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人掩上,房中重归平静,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初棠窸窸窣窣从床底爬出来。
他翻出晴云送的那幅画,拆掉框架,折起来,连同细软银钱一并放进包袱。
提笔在眉间哥儿标识处勾勒花钿遮盖。
又在手臂和颈侧点了些红斑,以防路上遇到不轨之人,手无搏鸡之力时,还能假装一下他身患暗疾。
背起小包袱赶紧朝后门那边走去。
后院寂寥无人。
其实初时他并不知晓府中有暗卫,但那次书房强吻,火光中,他分明瞧见几个黑影落地,却被人挥手赶走。
后来他方明白,府中有暗卫,大抵是在保护程立雪,也许还顺带监视他。
这些暗卫通常会在“非礼勿视”时回避消失。
例如他脱衣试探那会儿。
又例如他和程立雪缠绵暧.昧时。
想要不着痕迹支走这些眼线,便只能使一下“美人计”了。
待暗卫一走,他就藏起来,误导众人他已出逃,府中人马纷纷去追他时,方是他逃跑的好时机。他甚至伪造他是“男装”出逃,借此迷惑人。
奈何——
想法很美好,实践方知难。
初棠仰望高墙稍稍暗忖。
呼出热气呵手,抬脚踩上块矮石,扒上树干岔口借力,本想爬树跳过墙头。
枝丫上的雪团倏地掉落。
砸到他额头。
“……”
初棠垂着头甩甩冰凉雪碎,今日多少有些诸事不顺,莫非不宜出门?
不!
绝不可能!
只是……
树也不会爬。
这墙可叫人怎么翻哟?
初棠愁眉苦脸,背着包袱徘徊在墙沿,难搞程度,堪比百个程立雪!
“烦死个人!”
他抬脚踹了踹树,雪又砸了他满身,转头的功夫却见身后一双圆润明亮的眼睛。
是大黄不知何时坐在石阶旁盯着他。
初棠:“……”
他连忙摆手:“你别看我,我不想偷狗哈!”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对视良久。
大黄忽然起身,叼起他半抹衣角往一旁扯去,初棠心领神会似的由它牵走。
穿过道小路。
又越过两片混杂的草丛。
他们来到处隐蔽角落,残破树枝混杂碎石,像个芜杂凌乱的废墟。
大黄拱开点枝梗,墙下瞬间透出丝光。
“有个洞?”
初棠惊喜拨开障碍物钻出去,大黄也紧随其后。
“你快回去吧,程公子知道我把他狗偷了,他不得气个半死啊。”
又是场漫长对视。
大黄依然是副岿然不动模样。
“算。”
“是你自己跟着我的哈,不是我要偷你知道吗?”
初棠:“说句话。”
大黄:“……”
初棠:“不说话当你默认咯。”
大黄:“……”
他牵着大黄来到路边。
给那毛色抹果子汁,松软黄毛缓缓被染得污漆麻黑,瞧起来像个脏脏犬。
初棠举起右手:“走!浪迹天涯去咯!”
大黄耷拉双耳,屁颠屁颠跟上。
一人一犬穿梭在夜色里,傻不愣登,乐呵蹦哒。
*
所幸,这一路还算太平。
初棠来到处客栈歇脚,给大黄洗掉满身果汁,抱着暖融融的毛团。
便是一夜安睡到翌日天明。
他神清气爽下楼,但见客栈大堂内的一名老者,正神情义愤填膺说书。
那人醒木一拍,满堂肃静。
折扇开开合合挥舞。
他口中句句不离“大将军”几字。
初棠脚步稍滞,他好奇听了几句,只觉得越听越耳熟……
这老者说的……
不正是那日书院前看到的诗文吗?
也是他在话本中瞧见的故事。
“什么忠孝两难全,怎一个冤字了得?”
听者本就越听越气愤。
这话落地,更是将众人情绪推向高潮:“欺人太甚!那可是堂堂大将军!”
“将军百战死!”
“怎么可落得如此屈辱!实在叫人寒心!”
……
客栈大堂里的谩骂声此起彼伏,有激昂者甚至开始捶胸顿足,恨不得替人洗冤!
初棠:“……”
有点像传.销,好可怕!赶紧逃吧!
他旋即出门雇了辆马车。
之前出摊,初棠有不时朝路过的商人打听路线情况,他若想去江南,需先走一段陆路,经过两处驿站换水路,绕开座大山,再……
马车摇摇晃晃半天,初棠被颠得有些发晕,索性便直接找客栈歇脚。
楼下大堂。
初棠面前是些糕点,大黄乖巧吃着东西,而他则握着手里那枚玉佩微怔。
门外匆匆走进对青年夫妻,互相哈着气取暖:“今年这场雪落得可真大啊。”
“娘子,我给你暖暖手。”
青年说话间,便是将自家娘子的手往怀里揣去:“瞧你这小手冰得哟。”
冰……
初棠抬眸瞥出去,那河果然因大雪结冰了,甚至有不少人围在那凿冰块。
他盯着冰块微怔。
冷冰冰的,初棠撇撇嘴,把那枚纯白通透的玉佩丢进囊袋里。
他转头便抱上大黄。
果然还是大黄比较暖和。
离开程府的这几日。
初棠过得十分逍遥快活,前往江南的这段路,他途悠哉悠哉,今日在那戏阁听听戏,明日又去茶楼吃茶,没事还带大黄在河边钓鱼犒劳大黄。
直至第四日。
乐坊。
雅间内站着几位各具特色的男子。
掌事的一一介绍:“我们的青竹公子弹得一手好琴,手法灵活多变,点过的客人都称秒。”
初棠连连摆手:“青竹公子颜值不错,但气质差点。”
掌事的:“沉璧公子吹得一手好萧,小嘴软甜嫩滑,尝过的都叫绝。”
初棠摇头:“沉璧公子气质挺不错,但缺少我想要的那个味儿……”
掌事的眉角跳跳:“我们这儿还有……”
他立马列出数个名字,最后恨不得亲自上阵,却还是被一一婉拒。
初棠兴致缺缺托腮。
心底那丝躁意也悄然腾起。
掌事人抿笑:“您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公子?”
初棠:“我……”
他把玩手里的橙子,哑然顿住。
他不是来寻乐子的吗?
怎么还适得其反呢!
初棠胡乱抓揉发丝:“有会徒手抓箭的吗?”
掌事人:“……”找茬是吧?
他秉承一贯好态度,耐住性子继续微笑:“这位客人,我们这儿是乐坊,不是武馆。”
“或者您出门转左。”
“哈?”
“那儿有家医馆。”
掌事的话毕。
初棠被连人带狗请了出去。
砰——
朱漆大门被人无情关闭。
他愣在原地,张嘴无言半天,这都什么人呐!不是说顾客都是上帝嘛?
不会做生意早点倒闭吧您。
乐子没寻到。
初棠只能悻悻回客栈。
*
夜色渐沉。
初棠和大黄洗漱完毕,便匆匆歇下。
客栈二楼走廊外。
一个肥头大耳朵的中年男人抹抹口水,不怀好意戳穿窗纸,他双眼发光盯着里面的人儿垂涎三尺:“老子过这么久,真见过如此娇嫩的小美人。”
“可让我惦记好半天。”
他隙隙咽咽唾沫,抓抓手里浸过药水的湿布,用铁丝撩开门闩,抹黑溜进房中。
男人搓搓手:“小美人,好哥哥来咯。”
大黄猛然惊醒。
它警惕睁眼,从初棠手臂底下钻出,跳落床边,龇牙咧嘴蓄力,好咬死这色胆包天之徒。
男人被吓得惊魂未定。
他低骂声:“靠。”
转念间又觉着左不过是条狗,能成什么气候,连忙抄起旁边的椅子。
椅子都还没举起。
房中骤然跳出名蒙脸女子,她轻然收手,漫不经心拭擦匕首。
男人倏地倒地。
蒙脸女子将人拖出房间,转身的刹那与大黄对视一眼。
大黄摇摇尾巴躺了回去。
女子正欲带上门,窗那边又蹿进个黑影,剑影夺目几乎要落到被褥。
蒙脸女子眼疾手快劈开那人手臂。
两人在房中交手几招。
随后一前一后跳窗。
女子紧追黑影:“你是谁派来的?”
竹林内,黑影见行刺失败,不假思索挥剑,当着那人的面刎颈自杀。
蒙脸女子有心阻止已迟,见状,也只能蹲下搜索黑影衣衫,却未见任何信物。
无丝毫头绪的人唯有重返初棠房间,抹掉所有打斗痕迹,又将中年男人带走。
……
次日早,初棠睡到自然醒。
他伸着懒腰下楼吃早点。
左不过是一觉,外面世界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皇帝竟然驾崩了。
举国哀悼,但因礼崩乐坏,倒也没那么讲究,只是停止娱乐活动半月。
今日还因有戏班唱戏被官府抓去打板子。
初棠东蹿西跳吃了两日瓜。
才有些了然。
坊间隐约有传闻圣上是死于花柳病。
初棠简直无言以对:“……”
妥妥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吧?
宫中再无先皇血脉,连旁支也无所出,百官拥护摄政王继位在即。
朝堂却忽然杀出半百太子党羽,请求寻回失踪数年的太子,甚至指责先皇名不正言不顺,执政数年,从未见过玉坠印章。
唯有太子乃真命天子。
两派之间,分庭抗礼,一时之间争不出个高低。
见证历史哟。
简直比说书的还精彩。
……
总之这段日子,乐坊是去不得了,初棠暗忖半天,最后鬼使神差来到家棋馆。
倒不是他喜欢附庸风雅,而且他被一抹身影吸引。
那人不是谁,正是神医大哥。
“南风大哥。”
初棠小跑进去:“你怎么在这里?”
月牙袍男子端坐在棋盘前自弈,见他来也不惊,只淡淡然颔首,抬手示意他落座:“圣医谷离此不远。”
“哦。”
初棠懵懵点头。
“饿吗?来吃些。”
南风从一旁拿起份糖蒸酥酪。
糖蒸酥酪是用牛乳和酒酿制成的,细闻之下,能嗅到丝很淡的酒香。
“好香哦。”
初棠浅浅尝了一口,嫩滑香甜滑过齿间:“滑溜溜的,还甜甜的。”
他又迫不及待吞下几口。
其实关于这个他也略知一二,说白了就是现代的双皮奶嘛。
牛乳倒入锅中煮沸。
去掉表层的奶皮放凉。
酒酿过滤出酒酿汁水,将这汁水倒入放凉的牛乳中,撇去浮末,隔水蒸煮两刻钟。
放凉后凝固,撒上些桂花糖浆,便大功告成。
白如凝脂,柔软清甜,入口即化,叫人唇齿留香念念不忘。
“慢些。”
大抵是感知到他吃得囫囵吞枣那般猴急,南风目光下敛,虽在看棋,话音却是说与他听:“不急。”
南风的声音很好听。
宛若初春的一捧清风,徐徐而过,给人以股温柔恬淡之感。
初棠歪头盯着那张侧脸发呆。
南风落下枚棋子笑问:“何故如此瞧着我?”
初棠明眸噙着流光:“我觉得你好美呀,你要是在现代的话,绝对是整容模版。”
南风:“……”
好半晌后,他眸底渐渐涌出笑意。
*
暮色四合,渐渐入夜,初棠牵着大黄回到客栈。
廊道有几个神色可疑的人。
初棠不由得迟疑顿足。
大黄摇着尾巴挣脱绳子,率先拱开房门跑进去,再也没出来。
初棠疑惑不解,也揣揣不安,迟疑片刻还是小跑着追过去找大黄。
猝然被股突如其来的拉力拽得失重。
他趔趄撞进个胸膛。
墙角逼仄,空气都似变得稀薄。
漆黑让感观被无限放大。
昏暗中,初棠听到些沉稳的心跳声,交融着冷寒的气息,一点一点将他占据。
很熟悉。
熟悉到他越发不可置信,只是这人身上的药草味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浓重。
漫长的沉寂终被打破。
“初棠。”
淡漠声音落地,却像极平静湖面下,那蓄势待发多时的暗流,早已酿出惊涛骇浪。
似要在稍不留神间将人吞噬得一干二净。
“我是不是对你太仁慈了?”
这人是谁。
其实早已不言而喻。
初棠怯怯瑟缩下往后贴去,墙壁冷冽,叫人脊背轻微发凉发绷。
程立雪抬手点燃壁灯。
烛火刺眼,初棠不适合上眼帘,再睁眼时,他方才惊觉,程立雪似乎受伤了。
双眼蒙有段软绸。
初棠胆战心惊半天。
见程立雪也不恼,便重重舒气,他伸手晃晃,这人无任何反应。
“你眼睛怎么了?”
程立雪没有应他。
真是又聋又瞎。
初棠自顾自嘀嘀咕咕,忽然有点想吃小龙虾,是麻辣好还是蒜香好呢,要不还是双拼吧,有人给他剥虾就更好咯……
沉默横亘许久。
半晌后。
程立雪忽然拿出那张所谓的“休书”。
初棠撑眼,不知何解。
电光火石间。
眼前纸屑飘散纷飞,程立雪指尖撩起他的青丝,缓缓伏下身,像在辨认他的气味。
两人墨发交缠厮磨。
初棠挣扎了一下,被握紧的手腕旋即泛出绯色。
“放开我!”
“痛呀!”
他极力想抽手。
那人捏他腕的力度轻下两分,却并未送开,甚至将他手臂反扼在石壁。
那人贴着他耳鬓,似央求也似蛊惑:“别走。”
“可以吗?”
他说:“你别走。”
这场无声的对峙中。
初棠一声不吭。
程立雪的气息喷洒在他肩窝。
温温凉凉的,叫人心底陡生涟漪,初棠小小别开身子,正要挪开脚步。
大抵是察觉到他的抗拒,那静默等待答案的人,终似不耐烦,倏地圈手抱他,将他往一旁的矮柜放去。
初棠坐在矮柜:“你又发什么神经?”
小腿蓦然被抬起。
冰凉的指捏到他脚踝,初棠微愣蜷缩一下,以为这人会对他予取予求。
事实,程立雪什么都没做。
只是反手扣上条脚链,链上海棠,精致得独具匠心,还挂有两个小铃铛。
轻轻晃动,便有点细微的铃铛声。
还挺好看。
只是解不掉,想要扯断,非但扯不断,还因肌肤细嫩而硌得他生疼。
初棠很无语,听声辨位吗?
我现在看不到你,但我想听到你在我身边?
浪漫吗?
变态!
简直是个大变态!
如被挑出丝恼怒,初棠喋喋不休骂人:“变态!你变态啊!解开!快给我解——”
程立雪轻捏他小腿,往腰侧一盘,整个人欺身压落,五指深深拢进他发丝。
“唔。”
未出口的话被人堵回去。
舌尖撬开他的齿关,如墨般研磨探进,勾着他细细品尝,也勾尽他所有力气。
这人进步神速,从最初的生疏,到如今似掌握所有窍门,一点点在他身上实践。
初棠被吻得呼吸紊乱,浑身酥软。
程立雪揽着他深深揉进怀里。
每耸动一下,便晃出阵清脆的响声,铃铃当当个不停。
而且他觉得这人坏得要死,似在故意逗弄他,指尖不时扫过他脚踝,拂得人肌肤战栗。
他根本支撑不住。
初棠无助得轻微痉.挛。
断断续续的低泣呜咽,落在他人耳中,却像种极致的诱惑。
缱绻的吻缓缓下移。
落在下巴、颈侧、锁.骨……
那人微微吮吸,如在汲取他的芬芳,叫人酥酥麻麻的,分外难受,却只能任其摆弄。
潮意在眼睑泄出一片,初棠泪迹涔涔颤出哭音,幽怨推人:“你、变态啊!”
他软软滑了下,双眸浸满泪水,却与地上那双好奇的圆眼正正对视。
是大黄。
初棠惊慌失措绷紧脊背,五指胡乱抓了抓:“不、不要,大黄在看着啊。”
他羞怯把头埋进人胸膛:“它在看我们。”
程立雪下颌轻轻抵在初棠脑上,握住那人软绵娇颤的手,浅吻着指尖:“与我回家?”
“回回回。”
初棠哭得话音模糊。
再不遂人意,他都怕程立雪这死人会当着大黄的面,把他给酱酱酿酿了。
他此刻尽管假意妥协,寻个机会再逃便是。
他暗暗咬牙。
臭男人!
简直不可饶恕!
所幸,程立雪终于松开他,手掌探进他薄汗微渗的肩背:“换身吧。”
那人抱起他,无意触碰到他适才坐过的柜面,忽地低声叹:“怎么这般敏.感。”
模糊的哂笑钻进耳朵。
“……”
初棠耳尖滚烫回头瞧去。
“你、混、蛋。”
他张口就咬上程立雪的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槙山”、“一直是你_海”的营养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