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蘅若躺在床上养了两天,脸色也不见好。
这日,迷糊中又梦到了前世诸事。
沉水香气味幽雅,缠缠绵绵,像江南三月的雨丝。
那人目光沉沉,抿了药,在她起身时,忽而握住了柔荑。
“大公子……”
他吃了药,手掌火热。这样实在是于礼不合,他撤了手,也做了承诺,“阿蘅,此生,我必不负你。”
少女是羞怯红了脸,再挣脱出来,将药碗端出去。
回廊的路,她走了千百回,这次却迷了路。兜兜转转还是在廊下,原本该是空的碗,忽而又是满的。
那苦气直冲脑门。
好苦。
再一转,似乎又在无尽宫墙里。天黑沉沉的,宫人提灯走在她身后,她走了大半夜,漫漫长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好累。
再一定神,手里还端着那碗苦药。
唉,她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又回了丰州?
睡着的人并不安稳,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许抱月摸出帕子擦了擦,才坐回,那汗珠又冒了出来。
这——别是女主的金手指转移到脑门了?
这——不要太离谱了!
“娘亲……”
“昂?”
许抱月正要起身出去倒碗水来,不由凑前去,试图听听许蘅若在说什么。
俯身、侧耳,姿势摆得正好,耳畔传来的是女子轻缓的吐气声,还有一贯的冷淡,只是这回稍稍带着些笑。
“妹妹……”
“昂?”
许蘅若已然醒来,泪眼朦胧,全无往日不近人的模样。
许抱月便扶着腰坐回,解释道:“粥煮好了,我来喊你,看你没应声,就进来看看。”
言外之意,她不是要踏足私人空间。
许蘅若只淡淡笑着。可怖的梦境成了真,再没什么可怕的。
好在,妹妹总归是安然无恙的。
她对得住母亲的托付。
“家里的鸡,下蛋了吗?”
许抱月才预备起身,闻言又坐回去。
女主大抵也和顾小腿一样,做梦魇着了,须得找个人说说话。
“听说要三个月以上。”
满打满算,那些小鸡仔也才一个月大。
许蘅若又垂了眼帘,不再说话了。
许抱月便凑趣说道:“长姐是想看月亮了吗?”
“不想。”
“昂?”
许抱月霎时提了一口气——这书里的人,除了小鹅子,怎么一个个都挺惹人烦的?
许蘅若侧身过去躺着,又道一句:“我肚子也不饿,再眯会儿,妹妹自便罢。”
“……好。”
许抱月没和她多计较,脚步轻轻出去了,全然不知侧卧的人眉眼间含着的柔情。
许蘅若拉高了薄被,松了心神眯着眼。许家的小月亮,就在身边,无需浪费一个金贵的鸡蛋。
*
许抱月才出了女主的屋,许平安便急匆匆来了,一脸痛苦。
“郑伯母来了。”
才说着,郑夫人拔高的嗓音已经入耳——
“蘅若,你们这是把我当傻子耍是罢?”
闻言,许平安眉结更深,又悄声道:“我正在外头看那院墙,想着修补一二,就看到伯母气冲冲来了,章夫人拉都拉不住……也不知是又怎么了……”
还能是为了什么?大概是顾小腿变成了金大腿呗。
许抱月耸耸肩,让许平安回屋去,也让女主好好养着。
还没走到院子,郑夫人已经推了那扇小破门进屋了,扯开嗓子道:“许蘅若呢?”
“伯母。”
许抱月仍是照着两家面上的情谊给她行了礼,“长姐这两日病了,伯母有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郑夫人气得脸都白了,今日进城去,市集的人都讨论开了。顾家五郎钟情于一个外乡来的小娘子,她家那酪,以前被人阻得卖不了,以后想买也买不着了。
外乡,小娘子,再加一个酪,除了许抱月还能是谁?
正主来了,她也不提找许蘅若的事了,伸着手指头,一个劲数落她:“亏我从前举荐你们姐妹去顾家当厨娘,你们嘴上说得倒好听,转头却和人勾搭上了……”
说罢,再上下打量了许抱月,像是她不检点,失了清白之身似的。
这一幕,不说章夫人,连郑芳芷也看不下来,正要劝她回去,“母亲……”
许抱月反而是笑了笑,请了章夫人坐。“我不明白伯母在气什么?长姐身子不好不能去,我的手艺是在乡下学的,大将军家怎么会看得上?再说了,勾搭——我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伯母你再说说呗。”
“你……你……”
郑夫人再泼辣,也是自持身份,这样不知羞的话,怎么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
她缓了片刻,再质问道:“你说你定亲了,那家是城门校尉。”
“原是为了这事呢。”
许抱月迎着她狠厉的目光,不紧不慢喝了口气,再慢悠悠道:“可我记得,我那日说的是,他家像是守城门的——五郎也是这样和我的,竟是他哄了我?回头我要说说他去……”
眼神无辜,笑容灿烂真挚,娇羞中又带着分憨傻,当真像极了是个没见过世面,飞上枝头的农家养女。
“你……”
郑夫人被她气得直哆嗦。这小妮子,那日怎么支支吾吾的,原是在这等着呢!
她冷笑道:“你有能耐,在孝期就能勾了人。只是顾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你说是定了亲,可城里头,都没听过这事。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回来丢我们的脸。”
最后这些话,也只是无能狂怒了,许抱月就摆着无辜的笑,任由她说着。
“妹妹再是行事不端,丢的,也只是我们许家的脸面。”
声尚且还虚着,话里咬着的重音却教人忽视不得。
只见许蘅若由许平安扶着出来,脸色惨白,站那处便是弱柳一枝,无端露出几分威压来,“小女不知家里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须得伯母上门来兴师问罪?”
郑夫人这回,做得确实是不妥。许抱月再如何,也是许家的家务事。
说到底,不过是她眼红,许抱月一个农户家养大的小娘子都能攀上顾家最得宠的郎君。
而她常常挂在嘴边的秋兰,家书还没送到,芳芷的孝顺,也解不了心头的火气。
章夫人也赶忙出来打了圆场,“二娘子和顾家来往,是天大的喜事,来日真要定下了,可得好好庆贺……”
原本被许蘅若两句话就怼回去,郑夫人这会儿又对着章夫人阴阳怪气,“章姐姐心善,还想着来日。对了,姐姐前些日子也常常上门来,可知晓那位郎君就是顾家的五郎?我想着,是我有女儿才被人提防着。不想着这样大的喜事,姐姐似乎也是今日才知晓……”
此言一出,便是章夫人也是霎时白了脸。许抱月定下的那汉子,是何身份,于她而已,不甚要紧。今日得了真相,她是欣喜多些的。以许蘅若在京中的名声,怎么会轻易教自家的妹妹与个城门校尉定了亲?
郑夫人说是许家提防她。说句不中听的,换做是自家,照样提防着。
这样的话,众人都心照不宣。
独独在一旁的郑芳芷羞红了脸,弱弱开口道:“母亲,出来得急,炉上还煨着羊骨汤呢,我们回去吃汤罢?”
“吃吃吃,你倒是会做饭,怎么人家就没瞧上你呢……”
郑夫人攒了一路的气,没处撒,也只能朝自己的女儿发火。
章夫人没生养女儿,但看郑芳芷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被这样落脸面,都替她臊得慌,“郑姐姐,我看小娘子说的在理,回家吃汤罢。你们娘俩有什么体己话,边喝边聊,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郑芳芷红着脸,终是在章夫人的帮助下,将母亲拉出了许家。
临走前,许家姐弟齐刷刷站在门口送客,郑芳芷咬了牙将泪忍下,才小跑着去追母亲。
“唉……”
许抱月才叹出,身后砰的一声,如来时那般,女主又齐整瘫在院中了。
“长姐……”
原本还想着这样大的动静,该如何和花婆婆解释顾五郎的身份,不想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所幸,章夫人还在,帮着把人扶进去,关切问道:“蘅若这是怎么了?我这两日赶着绣那帕子都没过来,怎么身子虚成这样了?”
许抱月也说不清缘由,“前儿就说不大好。家里剩了几帖补药,就这样煮了吃,不知是不是这药坏了事……”
其实,她想的是,女主一来丰州就在顾家住着,女主不能是因为没走剧情,身子就支撑不下去了,得靠近男主才能医治吧?那这也太狗血了。
当务之急,是找个大夫。
“平安……”
“二姐……”
姐弟间的默契,在这时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二人勉强笑笑,许抱月先道:“你在家守着长姐,我厚着脸皮拉着伯母进城去给长姐请个大夫回来。”
许平安欲言又止,终是应下了,颇不放心送她们到门口,再朝她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喊道:“二姐,伯母,你们要早些回来啊……”
求父亲母亲保佑,姐姐们不能再出事了。
*
许抱月从土屋过时,郑夫人仍是气不过,啐了一口,还泼了半盆的水。
好在她躲闪及时,也拉了章夫人避开。衣摆教污水溅起的泥点沾上了。
章夫人也真真是教郑夫人气笑了,“她……她……”
许抱月连连安抚道:“夫人雅量,莫生气,免得白白气坏了自己。”
“唉……你这性子倒好。”
她们一路快步走着,刚刚路过荒地,就和一队疾驰而过的人马擦身而过。
“咳咳……”
骏马奔驰,看不清纵马者的面容。在激荡的尘沙里,许抱月忽而福至心灵,顿在原地。
这不能是男主派来的人罢?终于是要走上剧情了?
她对这本甜宠文,多少是带着点心理阴影的。
“怎么了?”
章夫人也掩帕咳了咳,关切问道,“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许抱月摇摇头,随后很是难为情说道:“夫人,我在想……要不然,趁着我们还未走远,再回去看看?我不大放心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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