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幽,长街屋舍错落有致,两道身影穿梭其中。
“其实光有银子也不够。”
十一啪地收起折扇,语调没了往日的散漫不羁,添上几分肃穆与薄怒:“敬安王那厮扶持个傀儡皇帝,日日不问朝政,我是真的想不懂他到底想如何?”
“请那么些个喇嘛诵经念佛,便能安邦定国不成?天子脚下也有难民,说来真是可笑。”
……
程立雪静默,听着十一吐槽一路,两人方走到城郊,夜色中迎来道黑影。
暗卫恭敬跪下,开门见山道:“主子,依据您先前给的线索,属下顺藤摸瓜查到……”
暗卫警惕审视四周环境。
最后只呈上封信函。
“怎么,这么难以启齿呵?”
十一也知这段日子,程立雪的暗卫一直在追查初棠的身世,他匪夷所思接过信函,转手递给程立雪。
信函被打开。
纸上只有寥寥数字。
十一斜瞄了眼,眉宇掠过抹凝重,只是片刻之后却轻笑:“你们果然天生一对哈。”
“你倒还能笑。”
“祸福相依,他这个身份,嫁给当朝太子无可厚非,或者去当那只知寻欢作乐的狗皇帝的皇妃也行。”
“只是,你舍得?”
程立雪波澜不惊睨向暗卫,语气平静道:“毁掉所有蛛丝马迹。”
*
与此同时,程府。
初棠穿过道门楣,踩落青砖台阶尽头。
松柏青翠中,一个黄色狗影倏地蹿出来,嘴边似乎叼着只东西。
宛若找到稀奇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赶来,与最爱的小伙伴分享这份快乐。
“等……你别动!”
他举起花枝,直指狗影。
大黄闻声止步,噙着圆溜溜的眼眸,心急如焚原地转圈圈,俨然难耐跃然的兴奋。
“你嘴里的是什么东西?”
初棠警惕审视那团灰黑色生物。
树影稀疏透出碎光,细长的黑条甩动几下,在微弱光芒下映出点茸毛。
随后“吱”一声挣扎蠕动。
初棠脊背紧绷、瞳孔骤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刺破万籁寂静的夜。
老鼠啊!
他手足无措丢了花就跑。
大黄见状却愈发兴奋摇摇尾巴追上去。
风似的落荒而逃的人,不时回头,却见大黄竟满脸亢奋,叼着垂死挣扎的老鼠与他追逐。
“不不不是!”
“你别过来啊!!!”
初棠一路狂奔,气喘吁吁跑回小厨房那边,烛光下,晴云蹲在地上洗雪梨。
他如抓住救命稻草,马不停蹄扑去。
“晴云救命啊!”
“要死了!”
“少爷您怎么了?”
初棠倏地躲在晴云身后。
罪魁祸首却浑然不觉哪里不妥,只耷拉着双耳,歪下狗头翘首以盼盯着初棠。
黑色的鼠影闯入视野,晴云挽起的笑,微微僵滞两分,好半晌后她才恢复如初。
“没事。”
晴云眨眨眼回神。
地上哀嚎的老鼠,挣扎着拖出丝血迹,很快便被人三下五除二解决。
初棠躲在小厨房门后,透过门缝瞄出去,眼见晴云带着大黄去洗漱,方才重重吐气开门。
心有余悸的人蹑手蹑脚端起雪梨。
清洗干净的梨被削皮切成小粒状,倒入锅中。
初棠蹲下生火,随后舀来半锅水,撒进些糖和白凉粉搅拌均匀,慢火煮开。
水渐渐沸腾。
暖融融的梨香飘起。
初棠拿来木勺打起梨汤,分装进小碗,放去冰库冷藏一夜,明天就能收获冰冰凉凉,爽滑可口的梨肉果冻。
小厨房还剩下些梨肉。
初棠有条不紊拿来木棍,将梨肉捣出汁水,满满一大碗梨汁被倒进锅内,他又从旁边拿来些桂花。
桂花是晴云鲜摘的,还沾着些水迹。
柴火烧得旺盛,热浪席卷锅底,浓郁的桂花香慢慢地,完美融进梨香里。
整个小厨房都甜蜜蜜的。
见此,初棠捞出桂花,放进些白凉粉,搅拌均匀后,他从灶底翻出个模具。
那是他请铁匠铺大哥按照普通冰格模样打造出来的,一排排格子,圆圆地凹进去,不仅拿来做冰块,到时候还可以用来做章鱼小丸子。
初棠把煮好的桂花梨汁倒入模具,盖上盖子,放到冰库那边冷藏起来。
明日就可以得到几盘晶莹剔透的果冻球球。
和之前就做好的雪梨果冻装在一起,再浇上点桂花蜜,便是“桂花雪梨冻”。
*
初棠回到房内。
大黄照旧躺在他的小床,见他开门,立马雀跃地拱起狗头,满心欢喜望来。
回忆起刚刚那只邋遢的小老鼠,初棠难免膈应,他咬牙抽气,左看看右望望。
心中自我挣扎许久。
小耗子和程立雪,真难选择,啧!
初棠摇摆不定,向大黄迈出几步,只是眼前却又猛然浮现个挣扎的鼠影。
小耗子开坛作法,化身灰衣小哥哥,连扇他两个大嘴巴子:“宵小鼠辈害我性命!我们黄泉路上做个伴儿吧。”
嘶……
初棠微颤抽气。
冤有头债有主,被索错命怎么办?
他骇人顿足,猛地瞟向程立雪的床,这臭冰块脸煞气重,简直就是活阎王,说不定能震慑鬼魂儿。
想了想,他倏地钻进正中央的帷帐。
小小的身影缩在被褥内。
昏暗中,初棠眨眨眼,鼻尖不时萦绕股草药清香,很淡,却安抚心神。
“还怪好闻。”
他环抱软枕嘀咕道,随后把头埋在其上,不知不觉间,眼皮愈发沉重,人也随之缓缓酣睡。
*
次日。
意料之中,他的“桂花雪梨冻”又被抢购一空。
初棠让晴云拿着东西回府,自己却潜入人流,顺着记忆,来到昨天画糖画的小摊附近。
远远便瞧见那摊位空着。
老板果然没来。
他的小螃蟹估计也泡汤了。
初棠失意叹息,漫无目的游走在街上,满脑子都是昨夜的小螃蟹糖画。
“喂!小哥儿!”
身后传来几声呼喊。
初棠木讷转身。
阿绛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喊你半天都不应我,心烦意乱?”
手腕忽然被人攥住。
“来!本小姐带你去听戏。”
初棠并太想去,可看到阿绛笑得眉眼真挚,他便说不出婉拒的话。
两人来到处勾阑。
阿绛显然是此处熟客,他们刚进来便被人引着安排在最佳的位置。
好戏刚好开场。
初棠起初有点心不在焉,慢慢地,便提起着精神来,实在这出戏太过惊世骇俗。
戏曲讲述的是一出隐晦的伦理爱情。
他听得惊讶连连。
这个朝代比他想象中要开放,兄妹恋这种背情逆伦的东西,也可以堂而皇之编排成戏曲。
只可惜,是个悲剧,不过这种欧亨利式结局也有迹可循。
阿绛突然看过来问:“你觉得这戏如何?”
“有点离经叛道。”
“我也觉得。”
阿绛笑了笑起身:“我们走吧。”
两人走在河道上散步。
初棠穿过片树荫,突然顿足,遥遥瞥去昨夜糖画摊位所在方向。
奈何隔着人流,什么也瞧不清。
阿绛见初棠不动,只道是走累了,便拉着人席地坐下,河水清澈,映出二人模样。
她若有所思望向水面,水中的两双眼有八分神似,乍看时,简直如出一辙。
“阿午。”
“嗯?”
“你真的不考虑下我的哥哥吗?他姿容俊逸,是我见过的最风流倜傥的男子。”
“我成亲了。”
“我知,但成亲也可以和离。”
“你到底什么执念?怎么这么热切推销自己的哥哥呢。”初棠被气得想笑。
“哎呀!我这不是看他及冠多年却一直未娶,心急如焚嘛,估计是他眼光太高,我想着须得你这样的方能入他眼。”
初棠:“……”
初棠:“谢谢夸奖,但我真不感兴趣。”
“也罢,不急于一时,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要不要我送送你?”
“不用。”初棠摇摇头,“你也早点回家。”
与阿绛分别后,初棠又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穿过座木桥来到河对岸。
糖画小摊,空空如也。
“唉。”
初棠眸光暗淡,深锁空摊位,静静伫立一会儿。
明明身处热闹喧嚣中,却仿佛街道空荡荡,荒凉感四面八方涌来他脚边。
凉意贯彻衣衫。
“阿嚏!”
初棠情不自禁打出喷嚏,须臾间回神,难怪觉得冷,原来是天际乌云翻滚。
四周刮起阴风。
这怕是下雨的前兆。
好些摊贩猜测是要下雨,都纷纷收摊,初棠也随着人流离开。
他还未走远。
啪嗒降落的凉意在脸颊漾开。
是下雨了。
水迹斑驳拖在青石路面。
初棠环顾四周,最终小跑来到家破旧的木屋前,站在屋檐下躲雨。
骤雨让人群惊慌乱窜。
隔着层雨帘。
他还能远远瞧见那个空摊位。
盼了整日的小螃蟹,无缘再见就算了,还遇到这么一场雨,真是个可怜的倒霉蛋儿。
他抬眼望天。
这雨也不知何时停。
“正君。”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初棠微讶循声瞧去。
“原来您在这。”
不知从何处冒头的程管家,乘雨捧着个盒子跑过来:“您瞧瞧。”
那人顾不得拂掉水迹。
他只微笑着递出怀中木盒:“是公子给您的。”
听闻是程立雪准备,初棠霎时警惕两分。
“什么东西?”
程管家保持微笑:“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打开后,不会跳出些百足虫、银环蛇、黑蜘蛛、毒蝎子啥的吧?”
“咳,倒也不必如此。”
初棠唇线微绷,忐忑去掀盒子,盖子被翻开,入目是只张牙舞爪的螃蟹。
小螃蟹!
心跳倏地停顿半拍,在这冷雨夜中,他竟真切地感受到体内血脉涌动的痕迹。
盈盈泛暖。
初棠惊喜抬起头。
夜色浓稠,挺拔的清影,撑着油纸伞穿过雨幕,向屋檐这边走去。
雨水磅礴,打得四周景物狼狈不堪。
可偏生那不疾不徐之人好似得天独厚,泥泞都不忍玷污他雪衣。
初棠不可思议瞠目,抬头的刹那,恰恰对上那张清隽的脸。
夜灯孤树。
那人正站在雨雾中望向这边。
程立雪这厮怎么来了?
他惊诧揉揉眼。
人在。
底下的糖画也在。
是昨天那只碎掉的糖画小螃蟹,他心心念念好久的小螃蟹。
初棠匪夷所思愣在屋檐下。
程立雪迤迤然来到跟前,与他只隔着两级台阶,正好平视相觑。
雨水淅淅沥沥,如薄雾横亘二人间。
若终于坦然接受这只小螃蟹,初棠左手捏起细长木签,眉欢眼笑嗅嗅,馥郁的甜香登时窜进鼻息。
他抬眸看向程立雪。
笑意盈盈朝人伸出右手。
好半晌,那人都不为所动。
初棠心情甚好,语调轻快地朝程立雪“昂”声,甚至还扬扬小眼神,示意其接住。
软柔的尾音落进清风。
这一幕,任谁瞧见,都只道这小哥儿是在向人撒娇“哥哥牵牵我。”
就连看戏的程管家都不由得露出姨母笑。
内心难忍咆哮“牵他手!快牵他手!”
程立雪沉默片刻,终是抬臂去接初棠的手,宽大的掌还未握到攥实的小拳头。
初棠突然岔开五指。
几个铜板倏地掉落程立雪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预判小达人程管家疯狂传输脑电波:他要牵手手,快牵他手!
程立雪半夜醒来:不是,他有……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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