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芹菜么？”

小娘子言笑晏晏，翘起的唇角连月牙都黯然失色。

顾望津只觉着鼻尖微微发痒，略略移开一寸，声音略微发哑，“我，又不是白鹤。”

许抱月就和钓鱼一般，极有耐心抖着鱼竿，循循善诱道：“白鹤，我只给它吃水。你要不要吃芹菜？”

若非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此情此景，他就该咬住那截芹菜幼苗。

“得嘞。”

顾望津眉眼低垂，然而上扬的话音是不骗人的，“食客贪嘴，便笑纳了。”

他伸手取了那节芹菜，无比熟练包在棉帕里，“包子该冷了，我回去吃包子。”

再待下去，不说婆婆来喊他，许平安也该出来了。

“那可说好了！”

许抱月也放行，哼着小调跨过院墙回去吃包子。

薄皮包子的精髓便是皮薄如水晶，馅料汁水充盈，羊肉鲜嫩。

原本皱着脸的许平安被烫得直哈气，许抱月看得很是欣慰，顾望津在隔壁看花婆婆爱吃，也自动少吃了两个。

回去之时，花婆婆更是摸出了一个钱袋子给他，“平安，你在城里认识的人多，给许家找个房子吧。”

一块靛蓝的布巾，包着几块银子。闪着的银光教眼前人迟暮之态衬得越发明显。

顾望津无端想起了恩师发病时的模样，面上仍是笑着的。“婆婆给了这样多的银子，可否也是想和新邻住一块儿？”

“嗐，我这把年纪了，住哪里都是一样的。这房子也住惯了，就不折腾了。”

花婆婆拄着木棍坐回。浑浊的眼尽量想看清屋里的一切——其实，不看也是知晓的，一晃一辈子就快过去了。

顾望津收了银子，难得没有多劝，只道：“既是如此，我便回城去打听打听。”

*

顾五郎名下，当真是有一处宅子的。

他十二岁才回得丰州，又正好是生辰，府里难得是热闹了一番。

可惜，顾将军仍不得空回家。

这小院的地契，是让申掌柜送来的。

那老狐狸的面容，七年前后并无大分别，恭恭敬敬行礼，而后自以为风趣说一句：“五郎如今尚且年幼，自然是要住在府里的。不如将这小院租赁出去，待五郎行冠礼后，这小院便能置换成大院了。”

年仅十二的顾五郎，若是听信了这位热心掌柜的谏言，只怕得让顾将军寒心了。

小院的钥匙也一直放在了金嬷嬷那儿。

这日，顾望津朝她要，金嬷嬷也罕见问了一嘴。

顾望津没瞒她，“我那宅子空了多年，也没甚友人需得我接济一二。眼下，和许家的小郎君还算投契，他已然失踪了一回，再住城西，总有些不放心，不如就让他们住进去。”

金嬷嬷只不住地点头。

“再说了，我也是有些私心的。”顾望津看着主屋的方向，“许家的手艺好，又不肯入府来，若是住了我的宅子，往后我去蹭顿饭吃，总是容易些。抑或是，许家娘子受了我们的恩，再请她入府为祖母做一两道菜，虽是厚颜，也更方便开口。”

老夫人并未睡着，听着孙儿的话，在里间笑骂一声，“小祖宗，托福，我活到老还成了挟恩图报的人？”

“哈哈……孙儿的兵法学的不好，此乃下下之策，累得老祖宗名誉受损了。”

半真半假，顾望津顺利从府里拿了钥匙。

不等他出城，半道上，又教个萨尔族的小姑娘拦住了。

“顾家五郎，我认得你。”

“……”

小小丫头。

顾望津也学她说道，“我随许家小郎君见过你，也认得你。”

古丽学了汉人规矩，但没全用，省去了寒暄，开门见山道，“我不能出来太久，你去告诉我许姐姐，她缺牛乳，来我家取。”

顾望津眉一挑，笑道：“我随索尔在草原住过一段日子，也见过你父兄。那时候倒是没见过你。”

“我一直住在雁回巷，和你以前住京城是一样的，你自然就没看过我。”古丽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轮到顾望津哑然失笑。他是在京城里做人质，和她能是一样么？

罢了，他倒是赶着去一趟城西，顺势应下了，“这话，我会替你转达的。”

“你不会。”

“……”

“这是我的信物，你拿给许姐姐，她才能知晓我家是真的有牛乳，我阿爹看了这东西，才晓得是我。”

递过去的，是她不离身的那条七彩的小马鞭。

“你既然认得我阿爹，那再去告诉他，以后家里的牛乳都卖给许家。”

顾望津这会儿是真笑出来了。折腾了老半天，这位萨尔族的小姑娘还没和家里说定呢。

“若是遇到了，我会告诉他的。”

牛乳的事，兴隆酒家不急，他们急什么？

*

在半大鸡仔的啾啾声里，白鹤也凑了个响鼻。

顾望津去而复返了，还带着他的钥匙。

许抱月看着眼前的钥匙，不由失语一瞬。“何处的宅子，要价多少？”

不想顾五郎办事这样牢靠。

小娘子的欣喜，顾望津皆看这眼里，又把小马鞭给她，“萨尔族的古丽，让我把这个给你，说是作为信物，以后由她家给你供牛乳。”

许抱月比拿着钥匙还开心，“她一个小姑娘，操心得倒多。”

“她家的牛乳，想来和索尔是差不多的，只是，你得先找到她家父兄。”

耳边有促狭隐忍的笑。许抱月略略昂首，笑得比他还灿烂：顾小腿，没想到吧，我不想知道。

兴隆酒家既不急，也不像是恶人，她一个中间供货商，一点都不急。

*

翌日，许家当真是收拾东西进城了。

流放之人，更换居所，是得和县衙报告的。以防犯人逃跑，衙门里甚至派了两人过来看着。

不巧，正是李思和白山。

许抱月看着他们，眼里只露出了白嫖的眼神——公费搬家公司啊。

报上去的文书说是在两巷暂住，然而人究竟是换到何处，还是得亲自盯着。

许家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家里的锅碗瓢盆，几套新作的衣裳被子。才住了一月，添置的大家伙还是家里那套全无花纹的桌椅。

走之前，不说许抱月了，连许平安也按着桌角看了好久，“二姐，要不回头我们雇一辆牛车，把它拉到新家去吧。”

跟着来的，不止李思和白山，还有高杨。

他向来是快言快语，“两巷那边，是有桌椅的。小郎君就留着它罢。再说了，过阵子，我和五郎来守玉米地，也给我们一个坐下吃饭的椅子罢。”

再破的房子，也是最初能遮风避雨的，许平安没见着顾五郎，也不好直接问李思大人。在他们走后，这房子是不是有会分配给其他人。

听到此话，他也稍稍安慰。若是顾五郎来住，来日他也能跟着回来看看。

高杨来时讲究，不止自己骑了马来，更是从顾家里捎了一个杂役过来了。

由他赶着牛车，载着一众物件走在前头。

而高杨的马是空着的，提出要带着许平安。

而许抱月和许蘅若慢慢走着，许平安怎好去坐？白山倒是大大咧咧开口道：“早先就听过了高大人的名声，这马可精神了，若不然借我骑骑？”

丰州的府衙，是养着马。往日他们去远些的地方办差，也是可使唤马匹的。

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他要往马厩去时，李思冷着面过来告知他马儿没有了，走着去。

他倒是不怕那点路。但李思的一直冷着面，想来是底下人疏忽，出了岔子。

他们大老爷们，步子本迈得大，时不时得回头看看许家姐弟跟上来了没。

李思倒是不曾回过头去，只偶尔听得许家二娘子的声——

“长姐，你累不累？”

“长姐，若不然，你扶着我走，我今早吃得可饱了。”

“长姐……”

大抵是有李思在，郑夫人再生气，也不敢上前来挑许抱月的不是。

倒是章夫人和郑芳芷来送了送。“等我做了绣活，拿到了工钱，也搬到城里住去。届时，还请你们替我掌掌眼啊。”

许抱月含笑应下。

郑芳芷眼里是含着泪的。许家要搬走的消息，瞒得紧。母亲又骂了她一早上，才打发她出来探听清楚。

“抱月妹妹，你们是要搬哪去。”

“在两巷。”

“两巷？”

“嗯。”

许抱月没瞒她，也没多作客套。

这个名字确实有点怪，但是当着众人的面，郑芳芷没怀疑。只是，她好不容易和章夫人一起上前来搭话，自然是要问全的，“从前，我们两家挨一块住着，我的女工还是跟着蘅若姐姐学的……不知你们隔壁是否也有空屋，若有，我们再一块住着，和从前一样亲亲热热的……我看蘅若姐姐也病了，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许蘅若听得此话，垂了眸子不应声。

许抱月也道：无事，这种小事就由本女配来拒绝。

“郑姐姐也知，我们姐弟三个无依无靠的，那房子还是五郎托人定的。平安昨日去看了回来，说是在一处民巷里，四下都有人家，想来是没有空房的。”

郑芳芷的脸白了白，脑子里盘旋着母亲最后那句话——便是没有空房，许抱月那妮子勾上了顾家的儿郎，那房子还能小了去？怎么就不能匀两间给我们母女住？

就在她犹豫的功夫，许抱月已然和章夫人辞行了，“时候也不早了，大人们也另外有公务，我们就先走了。”

“好，慢走。”

许抱月待李思仍是恭敬，郑芳芷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又被章夫人拉着后退了一步。

走完最后一段土路时，朝阳已然越过胡杨木，李思面上的冷意似乎也被晒化了，再一次停下等人时，他扶着佩刀微微抬眼，无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我是穿着袜子码字的。我的jio和收藏一样冷，崽崽你醒醒啊感谢在2023-09-01 16:43:17~2023-09-02 21:1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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