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臂揽来腰间,初棠也随之被搂到床沿。
“能伺候太子妃殿下是我的荣幸。”
宫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程立雪半蹲在床侧,一丝不苟替他更衣穿鞋。
初棠垂头打量那人片刻,眼神顾盼流转间,忽地顽劣一笑,指尖勾勾人下颌。
程立雪顺势抬头。
两人倏然对视。
初棠乐在其中,俨然一副调戏的风流模样,凑低头,朝人惊艳地眨眨眼眸。
他痞里痞气说:“哪来的小太监?长得倒有几分姿色,自即日起,准你贴身伺候。”
“小橙子,摆驾,用膳。”
“唯。”
刚走进院子的程管家,听到初棠那声“小程子”,险些摔了个跟头。
而他家主子竟还回应了。
请问这是什么戏码?闺房乐趣?
阿这。
年轻人真会玩。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人出来方才恭敬回道:“主子,浴汤已备好。”
程立雪颔首,抱着初棠去往湢室。
汤池内,热水氤氲雾气缭绕。
初棠里衣湿透,眼眸滞涩,痴痴迷迷仰躺在温泉玉阶,宛若案板上任人宰割的小鱼儿。
昨夜他们几乎缠.绵到天明,身子没怎么清理,来沐浴一下倒是能理解。
但为什么这家伙浴完还不放人!
可恶!
他腕骨被人圈住,满身肌肤薄红,手臂软弱无力推推那埋在他双腿的脑袋。
“你变态呀!”
“甜的。”
他昨夜已望过程立雪低头去尝的模样,当时就觉得这家伙多少有点变态。
如今又旧事重提,还案件重演。
他就觉得这人非常变态。
竟还恬不知耻说诨话:“糖水,自然是甜的。”
“……”
怎么一个古人还会玩谐音梗?程立雪你是不是澡泡太久了,给你泡潮了!!!
呜。
初棠满脸羞态想要爬走。
真的变态!
不是一般的变态!
想报.警!
脚踝忽地被人扯住。
那人指腹轻轻扫了扫,他浑身一软,就摔进水中的怀中:“不是饿?去哪?”
“?”
初棠不可思议又满目惊诧。
是真的肚子饿好吗!
请问您老人家理解到哪里去了?!
……
湢室外忽而有人敲门。
传话宫女规矩跪在巨大的屏风外,低着头说话:“太子殿下,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三位大人求见。”
“知道了。”
水流哗啦一声响起。
程立雪将初棠带出汤池,悉心替人更衣,随后抱着人来到明德殿。
他坐落案前,端起桌面那碗温的莲子羹。
初棠望着莲子羹木讷一瞬。
好吧,是他想歪了。
可恶!必须要好好反省一下才行。
吾日三省吾身,吾没有错,是臭男人太坏!对!一定是程立雪这臭男人把他带坏了!
而原地等候的三人却瞠目结舌。
他们便是这样亲眼目睹,那对谁都疏离有度的太子殿下,舀起勺暖汤喂给怀中人。
怀中人不愿张嘴。
太子殿下还低声哄了几句,方叫人忸怩羞怯,慢吞吞咽着这碗羹汤。
早就听闻太子对太子妃娇宠无度,吃饭要喂睡觉要哄,连走路都要抱着走,果然并非空穴来风。
三人面面相觑。
只道眼见为实,证据确凿。
好半晌,屋内有人开口说话:“殿下,此乃当年的一些宗卷案牍。”
没细听的初棠闷着小脸。
他仍对温泉中那茬事怀恨在心。
这么大好的解气机会当然要把握,初棠有心捉弄,悄悄伸手往人腰后掐。
程立雪若无其事,眉眼都未动过,倒是正在汇报的官员一顿,好像是愣住了。
“继续。”
那官员吐出口气继续回禀。
初棠轻微气馁,又开始捉弄人,一双手旁若无人地来回乱摸,几乎摸了个遍。
奈何这人死鱼一般,没点反应。
他最终把目光锁定在某处。
指尖使坏地戳了戳。
“三日后——”
程立雪话音蓦地顿住。
底下三人狐疑抬头,皆是惊讶一愣,他们还是第一次见素来冷若冰霜的太子殿下露出此番神情,唇线微绷,似在隐忍什么。
声音也不如先前清冷:“三日后,三司会审。”
“把这人一并带走。”
侍卫丢出个人。
引得初棠也好奇看去:“这谁呀?”
“当年的副将。”
大雍甘愿朝他们,十一受命缉拿回当年那名副将,此人过得穷困潦倒。
大雍皇帝不傻,既然这人能叛前主,又怎敢赌他不会叛后主呢?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什么庇护,什么荣华富贵,都见鬼去吧。
*
几人离去,屋内顿时只剩下初棠二人。
“还玩?”
这话音,无端带出丝危险,像个锱铢必较的小气鬼,似乎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初棠戳人的指尖被捻起。
“玩点别的。”
随后便见那人拿起把小锉刀,轻轻磨了磨食指,实话说,程立雪的指甲不长,圆润干净,看着十分清爽,其实没必要修。
但修指甲也能叫玩吗?
随后又见那人指尖泡了泡旁边的暖茶,怪讲究的,所以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满腔的疑问终于在几息功夫后得到答案。
腰后身一凉。
有只手探了进去。
角落的计时滴漏,滴答滴答作响,初棠一侧眸,便见受水壶被.插.进条铜表尺。
他撇开头。
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感袭来。
又舒爽又羞人。
初棠哭声绵颤半躺在书案,手肘还压到几本刚批阅过的奏折,他勉强撑起躯体,抬手推人。
“你变态呀,出去。”
程立雪面色如常,在奏折上落下最后一笔,方弯身俯视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殿下无理取闹。”
初棠咬齿溢出碎声:“你……”真混蛋。
这人一手在他身.下探寻,一手批阅奏折,滴漏嘀嗒,和着种暧.昧的水.渍声。
听得人愈发无颜以对而埋头。
好半天后。
有人搂了搂他,耳畔适时传来声音:“可要听审?”
初棠半仰着身子,嘴唇微张,泪迹涔涔,意识模糊得好半晌才理清那话。
他断断续续喘问:“我可以去旁听他们审案?”
“这天下都是你的,你想去哪便去哪。”
“天下什么时候成……啊。”
初棠猛地抽.搐一下,刚吐出的颤音被眼前人的吻堵回去,奏折随之散落一地。
那人得了解脱的手狠狠箍紧他后脑。
底下的手指也越加有节奏,叫他的呼吸声都跟着抑扬顿挫,隐隐窒息。
“喜欢吗?”
那人忽然咬咬他唇:“说话。”
“……”
这种话叫他怎么回答呀。
初棠脑袋一歪,噙着水光盈盈的眸,蜷缩着身子语塞许久,心里腹诽句变态!
随后话题又回归到最初。
程立雪伏身他耳边,暖暖的气息呵来耳尖,还伴随着句别有深意的话。
“其实并非我不想出去,你缠得有些紧。”
“!”
初棠肠子都悔青了,他就不该手贱去捉弄程立雪,惹得这人又无师自通点亮新技能!
臭男人。
程立雪这家伙果然是样样出挑,就连变态,都比别人更变态!
简直是个无敌大变态!
*
程立雪到底不想折腾他太久,没一会儿,初棠便在声轻笑中逃出明德殿。
现在时辰尚早。
那日的杀手头目并未死。
距离行刑也尚有几日时间,初棠也不知那到底是否他的一面之词。
对于比较迷信的古人而言,“不祥之兆”确实没啥好探索其中缘由的。
不过他堂堂一个现代人。
这什么“泣血”之说是真是假,试试便知。
他一路找到浣衣局。
据说太祖仁德,开国后,留下一批无家可归的前朝老宫人,他便正是要找这些人询问当时情形。
几经辗转。
他方找出个略知一二的老妇人。
初棠道明来意,又迫于其身份,老妇人惶恐不安,却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妇人:“听闻那玉很特别。”
初棠:“如何特别?”
老妇人:“成色不如旁的通透,嫡公主一眼相中,圣上即刻命人打造吊坠,可惜出了那档子事后,便换了新的玉重新制造。”
“还有呢。”
老妇人双眸混浊,沉吟半天,方模糊道:“老奴身份卑微,不曾在场,但据说被误泼过水。”
“水?”
遇水变色?还是什么?
“那水有何特别之处?”
“并无。”
老妇人摇头:“只是壶滚烫的热茶。”
“其他呢?”
老妇人思来想去半天,最终还是摇头。
初棠见状,没再多逗留,他若有所思半天,最后还是前去工部。
今日庆功宴,太子妃不在宫中,却大驾光临,吓得忙于政务的工部尚书都亲自迎接。
只是听闻初棠来意。
工部尚书一时间左右为难,哪怕是再得宠,也没有后宫涉政的理儿。
他斟酌再三,唯诺婉拒:“您可有太子口谕?”
初棠摇头。
“那您还是请回——”
“但我有这个玩意儿。”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印章,叫眼前的中年男子猛地噎声,惶恐抿抿唇。
“您里面请。”
初棠抛了抛手中的印章,想不到这太子印章,还是有几分作用哈。
他拿走了些东西,又去玉府要走几块璞玉,立马赶回东宫,开始模拟实验,直至夜深也未歇下。
好久以后,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今日去了工部?”
“拿点矿石而已,你心疼了?”
“这天下都是你的。”
初棠仍埋头捣鼓,听闻这话,他头也不抬地嗤笑声:“切!你要把江山送我呀!”
“嗯。”
身后传来很轻一声。
初棠撇撇嘴,只当是程立雪哄人的玩笑话,不予理会,继续埋头苦干。
寒风不时呼来,那人越过他把窗带上,又在房内多点了几盏灯。
光线顿时明亮好几个度。
程立雪从他身后路过,碰了碰他后脑勺:“别弄太夜。”
随后便离开他寝殿。
……
晨间的天光穿过云影。
“啊!成功了!”
彻夜未眠的人,情不自禁惊叹两声,甚至激动得猛然撞了撞台角。
他目光聚焦在桌面的玉,拳头握紧,压在锁骨处,屏息凝望那玉,见证它于滚烫中溢出红色。
是热致变色反应!
说白了就跟现代的变色杯一样。
什么“不祥之兆”!
什么“泣血”!
简直就是个无稽之谈!
“太子妃殿下,您怎么了?”
听到骤然而起的叫声,外间的宫女惶恐跑进来。
“没没没。”
初棠呵呵一笑摆手,随后伸伸懒腰:“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哦。”
就是七点四十五分,还早,初棠哈欠连连:“我补个觉,没事别叫我哈。”
宫女欲言又止。
片刻后她嗫嚅劝道:“可是殿下……今日仍是十一王爷的庆功宴,您昨日就没去。”
初棠钻进被窝:“我早就和十一私下庆祝过啦,这种宴会,他不喜欢,我也没兴趣,他不会介意的。”
宫女忧心忡忡:“是于礼不合,已有闲言碎语,说您恃宠而骄,昨日就有言官趁机参您。”
初棠不以为意耸肩:“谁呀?这么不厚道!直接让他来面刺我的罪状,重重有赏。”
宫女语塞。
最终还是沉默退下。
*
敬安王府,烛光幽凄的殿内。
阿绛手掌拖起地上的一盏长明灯:“大师,你们这玩意儿真能续命么?”
喇嘛点头:“长明灯不灭,可保公主长安无虞。”
闻言,她惊讶吹了口气,灯芯果然不灭,又即兴玩了几下,见那长明灯还是夺目,阿绛意兴阑珊放下。
诵念时辰已过。
喇嘛离开。
阿绛还静静坐在殿内。
“宫宴,去吗?”
殿内忽地响起脚步声。
摄政王迤迤然而来,庆功宴持续三天,今日乃第二日,他第三日方动手,见妹妹闷闷不乐,倒是可以带人去消遣一番。
距离她二十一岁的生辰还剩三日,阿绛点点头:“去吧,我就一个朋友,临死前想多看他两眼。”
“说什么傻话。”
“我还是比较相信国师。”
“无论如何,哥哥都会让你长命百岁。”
青年语毕朝外招招手。
侍女端来托盘,是身正红色宫装。
阿绛望着那身衣裳微怔。
画面仍旧犹新,她曾远远瞧见皇后娘娘一身绛红凤袍,仪态万千,惊艳绝伦。
那时的她扯扯兄长说她喜欢。
原来只一句喜欢,便叫人牵挂半生。
好可惜,哥哥,只能是哥哥。
回忆消散。
眼前景象愈发清晰。
阿绛摇头:“这不合规矩。”
她唇线微弯:“其实我早就自己选好了,哥哥在府门等我吧,我一会儿就来。”
青年温声开口:“你慢些,不急。”
两人前后离开。
殿内划过阵阵风,檐角宫铃随几缕丝绸摇晃,铛啷,铛啷地清脆响动。
直至最后一声停歇,室内也登时陷进昏暗。
是灯灭。
……
宫中,太和殿,觥筹交错。
阿绛东张西望,就是没找到初棠,她转头说了句:“阿兄,我出去走走。”
摄政王:“嗯,别走太远。”
*
初棠已睡了两个时辰,他心有不安爬起,犹豫半晌,还是规规矩矩换上宫装去赴宴。
他心想十一是不介意,可那些个言官跟“键盘侠”似的,他何必叫程立雪烦心呢。
“阿午。”
初棠还未踏进太和殿,忽地被人叫住。
竟然是张大哥。
渣男!
他没好气地瞪了人一眼:“离我远点。”
见人如此嫌弃他,张折枝反倒一阵惊喜,他殷切快步走来:“阿午,你身子可有难受?”
“?”
初棠被问得莫名其妙皱眉。
“我叫你滚啊!”
“阿午,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是你。”张折枝激动得一把握住初棠手臂。
“你有病是不是?”
初棠嫌恶挣扎,奈何他根本敌不过眼前人的力气,此处无人,略显清幽,倒叫人放肆无比。
“你放手!”
“我不放!死也不放!这辈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挣来好不好?都是我错!求求你别再离开我!”
张大哥声线颤抖,囫囵说了一堆话,初棠却越听越烦,他奋力抽手。
“张丞相,你这样有失礼数吧。”
原地忽地传来第三道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
阿绛面露不耐,直接走来掰开张折枝的手,拉着初棠离开。
半路。
初棠笑叹:“你力气真大。”
阿绛骄傲仰头:“你以为,本公主那是从小练出来的。”
初棠:“这怎么练?”
阿绛:“你被人揍多了,你就知道了。”
初棠:“……谁敢揍你?”
阿绛:“我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王府里的嫡子嫡女都欺负我,老是揍我。”
初棠:“我以为你只有一个嫡哥哥。”
阿绛:“是只有一个,因为其他的全死了。”
初棠:“……你是说?”
阿绛:“我哥哥把他们都杀了。”
嘶。
弑父杀兄。
果然很符合摄政王人设。
说话间,两人穿过片树影下。
周围骤然跳出几名太监。
久待皇城的阿绛,瞬间捕捉到危险气息。
今日宫宴,鱼龙混杂,眼前这几人怕不是伪装成太监的刺客。
“快走。”
她拉起人朝太和殿方向跑去。
毕竟那里守卫最森严。
“拦住他们。”
一名刺客喝道,另外几人闪身挡在两人面前。
初棠和阿绛急急顿住脚步。
阿绛今日着的衣裳领口稍低,又经这一跑便晃出里面的海棠吊坠。
其中一名刺客望着这式样呆滞一瞬,他转头问同伴:“这吊坠?”
同伴也讶然:“必定都是那老东西的后代。”
“格杀勿论。”
初棠:“你们怎么还不消停?我找出原因了!”
杀手:“我等只是听命行事!要怪就怪你们这辈子投错胎吧!”
几人语毕,不再废话。
光影交错。
阿绛拉着人艰难躲了几下。
再一次。
寒光映进眼眸。
一个身影闯来拉了初棠一把,左边长剑刺来,他抬手一劈击退,却禁不住右边又是一剑。
“阿午小心。”
那人不管不顾挡在他身侧。
“呲啦”一声。
利刃划伤臂膀。
“张大哥!”
初棠没想到这人竟然会不顾安危救他,他微微惊讶愣住片刻。
而另一边的杀手也没消停。
两名刺客左右围住阿绛。
阿绛吃力躲避,终是不敌剑影。
长剑直中心脏。
张折枝视线冷漠扫过那道剑光,甚至生出种恨不得再快些的扭曲而隐忍的阴鸷。
他收回目光低声问:“阿午可有伤到?”
噗哧——
是利刃穿透骨肉的声响。
还伴随一声女子沉闷的“额”声。
初棠骇然回眸。
却突然被宽大的手掌捂住眼睛,但他还是感受到血液飞溅,弥漫在空气的热度。
旁边的两个杀手被来人轻而易举劈退。
初棠也被熟悉的怀抱拥住。
是程立雪来了。
他扒下程立雪的手掌,恰好看到程立雪将那名剑刺阿绛的凶手踢退。
却已迟。
剑尖穿透女子心口,鲜血滚滚坠落。
初棠伸出手来去抓那抹倩影。
衣袖划过掌心。
他没抓住。
那姑娘,如断线风筝,无力倒地。
“阿绛!”
侍卫匆匆赶来,将在场的几名杀手团团围住。
初棠只木讷盯着地上的影子。
殷红液体源源不断溢出,将衣裳沁透。
艳丽的血水于风霜中愈渐暗淡,生生将这身宫装渲出大片绛色。
“阿绛!”
他跪倒在地:“宣太医啊!”
现场乱作一团,不知是谁尖锐着嗓子高喝两声:“对对!太医!快去请太医来!”
人群攒动。
好几名内侍无头苍蝇似的,几次撞在一起,最终颤巍跑走:“太医!太医!”
初棠手指被人捏了捏。
阿绛挽起虚弱的笑,如常明媚,她无力吐出气音:“我就说国师不会失算。”
她轻咳两声:“别哭了,我这衣服好看吗?”
“你还有心情说笑!”初棠声线发抖。
“成王败寇,如果可以,请让我哥哥离开得体面些,他其实很高傲的。”
*
夜里的霜风吹来,如在哭泣。
地牢,踉踉跄跄跑进个淤泥斑驳的身影,那人未见惊惧,趔趄穿过腥臭翻涌的甬道。
他一脚踹开最里面的牢门。
“什么泣血不泣血的!”
初棠一把甩出怀里的玉块。
玉被摔得破碎。
玉屑溅起划过中年男子的脸颊,叫人懵懵怔怔,不知何解地虚弱抬头。
“那根本就是个普通的化学反应!蠢蛋!我帮你找出原因了,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初棠抓着人发疯似的怒吼:“你杀错人了!”
锁链拖动,发出些框框将将的声响,中年男子终于似回神那般微微睁眼。
“你杀错人了!”
“你满意了吗?”
“你女儿无辜!我的朋友就不无辜吗?你们都是刽子手!你们都该下地狱!”
狰狞紫筋在那纤细颈脖鼓起。
初棠脱力松开那人,他无助跪坐而落,五指抓向地面,企图捉住什么。
残破的碎片割裂掌心肌肤。
血迹一点一点渗出。
“你……?”
中年男子眼球混浊,惨白的唇蠕动,艰涩吐出几个字:“说什么?”
“到底是给你透露的消息?告诉我!我求求你,快告诉我啊。”
“到底是谁?”
“求求你告诉我啊!”
一声一声哀求落入人耳,中年男子也愈发苦痛挣扎,杀错人了?他也杀错了人?
漫长的寂静过后。
他吃力抬手,咬破指尖,艰难挤出几滴血来,在地面写下几个字。
他嗫嚅句:“对不起。”
这道歉声后,男子倾尽全力咬舌自尽。
初棠爬过去,他慌慌忙忙偏着头,映入眼帘的那几个血字却叫人不可置信愣住。
“不可能!”
“你骗我!”
“不可能!那是她哥哥!她哥哥那么疼她!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别死啊!醒醒啊!”
他愤愤摇晃那气息全无之人。
“你给我起来!”
初棠的手被人轻轻拽了拽,有人拉起他。
人影模糊。
但他还是勉强看清,是南风。
绝望中的人,终于窥见天光,初棠一把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神医大哥?你快救救他,不对!你救救阿绛,快,我们去救她。”
他使尽浑身力气扯人:“救人!我们去救人!”
南风大哥却纹丝不动。
“快走呀。”
初棠哭得话音轻颤:“走呀。”
“我不可逆天改命。”
“为什么?”
“……”
“为什么不可以?我给你磕头……你们古人不是最喜欢磕头吗?我给你磕头好不好……你救救她。”
一双手拦住他欲下跪叩头的动作。
“命数天定,造化弄人。”
“南风大哥,我求你救救阿绛。”
“我不可逆天改命。”
初棠眼睛哭得猩红,他颤颤抖着唇,好久好久以后方抬眸,狠狠盯着眼前人。
他试图在那张脸找出恻隐之情,哪怕是半分也好,可是眼前的南风大哥还是如常。
他以为冰冷高傲的程立雪,却温润有格局。
而他素来认为恬淡温和的南风大哥,竟才是真正漠视众生、睥睨世间之人。
真是挺可笑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总高高在上俯瞰芸芸众生,目睹他们蜉蝣般与世沉浮,垂死挣扎!”
混杂渣碎的掌,奋力推开眼前人。
“医者仁心济苍生,你顶着悬壶济世的身份,却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一道人影冲出地牢。
留下原地青年,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牙袍,染上两只血手印,殷红斑驳,刺眼夺目。
最后那句话仍回荡在无边昏暗,字字诛心——
“你这个冷漠无情的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