铁音,便是为试探此事——
皇上后宫无主,只有一个夏未。夏氏族中的人都动了心思,想循着夏未这一层入宫,待夏未失宠,得圣宠的便是她们了,到时候谁先诞下龙子,便是皇家长子,到时候他们便不再是臣,而是主。
“铁大人,您且借一步说话,夏某在凤凰楼订了一桌,还请铁大人移步前去。”夏青云眸光湛湛,一派诚恳之色。
“他不去,夏大人请下次吧。”
突然一道身影落在当场,竟是蓝影,强硬地拒绝夏青云,然后带着铁音到僻静处说话。
“今日皇上把你撵出来了?”蓝影道。
铁音刚把这事忘却一点,谁料一见面,他竟又提及,顿时“嗯哼”一声,扭过头去。
“我刚办完事,回来便听闻此事,你心里没数,陛下跟夏侯爷在回来的路上,在那马车里发生了甚么,你难道不清楚?你当该去暖阁提点夏侯爷,使他了悟陛下的用心,陛下才会欣悦……”
听蓝影这么一番说,铁音简直了,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这是招谁惹谁了。
一个个都来教训自己。
真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夏侯爷现在那副鬼样子,我能“提点”他?被“提点”的人一直都是我好不好?
蓝影赶上来:“你怎么了?同为皇上办事,你怎地任性上了……”
“你不是说夏侯爷死了成为尸体,对皇上更有利,现如今又来同我说这些话,是何居心?!”铁音狠狠打断他。
蓝影怔了怔,旋即无奈地叹息一声,道,“陛下的喜好焉是我等能左右的?只不过有一点,陛下若玩腻了,自是渐渐变得疏离;你想想,现如今冠军侯成了尸体,陛下肯定是放不下的,当初陛下闻知那淡香美人是冠军侯时,你我可都见识了那情形,岂是我等人力所能及;而之后,若陛下腻了,莫说是夏侯爷变成尸体,纵然是尸灰,陛下也不会在意,你我同是陛下的人,怎能不为自己主人着想?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陛下越陷越深,被这冠军侯就这样一直吊下去?”
“莫非你没发觉陛下对冠军侯宠爱愈发加深,连这夏青云庶子也跑来打秋风!”
暖阁
“哎哟!”
夏福闷哼一声,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这鸳鸯猫儿给咬了。
被伤之后,夏福却眼看着小侯爷把这猫儿抱过去,甚至带着一个线团逗弄猫儿,这猫对待小侯爷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也任其逗弄,令夏福感到神奇,“主人,您将这猫驯服了?”
夏福又了悟地点头喃道:“看来这猫知道谁对它好了,它这是知道好坏了,您对它好,它喜欢您。”
“因为没伤害过它,所以它才会变好;如果有人伤害过它,你认为它会没有记忆么,虽然它只是畜生。”夏未眸色半遮在背过的阴影之下,语调幽幽地。
没有外人在场时,小侯爷总是这么一副“苦大仇深”之状。
夏福是陪着小主人渡过最难最艰的那段时光,因此,听到小主人这般言辞与神色,瞬间就仿佛回到去年在江南时那般艰难岁月,也由此,知道小主人虽然身在皇宫,却始终没有真正改变真正放下……
夏福默了默,想到皇帝交待下来的“任务”。
少不得咽下心头的种种酸涩情绪,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主人,您回帝都的那数日,都躺在马车里,小人不能够侍候在侧,主人您不怪罪吧?”
“哦?”
夏未忽然听闻这话,不由地愣了下,他一直以为夏福侍候,既然夏福不被允许接近他,那是谁侍候他的?
想此,夏未忽而一笑,如梦初醒般,甚不在意地回了句,“本侯从不在意这些细节,你也莫放在心上,此事不必再提。”
燕韫杀他三次的过往,都不在乎了。
夏未实在不觉得,他还需要在乎这点小事!
但夏福还要说——
“主人,其实我知道,您从江南到帝都的这段长长路程,昏迷期间马车上都是皇上照顾您的!”
他郑重其事的表情,却是勾得夏未无端心头一动,回过神,他难言的目光落在夏福身上,却触到夏福格外期待的神情。
本来想脱口而出的,“你来主要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吗”,话到嘴边,硬生生地改了,同时配合着震惊的表情,却仅吝啬地吐出两个生涩的字:“是吗?”
“是。”
夏福一脸慎重兼隐约泄露的希冀之情……均被夏未捕捉到,令夏未胸口一阵闷痛,本能地伸手捂住,身子不自由地抽了下。
而搭在大腿上的那块薄薄的锦被,竟突然是凹下去一块,夏福冷不丁看到,吃了一惊,伸手正要扒拉,忽而被刚刚进殿的兴贤凌厉止住,“你干甚么!你出去!没看到本神医过来看病呢么!走走走!”
就在兴贤蛮横的话语和粗暴的推搡中,夏福被稀里糊涂地轰出了暖阁。
轰——
殿门暴力地关上,再听不到里面丁点动静。
“给!”
取出四粒止痛药丸,兴贤熟练地塞给夏未,让他服下。
夏未接过来,但没服用,只放入袖口,如今他一共已积攒了八粒止痛药丸,以后痛症发作,一股脑服下,才是真的管用。
现在,每当痛症发作,都要从燕韫手里索药,而燕韫从不肯多给他哪怕一粒。
“想到什么了,怎么发作又这样频繁了?”兴贤说道,眼睛瞥了眼少年凹下去的大腿处,不悦道,“你小心些,别让人发现,到时候我们连最后一次炼药机会也将没有了,想想到时候皇上会怎么大发雷霆吧!”
这兴贤是个踩鼻子上脸的性子。
若疏于管教,下次骑在你脖子上拉屎,也未可知。
但夏未对他如此不敬的言辞,却一时木讷地没有回应,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地面的某处,仿佛穿透了那里,看到了地底深处的某种,令他感到极度的悲伤又失望。
“你怎么了?”
兴贤伸手摸他脸蛋,心下啧啧,小侯爷长得还真好看,但也不能算是天下最美之人,令人想不透,皇上为什么非扒着这棵树不放?干脆直接下旨,把小侯爷交给他研究不就行了嘛,害得他偷偷摸摸!
夏未手捂着脸,眼眶发酸,一滴晶莹悲伤地从指缝掉落。
耳边还响着兴贤的叨叨,“那个姓吕的太监,在外头非要见你,被侍卫拦住了,咋咋呼呼地,我看你还是少跟他说话,扰乱心神……”
吕飞白?
夏未喃喃,忽而又笑了:
吕飞白没了命根子,而他没了心腹,成了孤家寡人。
虽然这是他一直希望且极力促成。
就在刚才,夏福成了皇帝的人,为皇帝办事,这样在他死后,皇帝如果拿他的心腹开刀,而这结果,便使他再也不会连累到夏福。
到底侍候他一场,不能悲剧结局。
果然,走到这种地步,只有一次次做减法,才能让自己多少好受一些啊。
幸好,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你这是怎么了?”
兴贤这才察觉到不对,伸手抬起小侯爷的洁白下颌,只见这双星眸中仿佛盛着世间最纯净的水,犹如落融的冰雪所化,神光离合,秀美难言。
猛地,兴贤只觉心神一晃。
不自觉地呆住。
“你去将夏福找来,本侯有些话,需要告知于他。”夏未拍开兴贤的手,眨眨眼,以袖拭去眼角的湿意,不过顷刻间,他已想通了极多,不恋过去,不想未来。
他得给夏福一个交待。
确切地说,他需要给燕韫一个交待。
须臾,夏福重新被传入内殿。
明显地,夏福看出了小主人在这不过短短一盏茶的不见时间里,精神委顿极多,夏福看得揪心。
不等他开口,夏未率先道,“你刚才说从江南到帝都的路上,一直都是皇上照顾我?”
“本侯竟不知皇上竟为我付出如此之大。”
夏未适时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感慨道,“本侯是该好好谢谢皇上的,夏福你代我告诉皇上一声,就说这几日我身子大好了,等再多养几日,会好好侍奉皇上,好好孝敬他的,你快去说吧!”
好好“孝敬”?
兴贤嘴角一抽。
“可是小侯爷您——”
到底是跟在夏未身边的贴身人,夏福虽没瞧出什么,但也本能感觉小侯爷的状况不大对。
但具体也说不出什么。
本能地,夏福就想护在小侯爷身边,像条看家狗一般,怎么都撵不走的那种,要一直一直护下去。
但他的小主人再三要他去禀报皇上。
夏福觉得这又不是要他离开小主人,于是便转身走了。
“喂,你搞什么啊?”
人一走,兴贤瞅着夏未,觉得他都崩人设了。
夏未不答,转头朝四下看了下,不知是否有暗卫,但他撸了一把怀中的鸳鸯猫猫,意有所指道,“这猫要多养几日,你看看要养几日,再给他沐浴更好?免得到时候染了风寒便不好。”
兴贤听出来了,也要照例撸几下猫,但看到这猫亮出血盆獠牙对过来,兴贤不敢惹,只好道,“多则半个月之后,其实小侯爷若乐意,也能快些。”
“好,那本侯便好好照顾这猫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