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者与水月镜的联系并非强制性,当试炼者认为自身、或者当前所处环境不便,随时可以切断水月镜的影像。
影像可以重连,但谌巽才步入秘境,就做出这等事,表述的唯有一种含义:
他拒绝被观察。
“这是何意?想要依靠自己的实力,夺得定光佩?”
“逞一时之快,何其可笑!”
明白过来,众修不约而同开始对镜嘲讽,口气说不出的愤慨。
其中数元琳儿言辞最为犀利,“不想让我等看见,参与试炼做甚,白白送死么,真当自己还是从前那位天才剑修呢!”
声音传到看台,连恒面色更沉,从水月镜收回视线,心底波澜不起,无一丝意外。
他早该想到。
谌巽骄傲如斯,无论实力恢复与否,又怎会甘心任人肆意评审、挑选?
如同摆在摊位上的货物。
尤其在他先入为主,认定自己不受所有人待见的情况下。
想通这节,连恒连最后的气恼,都显得有些无力。
转念一想,谌巽有自保能力,用不着他过于担心。
就是那枚戒指……
就在连恒沉思冥想之际,他身旁的上宗来使、皇甫治微微地变了脸色。
没去理会不断闪烁影像的水月镜,径自落座,面上浮现淡淡不虞。
来前宗主有两处交代,其一便是让他多多关注这位名为谌巽的修士,只要不是太过不堪,收入宗门未尝不可。
甚至为了他,宗里已然通过集议,随时预备开放不死泉,结果!
他失望于谌巽心高气傲认不清现实,不过事情既已发生,当前的重心就在于该如何解决。
对于不死泉,外人不知晓其根底,只道上宗底蕴深厚,连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物都能掌控在手。他身为上宗之人却再清楚不过,不死泉百年不见使用一次,上千年时间不过积累出寥寥无几的几次使用次数,在谌巽身上就得用去一次。
以往受过不死泉恩惠的,哪位不是拥有通天之能、且对宗门做出无数贡献的大能?“看重”二字已经不足以概括,简直要拿他当下一任宗主培养!
消息一经确认,皇甫治便知,宗主的话大可以只听一半,无论如何,他都要将谌巽带回上宗。
他承认谌巽天资举世无双,即使这样,半点考察都无,这么草率就下了,还是让他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但话说回来,这般重视谌巽,为何不直接将他收为弟子,非要让他到秘境去走上这么一遭?
真不怕他就此死在定光秘境,还是这就算是“考察”了?
皇甫治满腹疑问,心道里面或许有其他原因。
可是没了水月镜,又该以何种理由,将谌巽收入门下?
两位大能俱在沉思,其余修士见状,陆续止住了话音。
谁也没注意,当所有定光佩融入秘境后,本该静止的风口,此时再度旋转起来!隐约间构成某种阵法的形状,将在场众人笼罩其中。
事发突然,众人骤感额前一凉,眼前掠过好些霓虹碎影。
不像本质如此,倒像由众多镜像重叠、且行转过快造成的产物。
“什么东西!”
“哪来的暗影?!”
“好像是境中试炼者的影像,各位细瞧。”
在一名修士的提醒下,骚动的人群重新变得有序。在场修士纷纷照做。
提醒者所言不假。当他们向黑影投以注视,那运转中的幢幢暗影,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缓,接着蛇蜕皮似的层层分离,显出真容来。
不过少顷,便有人惊呼,“当真是进入秘境的修士影像!”
“和水月镜有所相似,但要更加清晰,视角更完善。”另一较沉稳的修士分析道。
皇甫治亦在观察。
回想到宗主的另一交代:此行恐有异变,必要小心。
脑海中灵光闪过,他一瞬间仿佛抓住了什么。
“仙君早知会有此变?”
一门派掌门起身,向他扬声问询。
其余宗门宗主一听,尽皆望了过来。
“非也——”
“那是自然。”
易横眼神错愕,皇甫治只道:“宗门早有交代,诸位无需担心,静观即可。”
回忆起宗主言论,他语气越发不疾不徐,“对于境中修士而言,此乃异变,亦为机缘。”
“原来如此!多谢仙尊解惑。”
这位掌门听得云里雾里,口头上仍然选择奉承了一句。
不动声色瞥了眼同样一头雾水的易横,心头疑虑更重,面上则不动分毫。落座后,邻座人附耳笑言,“明明是外界出现了异变,关试炼者何干?”
观众席下。
“我就说罢!定光秘境运转百年都没出事,怎么可能偏偏轮到我等就出了意外?”
“即便真出了事,有仙尊和众多宗主在,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众修闻言都放下心,谈笑间要把此事揭去。即使部分心存疑虑的,左思右想,想不出所以然来,暂时把这搁置一旁。
然后众人七嘴八舌,对影像点评起来。
“可以自行选择看到的试炼者影像,这可比水月镜要方便。”
“不仅如此!各位兄台,你们可曾发觉,谌巽的影像也在其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修眸光渐热。
那人续道:“试炼者知晓水月镜的存在,无论如何都会装上一装,切断影像又是另一副模样。这下倒是可以看清,那些外表风光霁月的天骄,私底下是个什么样子——别的不说,你们难道不想,看看这谌巽的底色?”
此言一出,容纳了上万名修士的会场,顿时为之一滞。
过了几秒,有人跟着附和,“如此看来,这便是这些黑影存在的意义了。”
他们谈论得肆无忌惮,看台离场地较远,即使这样,易横依然听了几耳朵,方才的疑虑烟消云散,气得磨牙,“这些人忒坏!”
少年在上宗时就听过谌巽名声,觉得迟早是自己同门,对其很有好感。那些风言碎语他听了一些,没往心里去,见到谌巽后对传言更加不以为然,把那归结于人们对强者的嫉妒。
此时忍不住道:“他们就这般厌恶谌巽师弟么!”
师弟都喊上了?
皇甫治无言。
摇了摇头,他可不这么认为。但有一点易横说对了,这些人当真是走火入魔了。
倒是连恒,被人以这么戏谑的口吻提及自己徒弟,就半点反应没有?
他颇为在意地朝连恒看去。
连恒肃然危坐。这点倒是和从前一样,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眸光落在虚空一点,那双惯常露出冷漠神色的眼睛,此刻竟称得上温和。
皇甫治微微一怔,不禁哑然失笑。
在连恒面前,一面影像敞开。
影像中,谌巽走在一处幽邃森林里。
森林极为茂密,枝条重叠交错,遮蔽住头顶的日光,即使白昼也像黄昏一般阴暗,到处可见幽微萤火。
林间似有一股力量正在阻止他,他额前渐渐渗出汗水,步履迟缓,但坚定地向前走着。
几只萤火试图靠近,他退后两步避开。
广袖于动身之际微扬,掠出一线弧度,堪堪擦过连恒指尖——
连恒暗暗心惊。
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周围出现了变化。
分明几息之前,他还在看台,现在却好像进入到了影像内部、秘境当中,而谌巽就在前方,触手可及!
与此同时,他又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切都是虚幻。他的手穿越衣袍,什么也没摸着。
此地还是影像。
他依然身处看台。
连恒连续切换几个影像,发现无一例外,只要稍微看得稍微久些,影像便会展开,将他吸纳其中。
台下传来阵阵喧哗,显然众人同样发现了影像的奇妙之处。
再连续切换过几个影像,连恒越看眉头越深。
试炼者的所处环境都是葱郁的树林。
这种情况不对。
定光秘境何等辽阔,降落地点完全随机,试炼者不该位于同一位置。
他重新切回谌巽的影像,对比一番,确认同为一座森林。连恒转头面向皇甫治,张口欲言,易横先一步问了出来。
“师尊您看,这些修士的降临地点,怎么全是树林?”
“原因为何我不清楚,但我知道这是何地。”
易横犹疑道:“何地?”
“乱心林。”
皇甫治道:“看到这些飘浮的虫豸么?名曰荧惑,有致幻之能,古时常被宗门用来考察入门弟子。一只荧惑,放在受考核者面前,根据其清醒时间长短,以判定心性。”
“荧惑群居之地则为乱心林。荧惑团集,威能大增,修士一旦陷入此地,无论修为高低,唯有破除心障,才能安然离开。”
“心障的展现形式根据试炼者个人有所不同。也许是试炼者最渴望的物品,抑或者最不愿回想的记忆……”
皇甫治说到这,停了一停,“有书记载,通过乱心林考核的修士,除非中途身死,最后都成了远近闻名的大能。”
合上了。
最后一处疑点得到解释。
连恒双眸轻阖,说不清是何感觉,但从谌巽步入秘境后,就高高悬起的心脏,终于沉沉地落到了实处。
另一旁,易横听得入神,皇甫治摸摸他的发顶,略带惋惜,更多是释然地道:“世间只有一片乱心林,早在三百年前随着那场大战消失,原来被定光剑尊收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