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未央宫开始,就不是别的,而是他流淌出来的血。
“好吧,原来本侯的血竟然是如此地、嗯……矜贵,是不是?”夏未低声喃喃,接着就让受伤的手于半空划过一丝弧度,兴贤的两只眼珠子顿时就跟苍蝇一样,粘在上面,一路追逐。
兴贤硬撑出来的镇定凝固在脸上,他的面容惶惶中却带了一丝钦服。
不错呀,这个小侯爷倒不是一个笨人。
但如果让小侯爷知道,他一直关注着小侯爷的血,还有小侯爷的这副身子……并非是出自皇上的暗令,而仅仅是他催命一样的好奇心使然,那么——
他一定落得跟刘神医差不多下场吧。
“小!小侯爷!恕罪!”
想罢,兴贤立时用一种惊惶的语调大声求罪,并双膝跪地求饶。
“小侯爷,您饶过小人这一回吧,以后小人绝对不敢逾越。”
兴贤直接扑过去,膝行到夏未面前,张开双臂抱住了这小侯爷的这副身子,紧紧地!
看着扑跪在自己脚下的年轻神医,夏未心里却升起一种荒谬之感:
竟有人把他当成傻子,在他面前演戏,甚至自我感觉演技良好。
呵呵,既然你要演,那我……
陪你演下去!
夏未弯腰,动作却极为迅疾,等兴贤察觉到时,夏未早将他腰上别的那枚香刀把玩掌中。
抽刀出鞘,就看到刀身不过三寸长两寸宽,刀刃呈弧形,传来淡淡的药草香气。
显然,这把香刀,被这年轻神医拿来做了药刀。
夏未却不管这些,刀刃对着受伤的手用力一划。
伤上加伤。
血水很快汩汩涌出。
兴贤面色骤变,顾不得再装相,呆愣了下,真的急了,“小侯爷,快住手!”
倒映在兴贤瞳孔中的少年,却是勾唇一笑,刀自伤口中移到颈间动脉处,锋利的刀刃就要触碰到他嫩白的皮肉。
“小侯爷!”兴贤这下是真惊了。
疯了疯了,这夏侯爷居然是真想死。
很好,现在是不演戏了是吧。
夏未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启唇,问他,“皇帝花费数月,用无数奇珍异宝救本侯性命,现在我若死在此地,神医您下场会怎样?”
那肯定是……比我师父刘神医还不如啊!
兴贤朝天翻个白眼。
这还用问吗。
“那你放明白些,告诉本侯,本侯的血,有何用,你为何……嗯,如此在意?”
“你要乖乖地,说实话。”
兴贤瞪圆了眼珠子,开始重新打量面前之人,这位矜尊玉贵的小侯爷,长身玉立,淡雅风流,可他那双清俊的星眸之中,却透出几分淡淡的写意与……疯狂。
这个人,根本不怕死。
甚至将死亡玩转于股掌之中。
如果不是说实话,不对!是现编,不能编得合情合理,足够令小侯爷相信。
就在兴贤犹豫时,对面夏未将刀刃往皮肤上轻轻一摁,血丝就滑落下来,蘸到了他那雪白的皮肤上,鲜艳却刺目。
“不要,我说!”
兴贤不想死,他耷拉下脑袋认输一样,只好实话实说,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编织完美足信的谎言。
同一时间,张府。
张青霄亲自吩咐府里小厮婢子,将近来搜刮的书籍,市面上的册子,还有他新得的一方玉台……统统都带上,装进箱笼中。
又跑去他祖母那,见素日夏未爱吃的糕点美食也都热乎乎地准备俱全。
转头张青霄往回跑,刚到祖父处,就见这里一如往常,他刚进屋请示入宫,竟听祖父反问“进宫做什么”?
“皇上之前答应了,准您入宫见夏未,您怎么忘了呀?”
张青霄忙活得额上冒汗,语气是略带埋怨,“夏未都回来快三个月了,一面都没见上,您带我一块入宫罢,求您了。”
阖府上下都在为这事准备,早就打包好了。
怎么现在又无事人一样了呢?
张扬铭轻轻抚着过年新修剪过的美髯,负手越过张青霄,对门外等候命令的家奴吩咐:“都散了,平时一样做事即可,都回罢。”
张青霄:麻了。
祖父说话不算话,不守诺。
当即,张青霄表示,如果祖父不想入宫,自己可以代为入宫。
可谁知祖父转头命人进来,然后将张青霄禁足在他自己院中。
张青霄:……
我爷爷是疯了,还是换芯子了!
“祖父,您不能关我太久,关到明日都不可能,明日还要亲自面奏皇上。”
张青霄的声音从跨院外传来,越来越淡了。
张扬铭负手背对着门,陷入黑暗中的面目一片阴霾沉沉,仿佛回答一样:“霄儿,至少过了今日便好。”
须臾,张扬铭面色恢复如常,冲外吩咐:“来人,更衣,老夫要进宫。”
未央宫
脖颈上的刀痕重新处置了一下,涂了些脂粉,便再也看不出来。
躺在榻上貌似睡着的夏未,却是心绪紊乱。
诚然,早已有心理准备,燕韫花费血本救活他,必有极凶险的图谋。
但夏未怎么都没想到,对方图的是他的血,是他这副身体。
他的血对燕韫的痼疾有疗用。
如坠冰雪。
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好冷。
不是源于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兴贤的话仿佛响荡耳边,夏未对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没有怀疑。
就在之前燕韫痼疾复发,跑到暖阁所做所为,足以让夏未相信兴贤没有撒谎。
他也不敢撒这等谎言。
所以,兴贤蚊子见血一样地盯着自己,只是为了给燕韫炼丹制药解除痼疾折磨。
不论是自己的血还是自己这副身体。
呵。
数次杀我,之后改变主意,只因发现我的血肉于痼疾有效,所以如今才待我如掌中至宝,以期随时采摘血肉炼丹做药。
身子愈发颤抖。
夏未死死捏着那把香刀,眼中杀芒四射!
“夏未你怎么了,抖这么厉害?夏未!”
突然一个怀抱紧紧从后面隔着锦被抱住了他。
是吕飞白。
天色渐近黄昏。
晚膳如时被传上来。
巧的是,内侍尖锐的唱腔响起:“皇上驾到。”
燕韫来了。
夏未早就缓过来了,他将香刀隐蔽地放到玉枕下面,接着起身。
旁边吕飞白一手扶他腰,将人半抱进怀里。
“咳咳——”
刚坐下,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冰冷的咳嗽声。
没人生病。
只是皇帝来了。
吕飞白硬着头皮抵挡着皇帝直直射来的冰寒视线,继续捞他的油水。
夏未对此毫无觉察,吕飞白对他怀揣的那点小心思,对比燕韫刻毒的图谋,那简直吕飞白这边都不够看的。
又不是女人,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
夏未状似无意望了眼尊贵无比的天子,实则心中已带了审时度势的杀机。
摆在他面前的,实际只剩下两条路,第一:成为皇帝的禁脔,任由兴贤抽血取肉研究,炼制丹药汤汁,治疗皇帝痼疾;第二:皇帝死。
在没受伤之前,夏未自负杀了燕韫绰绰有余。
而现在,他连自杀都有点难度。
至于那把香刀,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他绝不想选第一条路。
唯一剩下的,只有第二条路。
燕韫,这是你逼的。
众人被免礼之后,然后安静用膳。
八宝羊肉,金丝肉片南瓜,什锦蜜制虾胚……
各式宫廷御菜被呈上。
就在这时,夏未突然夹了一块八宝羊肉送到对面皇帝的御盘中。
完事后,夏未低头吃自己的,全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面前突然多了一块软烂鲜香的羊肉,皇帝愣神,一直冰冷的面容像个是融化的冰山,缓缓抬头见少年低头用膳,转头皇帝又将视线落向一旁侍候的吕飞白,竟是挑挑眉头,亲自夹起那块羊肉,当着吕飞白直接吞吃下去,凤眸微漾,露出志得意满地享受表情。
吕飞白气坏了:皇上真不要脸!
接着,燕韫夹了一块煎鸭肉八件,稳稳当当地送到夏未面前的盘中,中规中矩地嗓音:“多吃些,你正是长身子之时。”
“谢皇上。”
夏未道谢,然后没任何情绪地吃下一口。
见他肯吃,燕韫心下谨慎藏匿的试探与讨好,瞬间炸开烟花一样地,化成一片炫烂与惊喜!
人们发现未央宫的气氛不再冰冷如冬,而是暖煦如春。
于是,夏未面前的盘,很快被皇帝夹菜夹成了一座小山丘。
同样,燕韫面前的盘,也很快被夏未自亲夹了一些菜,其中以羊肉与南瓜居多。
最终,夏未只吃一半。
而燕韫全都吃完了。
临离开前,燕韫特意等了等,以为夏未会对他说些什么,可哪料到,夏未由宫人侍候着喝完药便歇了。
自始至终没多看他一眼。
仿佛方才互相夹菜那一幕,是幻觉一样。
很快,在御书房处理公务的皇帝,不到一个时辰之内,因为龙体不适,传诏数次御医。
消息很快传到未央宫。
夏未坐在黑漆漆的宫殿之中,星眸晶晶发亮,嘴角伴着微笑。
八宝羊肉,与金丝肉片南瓜。
燕韫阳盛阴虚,最忌这二者同食,有助火损阴之毒效。
今晚,燕韫吃了不少,但还不足以致命。
但如果他因此痼疾发作的话——
夏未抚了一抚自己玉枕下的那香刀。
“侯爷,您还歇着么,张老求见。”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宫人的传话。
张扬铭,他老师怎么会来了?
夏未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