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拢,夏未淡漠地将视线从燕韫身上移开,落在那两柄宝剑,最终是没有看第二眼,然后视线就落到了华大夫身上。
不禁动容!
已经有数月未见,没想到华大夫竟然在宫中,而夏未对此竟是毫不知情。
燕韫行事诡谲。
夏未深知。
只不过,他终究是经历数次生死,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为自己冲动杀聂狸报仇的行为,很尴尬。明明下命令杀他的人是燕韫,聂狸只是燕韫手中的一把刀而已,刀有什么错?
燕韫纵然救活了他,他对燕韫依然没有半分感激,也就不屑于再做表面功夫。
表面上神情冰冷的皇帝,内里却是深感悻悻。
想到聂狸出现时,夏未心疾复发的消息,还是令他动容。
夏未不理会皇帝如何,他更在意的是他的老熟人华大夫。
还有……这个叫做兴贤的人。
这时铁音过来奏请朝中要事,皇帝便顺势走出未央宫。
临离开之前,还着意往殿内翘首以盼。
只不过,那少年并没有搭他一眼的意思。
皇帝龙颜清冷,默默地出了殿门。
天子的离开,致使整座宫殿,压力倍消。
虽然周围都是皇帝的耳目。
华大夫目光落在小侯爷的身子上,折腿跪地,拱手叹道,“小侯爷,您受苦了。”
在江南,虽则没如今的奢靡,珍贵药材,但好歹小侯爷身上没这般多青青紫紫的伤。
旁边,宫婢为夏侯爷更衣,很快遮去他身上的那些於青。
可这些依然让华大夫很在意。
华大夫目中真诚的关怀作不得假,夏未知道,不过,却是多余了。
夏未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同情甚至是维护。
“华大夫,快请坐罢。”
夏未披上件金缕云纹斗篷,亲自起身,将人让到一旁的坐椅,然后同时落坐,“这些日子,你们为我的事费心,本侯无以为报。”
“嗯,老夫倒没做什么,主要是乔修尔他一直为小侯爷您提供心头血,多次救您于垂危……”华大夫说道。
夏未微微挑眉,这里面竟还有乔修尔。
原来乔修尔到底是没能安然返回西焉。
其实当时,夏未醒来发现自己没有变成一抔骨灰,就隐隐猜到乔修尔的失败。
因为乔修尔承诺过,定会将他火葬,埋入黄土。
既然没做到,当然不会是乔修尔失言,而是被打断了。
“是吗,那我以后哪怕死,也不会再用乔修尔的心头血。”
夏未未流露一丝对乔修尔遭遇的同情与愤愤然,而是突然说了一句。
“小侯爷您不用乔修尔的血,就会死,您死了,您的人皇上怎么可能还会留着?”
兴贤走上前一步,眼睛瞅着夏未受伤的手,口中如此说了句。
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贪婪与兴奋?
被夏未极快捕捉。
燕韫没有伤害他的人。
夏未也同时收获到这条信息,但暂时按下不理。
夏未垂眸,研磨似地看了一眼自己受伤的手,他心里感到奇怪,这手——
为何兴贤会对他的手,露出那般表情?
就像……像是蚊子见了血,像是飞蛾扑向火,更像一头饿极的孤狼。
“那依你之意是?”夏未状似随便问了句。
见小侯爷肯跟自己搭话,他几乎是立即就上前腆着脸说道,“皇上待小侯爷好,小侯爷您就受了皇上这番好意吧,而且,小人有药庐在,保证能医治好小侯爷,若您身子再不适,可前去药庐,小人亲自给您医治!”
言语之间,前面的那些都是铺垫,他竟是极力邀请夏未去他的药庐。
“好啊。”
夏未痛快答应。
心想能去一趟药庐也极好,至少是走出了这个宫殿的牢笼了。
华大夫想出声阻止,他觉得这个叫兴贤的小子,不是一个善类!
“小侯爷。”
突然,自殿门外风一样窜进一人,中等身材,模样普通的年轻小厮,冲进殿门,便扑跪到夏未面前,抱住他的腿流泪,“小侯爷,您还好吗!”
是夏福。
夏未脸色微变,没想到燕韫连夏福也不放过。
他是打算让夏福彻底离开,过普通市井百姓的生活。
谁知夏福却带来一个更令他惊讶的消息,“周先生也来了,他没能离开。”
当着一众耳目的面,夏福也是毫不保留,把离开小主人之后,所经历的一切事无具细地都告诉。
他还说,今日前来见小主人,也是皇上开恩。
现在,他们住在宫外的别苑,正是之前的齐王府,府内外都有侍卫看管,因此无法与外人接触。
今日被带出来,夏福还以为是死期已至。
夏福说了极多,夏未自始至终都安静听着,末了夏福关切地问道,“小侯爷,您身子现在怎么样了?”
如果侯爷出事,他们肯定没有被留着的必要了。
这都过了好几个月,侯爷能撑过来,实在太好了。
夏未却摇了头,视线落在兴贤身上,故意对他道,“神医,您看我这身子如何?”
受宠若惊的兴贤,眼睛灼灼发光。
小侯爷竟然称他“神医”,而且还如此重视他的意见。
看了眼旁边白头发的华大夫,兴贤心下优越感爆棚,连忙要展现自己,表面上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小侯爷既能清醒,说明身子不弱,若早些交由我医治,必不会拖到现在。”
他可是神医的弟子,以他的医技,不知道在甩那些御医还有这华大夫几十条街呢。
其实一开始把小侯爷交给他医治,不会拖到这种地步。
夏未闻言,心头了然,他的伤处连遭两次刺杀,破镜能重圆,但永远都不能恢复到一开始那面完好无损的镜子,因此,实际他并不相信兴贤的吹牛,可心中的疑团未弄清,他怎能甘心?
“看来,我也是要给他些好处才行的。”
夏未心中思索罢,遂微笑着道,“方才你说到你的药庐?我心腑因伤总是疼痛难耐,不知神医能治否?”
“当然能!”
“那……现在去你的药庐么?”
这边打算去药庐,皇帝似早已收到消息,因此并无阻拦。
却是守在未央宫外的众多御医,眼看着兴贤与夏侯爷有说有笑地出宫前去药庐,大家直接就傻眼了。
说好的昏睡未有期呢!
夏侯爷那么快就醒了,而且还能出宫游玩了?
特么地,我没在作梦吧?!
药庐
进了药庐所在宫殿,兴贤得意洋洋地笑道,“小侯爷,这里的丹药大多数都是近来在下的心血,各有其用,您先看看。”
“是吗?”夏未应付似地笑着走过去,进了内殿,一眼就看到百宝阁上陈列的五光十色的众多闪亮宝丹。
身后的夏福又惊又喜,惊的是果真有这么多丹药,喜的是他家小主人定能痊愈,扭头看向华大夫,心想,小主人吃了这些丹药,一定还能长寿的吧,跟华大夫所说截然不同的吧。
他露出心悦诚服之色来,禁不住问:“这些果真都是治病的丹药?能长寿的吗?”
其他跟进来的众人,也都大为吃惊,没想到兴贤小小年纪,他居然还真是深藏不露。
他不仅炼药丹,他还炼“仙丹”吧,甚至应该是个蛊惑君王追求成仙的道士?
否则,正常的药丸子,哪里有这么花哨的?
见众人看过来的惊艳目光,兴贤特别得意,转而看向夏未,这小侯爷居然都没表示点什么?
甚至上丝毫不改色,这令兴贤不禁心下疑怪。
这么多亮堂堂华丽的丹药。
所散发出来的异香之药气,就足够使人迷离。
像华大夫这样的同道中人,都深深沉沦其中,夏侯爷这样的外行中人,却不为所动,实在令人感到奇怪。
兴贤取下来一件精美药盒陈列着的血红色丹丸,炫耀说道,“此物是天山红莲炼制出的补血清心丹,补阴养血,亦可辟邪清心,于女子最是有效,或阳刚之气过重的男子……”
华大夫走上前,轻嗅了一下,眼中精光乍现,颔首,隐约是赞叹的:“不错,是有此功效。”
话调很收敛,但欣赏却很明显流露出来。
兴贤笑意更浓,微笑着转向夏未,却冷不丁地见夏侯爷将他受伤的手伸过来,不由地面色一怔,问道,“侯爷,您这是——”
夏未淡淡道,“补血清心丹的成份,真的只有天山红莲么,没有别的其他东西?”
“这!”
兴贤瞳孔缩了缩。
夏侯爷受伤的手就在眼前,血都殷出包扎的纱布了。
兴贤就被他的血给吸引住了。
他一直很想知道,夏侯爷的血里面究竟有什么,为何能减轻皇上的痼疾发作。夏侯爷这个人,身上究竟有什么,为什么对皇上的痼疾来讲是独一无二的?
他疯狂地想探索。
但没人给他机会。
调整好呼吸,他忙陪笑道,“小侯爷,其实丹药里面并不仅仅只有一种成份,您若想知道,你亲自看着我调配药料好不好?”
“亲自看着么?”
夏未瞄了他一眼,语气清淡,“倒也不是不可以,其实本侯还挺喜欢你这药庐的!”
兴贤欢喜,“那太好了……”
孰料夏未一把拉住他,突然往旁边的偏殿而去,“那我们好好谈谈。”
这一下,始料未及,所有人都没想到。
直到偏殿门关上。
偏殿内,只有夏未和兴贤二人。
脱去伪善的面孔,夏未神色极为冷诮。
他径直把受伤的手包扎布褪下,掷到兴贤脸上。
一如他意料之中,兴贤如获至宝,几乎是本能地接住,宝贝地收起来,下一刻,动作滞住,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思早已曝露在这心思深沉的小侯爷眼前。
夏未眯了眯眼,冷笑,直截了当地揭露,“哼,你想要本侯的血。”
一直以来,兴贤看的都不是夏未的手,而是其手上的伤口,确切地说是伤口溢出来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燕韫:……(太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