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烛光重燃。
灯火照来,程立雪也才瞧清眼下人的肌肤泛起些红,却不似寻常娇羞那般。
果不其然。
有人忽地嘟囔句:“痒。”
说罢,还想挠,奈何一双手被人捉实,初棠扭动身躯挣扎两下:“好痒。”
……
宫女步履匆忙领人来到书房。
片刻后。
南风收起那方覆盖手腕的丝绢:“风疹,应该是接触过身子无法适应的东西,开个方子,外敷内服,固表固里,歇一宿便好。”
“有劳了。”
南风微笑搁下瓶蜜膏,又挥笔写下个方子递给旁边的宫女,方才道:“每一个时辰服一次,共三次。”
“好痒呀。”
初棠呜咽几声:“痒啊!”
南风指尖推过蜜膏:“清凉止痒。”
程立雪拧开瓶盖:“谢谢。”
涂过药膏的人果然安分些许。
只是宫女端来汤药时又闹腾起来,别开头,翻来弄去的拒不喝药。
哐当——
滚烫的汤水被人一推,药碗滚落地面,也把人洒了一身。
白衫被乌黑的药水弄湿一片,程立雪淡眼扫过胸膛的污迹。
宫女惶恐伏地。
他挥手:“再煎副来。”
第二碗又被撞撒。
刚换好的衣袍泛出滩热气。
程立雪阖眼拧拧眉心。
罪魁祸首浑然不知,倒是旁边再次目睹一切的宫女,瑟瑟发抖,生怕被迁怒连连磕头:“奴……奴婢这就去煎药。”
宫女趔趔趄趄跑走。
程立雪喟叹声,又去换来身衣服,刚坐下没多久,药也再次送来。
他捏捏底下人的脸颊:“好好喝药。”
“呀!”
初棠甩甩头,甚至还想张嘴咬人:“嗷!”咬合的颚骨扯动一下,却扑空。
……
直至第五碗药。
程立雪右手卸下汤匙,左手食指抵住初棠下颌:“喝了?”
“嗯。”
“张嘴我看看。”
初棠抿着唇笑得眉眼轻弯,眸光流转中,带有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程立雪低头:“张嘴。”
“噗——”
一口药汤喷出,不偏不倚吐了人一脸。
“哈哈。”
恶作剧的人还笑容可掬,十分肆无忌惮。
程立雪:“……”
暖热的汤汁挂在脸上,他无可奈何闭目,深吸一口气,甚至都懒得抹掉。
*
翌日的毓庆殿。
初棠懒洋洋爬起,但见床边伏着两名宫女。
宫女听到动静惊喜道:“您醒了?您可还有哪里不舒爽?”
初棠脑子有些混沌。
他迷惑眨眨迷离的眼眸。
桌案那厢的烛油兀自燃着。
程立雪单手撑额,倚坐座上闭目养神,听闻声音,也缓缓睁眼。
隐约可见几丝疲态。
初棠收回视线问:“你们怎么在这?”
宫女恭敬回禀:“您昨夜病了,太子殿下照顾您,彻夜未眠,奴婢等奉命侍疾。”
“彻夜未眠?”
“是,您还打湿了殿下四身衣裳,外加一脸汤药。”
初棠:“嘶。”
这么惊险刺激?
宫女话毕。
那人也没反驳,似在默认。
他慢悠悠下床,惊诧嘀咕道:“你搞得自己那么卑微干嘛?你从前那股目空一切,凌驾万物的傲气呢?”
堂堂太子纡尊降贵至此。
有必要吗?
程立雪卸下手肘,漫不经心斜觑这边一眼,走过来,居高临下盯着他:“初棠。”
那人指尖落在他后腰:“你就是只小猫。”
后腰的软肉被轻掐了一下。
“养不熟,还窝里横。”
初棠情不自禁发颤:“呀!”
他恼羞骂道:“狗男人!”
程立雪未再置一言离开,盯着那远去的背影,初棠气鼓鼓揉揉腰部。
我横你个大头鬼!
*
因着昨日答应要去探望张婶,初棠用过早膳后,便往宫外走去。
半路。
他与手握两把剑的十一迎面相碰。
“你觉得我佩哪把剑好看?”
“你这是?”
“这么明显,主帅,出征,打仗。”
回忆起昨夜阿绛酒醉后的那些话,初棠一直心存疑惑但又不好当面问人。
况且那人醉得胡言乱语,怕是也听不懂。
初棠吐出满腹疑窦:“其实摄政王和程立雪到底怎么回事呀?他们俩的氛围很微妙。”
十一刷地按回出鞘的剑:“你有情况?”
“我有什么情况?”
十一:“你是否听闻过,喜欢是从好奇开始?”
初棠摆手:“你误会了,我和他也算同气连枝,我打听下他的处境和胜算,是给自己一个保障。”
十一看破不说破轻笑:“言之有理。”
随后补充道:“兄长不想赶尽杀绝,敬安那厮似乎也处处留情。”
“昔日好友反目成仇?”
十一摇头:“反目是真,至于成仇,先皇后被废,按理是不得立碑,甚至弃尸荒野,可敬安当政期间又恢复其后位请入皇陵。”
“就是心里有愧呗,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好朋友抢皇位?”
“天知道。”
十一:“言归正传,我佩哪个比较帅气?”
初棠:“空手接白刃最帅。”
十一:“……”
十一:“虽说咱们有十足把握,倒也不至于如此嚣张吧?”
“程立雪打架就没用过兵器。”
“……”
十一不经意间瞥向某处,笑道:“我哪有他厉害!”
初棠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左手这个。”
“行,走了。”
“等你凯旋,吃火锅哦!”
那背影边走边举起剑挥挥,示意人他听到了。
……
其实他也从宫女口中听闻一二。
这天下其实并不太平。
只是他所在的国度比较强大,鲜少有外敌来犯,但今时不同往日。
他们正值国丧,皇位空悬,两□□,外敌若乘虚而入必然疏于防范。
一回头便见程立雪云淡风轻杵在身后。
初棠无语:“每次都神出鬼没的。”
“送你去见张夫人。”
“算了。”初棠摆手绕开,“师不伐丧,大雍朝趁国丧南上攻打我们,试图吞并咱们,内忧外患,你应该忙得焦头烂额吧。”
“内忧外患?何以见得?”
“难道不是么?你与摄政王鹤蚌相争,他们正好渔翁得利。”
“请君入瓮。”
听不懂。
初棠蹙眉盯着人:“什么意思?”
“大雍皇后是我们的细作。”程立雪微微伏下身,盯着他,“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擒贼擒王。”
他笑问:“你说谁吞并谁?”
“!”
初棠仰头抱紧自己。
凉飕飕的。
摄政王要借国丧上位,程立雪倒好,直接把摄政王的谋划纳入计中一环去扩展疆土。
将计就计,计上加计,多计并用,计计相扣,好一个连环计。
兵不血刃。
可还需要大量兵马。
程立雪这人哪来这么多可调动的——
初棠猛地回想起程府的时光。
他不可思议瞪眼:“所以,这些年,你何止在养病,你更是在养兵?”
“嗯。”
程立雪不加掩饰颔首。
初棠张嘴无言:“……”
这种人不当皇帝!
就问还有谁能当皇帝啊!
短短一息功夫,他的内心却似经历过无数挣扎。
泄气往后倒:“要不我还是从了你罢!”
身子没有和预想中砸落地面。
初棠被只强而有力的臂膀圈住,那人弯身凝望他,晃神似的,好半晌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从了你。”
初棠有气无力闭眼:“我觉得我玩不过你,你看你,又帅又多金,人品好三观正,没有爹娘,完全不用担心婆媳关系,又会哄人还会认错,放在我们那个时代,妥妥的国宝级别婚配对象。”
“将就下试试呗。”
“将就?”
“怎么,到你不乐意了吗?”
程立雪抱着他上了马车:“我宁可你离开我,也无须你委屈求全。”
话音如常平静,却无端掷地有声。
初棠睁开双眼,马车帘子落下的瞬间,他望见红墙绿瓦中的雪影。
似有两分的落寞。
如果一开始是喜欢带来的占有欲。
那么现在又算什么?
是爱让他学会的成全吗?
程立雪爱他?
初棠不可置信摇头,阿午你自恋什么!人家是未来的皇帝,将来后宫三千!
爱你个鬼!
不要被一时的殷勤蒙骗!
清醒点,洗洗睡吧!
*
丞相府离皇宫不算太远。
马车很快驶到目的地,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候在门口,四周还有不少婢女侍从。
初棠一下车,张婶便过来迎他,甚至要行大礼,只是被他拦住。
“行啦,我们不搞虚的。”
张婶挽唇一笑:“我还怕你与我生分呢。”
“不会,程立雪那个家伙天天骂我没规矩,规矩又不能当饭吃。”
初棠小声嘀咕道:“就他满嘴规矩。”
“欸,不可。”
张婶猛地惊慌:“人多眼杂,谨言慎行,虽是太子殿下的化名,但恐防有心人。”
初棠偏头:“好吧。”
只见张婶穿着高领,雪绒遮挡得脖子密实,他问道:“张婶,很冷吗?”
张婶似有点模凌两可搪塞:“是有些畏冷,饿吗?你张大哥被公务缠身,晚些时候方回。”
“那他没口福咯,我们自己吃。”
初棠莞尔一笑,拉着张婶就往里跑:“灶房在哪?我们吃肉蟹煲。”
“你如今都会下厨了?”
“自学的。”初棠含糊应道,“做饭很治愈,我喜欢自己动手。”
两人说话间来到膳房。
初棠从旁边宫女手中篮子掏出螃蟹,立马转移话题:“看螃蟹!”
他指尖敲敲张牙舞爪的螃蟹:“凶得哟!”
“阿午。”
“太子殿下对你很好吧?”张婶拿过他的螃蟹,干惯活的人,熟稔处理起来。
“张婶何出此言?”
“你好像比从前活泼许多。”
“没有吧。”
“你张婶活了几十年,这双眼见过不少人,过得到底好不好,还是能判断几分的。”
她把切开的螃蟹放到一旁:“虽然枝儿对我颇有怨言,可我还是觉得,当初的决定愈加的歪打正着。”
初棠微讶:“张大哥怨您?”
张婶轻然摇头:“无碍的,母子没有隔夜仇,你这肉蟹煲怎么做?我也好帮衬些。”
一提到美食,初棠便满是干劲儿,瞬间将方才对话抛诸脑后:“还有虾、鸡爪、鸡翅,和一些素菜没有清洗干净。”
张婶在一旁洗菜。
初棠连忙拿过切好的螃蟹,沾上淀粉,下锅煎至金黄,油炸出劈哩啪啦的声音。
一股香味顿时溢出。
张婶端来虾,不吝言辞道:“阿午,你这厨艺还挺好,火候掌握得很娴熟。”
“嘿嘿。”
初棠被赞得不好意思挠挠腮。
螃蟹煎好,他又开始煎炸。
随后重新下油,倒进姜、葱、蒜、干辣椒、八角、香叶、花椒炒香,再放入一勺豆瓣酱,炒出红油。
加进焯水的鸡翅和鸡爪。
滋啦啦的。
肉香味裹着调料的鲜香。
倒入酱油,继续大火翻炒至断生,立马放水淀粉,再加入半锅高汤,撒下掉白糖,小火焖煮两刻钟。
热气升腾。
满屋子充盈着香味,闻得人唾沫分泌。
两刻钟后。
开锅盖,加入玉米块和煎过的虾、蟹,便再焖煮一刻钟,大功告成。
满满一锅“肉蟹煲”,看得人食欲大振。
张婶惊叹:“阿午当真是心思巧妙,我还没试过这种吃法哩。”
“那您快尝尝。”
初棠眉欢眼笑替人拿碗夹螃蟹:“小心烫哦。”
这一顿肉蟹煲让二人大快朵颐。
*
张婶拉着他说了好些话。
而张大哥直至他要歇息才归,他们匆忙交谈两句,初棠便回房。
张大哥温声开口:“有事唤我。”
初棠点头搭上门框:“张大哥也早些睡。”
夜深人静。
初棠睡眼惺忪揉眸坐下床沿,却见房中一扇窗侧,似有人杵在片阴影下。
这幕,顿时将他吓得睡意全无。
鬼?撞鬼了?
“啊!”
恍惚间,一根食指压来,还带有夜霜的凉气,落在他的唇瓣,示意他闭声。
初棠缓神。
也冷静下来。
他舒气,终于确定这是人并非鬼,便无语嗔道:“你堂堂太子,不会走正门吗?有必要夜闯民宅?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偷情呢。”
不对!
偷个鬼情!
他们是合法夫夫好吗!
一个怀抱将他圈住,鼻尖也蹿进源源不断的酒味:“你怎么满身酒味啊!”
“小棠。”
初棠此时方才惊觉这人的眸子不如往日澄清,有着几分浑浊,似浓墨撞进清水。
晦暗中又钻出两丝靡靡的涟漪。
“阿午。”
门外登时响起敲门声。
未走远的人匆匆折返,关切问:“阿午,你方才叫什么?”
“我没——”
初棠话未完,蓦然被扑倒,他倏地躺下软铺衾被,也随之弄出点声响来。
他一仰头便见程立雪滚动的喉结。
“我想你。”
程立雪的话很轻很缓。
月光泻下,时间如凝滞,初棠心头的跳动在此刻愈发急促,稍不留神便要挣破胸腔。
一时之间竟叫人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心动。
“什么声音?可是撞到了?”
外面又响起张大哥的焦急话语。
初棠惊慌失措推搡程立雪,他别开头,心口跌宕起伏喊道:“我,我摔了一下。”
说话间更是极力想要抽身。
要死啊你!
搞这么刺激!
“摔到哪里了?”
“额。”
指尖猝然被股暖流包裹。
初棠遏制不住咬唇颤出一声,这死人怎么一喝醉酒就人格分裂似的。
他严重怀疑酒精是打开程立雪第二人格的钥匙。
程立雪单膝跪在床榻,正正卡进他两腿间,叫人无法并拢收紧。
那人张嘴衔住他小半截指尖。
随后含在口中舔舐摩挲。
指端既暖也滑还轻微发痒。
阵阵刺激挑动着他脆弱的神经。
“不要啊。”
他又爽又惊,讷讷然间,眼角都溢出湿意,泪光盈盈,软着声求饶似的:“你别这样啊。”
“我进来看看。”
门外又响起张大哥的嗓音。
初棠抬脚蹬人,却被抓住脚踝,他心弦紧绷支吾两声:“别!别!我……”
急中生智道:“我没穿鞋袜。”
正欲推门的人顿住:“声音怎的带着哭腔?摔得很疼吗?我让侍女给你拿些药来。”
“不疼,我困了。”
“好,你若有事尽管使人唤我。”
门外的青年渐行渐远。
初棠归于松缓而重重吐气。
仍被圈住的脚踝,得天独厚,近乎完美,瘦白而匀称,肌肤细嫩莹润。
轻轻一碰,就落出几道红痕,脚背又因主人过度紧张而绷出两道淡淡的紫筋。
脚链的铃铛还一晃一晃的。
初棠睫毛被泪迹浸得湿漉,他半掩眼眸喘息,往后扯扯正欲抽回脚。
那人纹丝不动,并不打算放手。
“你松手呀。”
“明明想让你随心所欲快意自在,却又见不得你与那种觊觎你的人言欢。”
程立雪单膝跪在他双腿中,一手撑在他腰侧,稍稍倾身轻声问:“是否太过矛盾?”
“谁知道你!”
初棠下意识横眉冷目。
“晚间下雪。”
“我知道,我瞧得见。”
出门时还艳阳高照,晚上便下起大雪,他方被张婶极力留下来过夜。
穿得不厚,但也带有大氅,出门能防寒,倒是鞋袜略单薄,会有些发凉。
程立雪坐落床沿,转身将他抱落腿上。
初棠背靠着人,正念叨这家伙到底意欲何为时,眼下蓦然而现双崭新的袜子。
程立雪捏着他脚套上去。
软柔暖融的质感萦绕整个足部。
初棠垂头,惊诧打量这双毛绒绒的袜,他咕哝声:“怎么喝醉酒还知道给人送袜子呀,也不知你是真醉还是假醉。”
程立雪对此未置言语。
初棠穿着袜子窸窸窣窣爬回床里侧。
“小棠。”
身后人忽地唤道。
“啊?”
初棠跪在塌间,他懵懵然撇头,便见程立雪垂眸睨着自己腿间的布料。
随后有道浅淡的笑,模糊滚在喉间。
他慢慢下移视线。
轰地一下。
整个脑子炸出片浪潮。
程立雪明明什么也没说,初棠却似在那意味不明的笑中听到句很羞人的话。
他抓起软枕扔过去。
“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