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这四个字指的其中一主人公不是谌巽,而是破妄。
重剑那番话给谌巽的震惊着实不小,他矗立原地,久久无言。
云集的荧惑忽而往外扩散,纷纷扬扬。
有过类似经历的谌巽立即明白,这是左境即将破障的预兆。
定了定神,勉强从混乱中找回几分理智。
重剑对左境的点评极为直白,不留情面,但不可否认,这是事实。
他也从未考虑过和左境同行。
当机立断,抢在左境彻底清醒之前,和重剑作了道别。
熟料没走出几步,就撞见陷入心障的秦诀。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破妄嗷地一声,瞬间从谌巽手中挣脱出来,冲上去要给他一剑。
谌巽道:“破妄。”
“捅……捅他!”
破妄闻声刹住,但不肯善罢甘休。围绕秦诀转圈,蠢蠢欲动地寻找一个地方“下刃”。
何叫天赐良机?这就是天赐良机。想要杀死秦诀,这是最好的机会。
谌巽揉揉额角,无奈道:“回来。”
铮——
破妄嗡鸣不止,看上去很是不甘。剑身颤动,尽量按耐住了磅礴的杀意。
谌巽瞧着它,硬是从一把剑身上看出了“垂头丧气”。
抿抿唇角,待要解释,见一朵仙葩从天而降。
花是破障花,降落尽头是秦诀。
立马转眸去看破妄。
果不其然,破妄咻地一下又闪了过去,这回瞄准的是破障花,企图把它戳破。
谌巽喝道:“破妄!”
“花……你……你的!”
这是在表明破障花原本就是他先遇见的,合该属于他?
很好,谌巽面无表情地想,以破妄的灵性,即使他短时间内无法悟道,想必也能无师自通,顺畅地口吐人言了。
“仇……报……仇!”
眼见谌巽不应,剑吟越发急促。
气愤、委屈、不解。
明明就是对方污蔑宿主,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凭什么不能让它把秦诀杀了,一劳永逸?
它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谌巽不知道破妄的具体想法,但从它的态度上,也能分析出个一二来。
心下明白,他再不开口,破妄真能罔顾他的意愿,直接连花带人一块捅穿。
谌巽于是认真思考,他究竟为何阻止破妄?
他向来不喜欢过度斟酌,做事只凭心意,基本是如何想的,就如何去做了。
眼下深究起来,竟如身置迷雾,一时半会找不着方向。只好按照蠢方法,一个个排除过去。
因为想要堂堂正正地击败秦诀?还是因为……那个人?
他没那么无聊。
谌巽注视破妄,顺应内心说道:“仇?嗯,也算是。”
破妄以为谌巽要改变主意,迫不及待地叫唤一声。
这就是!
让我杀了他!
谌巽视线越过破妄,从秦诀身上一掠而过,淡淡垂眸。
“但如果不是由我亲自动手,那就不叫报仇。”
-
当重剑解释完前因后果,整个天地都静止了。
台上台下无不石化,几位宗主震惊得把胡须扯下几根,即使这样,也丝毫不顾。
要不是理智尚存,知道秘境运行后无法人为静止,恨不能现在就打开秘境,将谌巽带回,好好保护起来。
皇甫治险些把控不住力道,在连恒之后将扶手捏碎。
饶是他猜中了方向,也绝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实在荒谬至极……这等事物居然真的存在……那宗主呢,他知道这件事么?
既然无锋尊者能够算出,那宗里的观星师,是否同样算到了这一层?
乱如麻线团的思绪,没有个准确归处,皇甫治深思苦想之余,忽而扭头侧望。
连恒面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尤其在这种时候,人人都被这消息砸得头晕目眩,唯独他不动声色,自成一股泰山压顶而亳不变色的风范。
这等兹关修仙界的大事,似乎还没左境对谌巽怀着异样心思这个消息,给他的撼动来得大。
皇甫治暗中猜测,或许连恒早知他的身份?
复又否定,不,绝无可能。
要真这样,以连恒的性情,势必会借助这事闹上上宗,获得不死泉,而非按部就班地让谌巽来参加试炼。
索性不再想,继续观看影像。秘境内事件正进行到破妄要杀秦诀,而谌巽不允。
“你旁的不行,眼光倒还不错。”
皇甫治以为谌巽不愿趁人之危,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同时不忘奚落连恒一句。
扪心自问,仇人在前,生死危关,他是绝对做不到这一步的。
自然,即使谌巽真杀了秦诀,皇甫治也不会有半点异议,还会赞其一声杀伐果断。
连恒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德性,闻声眉梢抬都没抬。
反倒是易横不满撅起了嘴。
就在数息以前,他还缓了口气,兴奋至极,暗道:对,就是这样!趁他病要他命!
结果一眨眼的功夫,不仅人没杀,还眼睁睁看着破障花进入秦诀心障?
这算什么?
谌巽师兄是否过于姑息优柔了?
随后的解释易横理智上能够理解,情感上无法接受。高山仰止之余,担忧之情油然而生。
“师尊,当真不行么?”
明知停止秘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仍然抱着一丝希望询问。
都是收的弟子,怎么差距这么大?
皇甫治瞟了易横一眼,叹了口气,直白道:“你看他那师尊,可曾担心过他的安危?”
易横愣了一下,顿觉恍然大悟。
身为谌巽的师尊,连恒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
明明对谌巽不是不在意,偏偏在这等事上,总显露出一种无所畏忌的态度。
并非寻常大能的喜怒不形于色,是真的不以为然,不认为秘境能给谌巽带来伤害。
易横茫茫然想了一会儿,问:“和这异变有关?”
“正是。”皇甫治颔首,一副“还算有救”的模样。
何来异变?
“凡人造之物,必有衰竭之时。”定光剑尊取来各地天材地宝,铸造一方世界。
“可是……”
皇甫治才起了头,易横便忍不住接道。他初听此事,大为不解。
迎上师尊隐含鼓励的目光,易横迟疑数秒,大着胆子说道:“所谓天材地宝不过都是死物,死物再多造出来的还是死物,开辟出一道芥子空间已是极限,怎会自成一个世界?”
“你的推论确有道理。”皇甫治先是认同了易横的看法,随后话锋一转,说道:“但你要知道,一把剑生出剑灵以后,就不再是凡物。对于这方世界来说,天道就是祂的灵,而寻常秘境要褪凡成界,同样需要‘道’。”
“至于‘道’从何来,这就要牵扯到一件往事了。”
皇甫治说到这,抛出一个疑问:“世人皆知,天道有缺,你可知晓这缺处,由何事导致?”
“弟子自然清楚。”谈论到正事,易横立时肃了脸色:“上千年前,正邪大战,魔道猖狂而正道式微。魔尊为满一己私欲,在修仙界大肆屠戮,不乏修为深厚的大能死在他手中。此消彼长,修仙界岌岌可危。”
“存亡绝续的关头,定光剑尊挺身而出——定光剑尊本就是此界最接近飞升之人,又在众多修仙大能的帮助下,夺天地之造化,强行参悟剑道,甚至将剑道一角斩下,融于自身。最终不负众望,力斩魔尊。”
“魔尊身死,剩下的魔修自不足为惧,仙界得以恢复往日的太平。然而剑道却是实打实的破碎了,天道残缺,千年来再无人飞升。”
——剑道有损,使得剑修在剑道一途上难以精进,悟道飞升的难度何止是剑道完善前的数百上千倍?
然而无人飞升,剑道便无法补全。
倘若剑道一日不补全,天道就持续残缺,从而导致修仙者无法飞升。
这是一个堪称无解的死循环。
易横声音逐渐沉重。
心念转动,想到那件事,心情复又轻快起来。
不,还是有机会,只要……
皇甫治静静听完,不予置评,缓声讲述。
在此之后,定光剑尊以自身为阵法,魂力为养料,撑起一方世界。
然秘境维持百年已是神迹,融入剑尊体内的剑道也只是残缺。定光剑尊必然料到会有今日,想着物尽其用,不白白浪费众多机缘,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何谓机缘?
——传承。
定光秘境埋葬了众多大能,条件严苛,只有少部分被取走,大多还沉眠于地底。
所谓机缘,定与这些传承有关。
换言之,这是一场,盛大的考核。
一场考核中不可缺少的是什么?——试炼者,以及考核员。
偌大的定光秘境,绝不缺乏意识尚存的大能存在。
那些大能寻常时候不会插手。但秦诀疑似沾有魔修气息,这又不同。
这为其一。
谌巽已然通过心障,于情于理,都不该在乱心林待耽误这么长的时间。
还接二连三遇见 的人。
世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不难推测,有大能在暗中关注谌巽,这是那人给他的考验。
这是其二。
当重剑说出了那番话,无论那些大能先前是何打算,结局已然注定。只要他们还有一丝意志尚存,拼着魂灵散尽的危险,都不会任由谌巽受到伤害。
这是其三,是为重中之重。
这厢皇甫治给易横讲述着个种种,台下众修已思绪混乱得不成言语。
呐呐道:“假的吧,这种存在怎么可能出现……”
紧跟秦诀出现。不知有多少人表面上义愤填膺,暗地里却诚实地松了口气。
然后面色复杂起来。
谌巽口中说着“仇”,但语气极为轻描淡写。
眸光落在秦诀身上,冷冽而轻盈,宛若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不像面对仇人,倒像面对一块挡路的顽石。
秦诀的心障只出现了短短一刹,谌巽从他身旁路过,周遭环境出现变化。
两侧不再是枝叶交错的密林,蔚蓝水流从四面八方赶来,气焰嚣张地将其视野全部占据。
初出密林,便下深海。
剑气环绕在侧,确保衣不沾湿。
谌巽张拢了下五指,触感倒是极为真实。
思索间,倏然听闻一阵尖啸,同时海水震动。
一尊庞然巨物向他的方向游曳而来。
谌巽认出这是一头巨鲸。因体型过大,瞧起来倒像一座移动的山岳,或遮天盖日的阴影。
众修骇然大惊:
“谁说谌巽气运极盛?这幻兽即使让秦诀来,估计都不能全身而退!何况现在的谌巽?”
“那怎么办?难道要到此为止了?!”
谌巽冷眼直视,眼神波澜不起。
手中长剑泛起淡蓝色的光泽,光芒越来越盛,刺痛了每一双注视它的眼。
剑气纵横,恰同悬河注火,巨鲸转瞬冻结。
且远不止于此,以幻兽为中心,寒意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少顷,深海内除了谌巽所在的位置,目力所及无不凝结。
深海幻境,俨然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冰之世界。
秘境之外,众修无一例外,俱都瞪大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不是由我亲自动手,那就不叫报仇”:这句话的梗其实来源于《被虐的诺艾尔》。很有意思的一部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