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障花？”

“当真是破障花！”

“早听闻谌巽气运极盛，哪怕待在家中，都有宝物主动上门。我还不信，以为传言必有夸大，这回算心服口服了！”

“怎么就心服口服了？”不乏对乱心林等事了解甚少的修士，对事态发展不明所以，“破障花又是何物？”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这话你总听说过吧？”立即有博闻强识者，高声解释道。

“那是自然。”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段话呢？”

“……道友莫不是在消遣我？”

“怎会！”那人哈哈大笑，“总言之，你只需要明白，并非每个误入乱心林之人，都身怀一往无前的心性。这个时候，他们就必死无疑么？当然不是。”

“凡事皆有一线生机，乱心林的一线生机不在于闯入者心性，而在破障花。”

“破障花乃乱心林伴生之物，单有实形而无实体，有时会乱入闯入者心障。闯入者认不认得它不要紧，当它出现那一刻，马上就能意会它的不同。越靠近破障花，越能够清醒，将破障花捏碎，就能立即从心障幻境中挣脱出来。”

“话虽如此，从古至今，靠破障花闯出心障的，寥寥无几，即使算上那些齐东野语，统共也才五指之数。这等奇物，能主动出现在谌巽面前，可不就是气运极盛？”

一席话让在场众修恍然大悟。

与凡人不同，气运一说，在他们眼里并不玄幻，是可以窥伺以至掌握的。

对于修仙者来说，天资、气运、心性，缺一不可。

上宗考核弟子，特地设立“定光佩”这一环节在此，就有这份考量在。

复又叹惋：换作平时，破障花的出现足以称作大事一件，尤其在乱心林从修仙界绝迹之后，日后说出去都是吹嘘的资本。不过相较而言，他们还是更想看谌巽的心障。

“若有闯入者见到破障花，却弃之不顾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这种不可能存在的假设——”

忽地噎住，此人瞠目结舌。

河岸边，谌巽收手回袖，目送破障花远去。双眸隐有片刻挣扎，乃至锋芒掠过，终恢复成孩童的明澈。

在南鸢的呼唤下，转身离开，渐没入人群。

苍元宗上下，无论出声解释的，还是认真等候他人解惑的，此刻无一例外，都不知说什么好。

“谌巽的想法……当真无法理解。”

“你这弟子，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叫人意外。”

皇甫治给出了类似的评价。

没得到应答，完全在意料之内，皇甫治道：“我以为，依照师兄你的性子，不会任由旁人这般轻慢贬低他。”

这话含讽带刺，带着奚落意味。

皇甫治着实难以理解。

在他看来，谌巽无论天资品行，都称得上无可挑剔。

这样一位修士，身份还是宗主座下唯一弟子，居然能被同门侮辱至此，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仙门中阶级之分不显，但并非完全不存。换成他坐在连恒那个位置，这苍元宗上下，他不说全部惩治一遍，也要杀鸡儆猴，叫他们不敢再犯。

尤其那个秦诀，管他是蠢是坏，先打下地牢赏几记打神鞭再说。他的弟子，岂是谁都可以肆意污蔑的？

没错，皇甫治已然断定，这必然是种污蔑，即使真有此事，也绝非谌巽所为。

他暗暗腹诽：该提不提，苍元宗师不师，徒不徒，道微德薄、装聋作哑者众。连恒尊为一宗强者，坐镇一方可还行，但要为人之师，实乃误人子弟。

“谌巽并非黄口孺子，自身能够解决。”连恒反映平平。

然言辞透出的深切寒意，让伫立一旁的易横悄然打了个寒战。

皇甫治岔开话题，“那个秦诀呢？”

连恒知道皇甫治要问什么，“秦诀出自修仙界偏僻地界的小型修真世家，少时天赋平平，无甚出众，直到七年前的某一天——也就是他口中兄长死亡那年，如同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习术参玄快若红炉点雪，修炼悟道直同如有神助。”

连恒口吻生硬冷沉，一段堪称传奇的崛起历程，被他念来像在讥讽何人一般。

“不仅如此，还得天所眷，往往遇难呈祥。短短七年，便从寂寂无闻的中庸之辈，跻身为苍元宗赫赫有名的少年天骄。”

乃至在两个月前，众目睽睽下，绝地反杀，力败谌巽，完成复仇，彻底扬名。

皇甫治若有所思，不急于发表看法，转而提起另外一件、看似与这无关的事，“来这之前，宗里做过交代，让我多留意谌巽。”

连恒无动于衷，示意皇甫治接着往下说。

若把这世间的天骄比作天上明星，谌巽就是那凌驾于众星之上的明月。上宗关注谌巽理所当然，不值得特意拿出来讲述。

皇甫治微微一笑，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十日前，宗主召开集会，打算预留不死泉的名额，赐予谌巽，长老们同意了。”

“为何？”

连恒隐有动容。

不死泉事关重大，上宗再如何重视谌巽，按照流程，也该在谌巽入宗以后，再谈论这些。

“起初我和你一样，不明白宗门用意，直到看到秦诀手上那枚戒指，以及今天这破障花，算是明白了一些。”

连恒一点即通，“原来如此。”

皇甫治朝他颔首。

这之后，二人转头看向影像，默契地不再多聊。

徒留易横一头雾水，听得似懂非懂，内心十分混乱，快纠结成一团乱麻。

-

谌巽原先的打算，是等南鸢睡去，再出门寻医。

熟料南鸢回到客栈，久久未眠，眉宇间分明藏着倦意，却睁眼守在窗前。外边鼓乐齐鸣，锣鼓声随着月色淌入屋中，连带这冷寂的栈房，都跟着热闹起来。

南鸢半张脸笼在月下，情绪极淡，分不出是触景生情，还是纯粹的观赏。

谌巽等了片刻，打门而出。

照理说，虽为母子，毕竟男女有别，又过了蒙昧无知的年纪，总归是要避讳些的。

来到洛城，南鸢开了两间房，旁人见了，均默认她和女童一间，谌巽独占一间。见他和南鸢同入一屋，无不投来诧异的眼光。

凡间民风保守，近一个月来，每抵达一座城镇，都是如此，渐渐也就习惯了。

今时不同往日，太多东西无法顾及到。追袭他和母亲的那些人，不比青云帮，个个都是武林好手，二者实力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连父亲都折在他们手中，谌巽自知年岁尚浅，内力不深，和父亲无法比较，一旦跟这些人正面迎上，绝对死路一条。母亲养尊处贵，更是毫无武力傍身，两人待在一块，总能安心些。

不过，今日还真是奇怪。

谌巽慢慢想道。

不仅遇到那朵奇怪的花，念起这些事，情绪也冷淡许多。分明才过了三旬之久，回想起来，倒好像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等他思量更多，属于医馆的招牌已近在眼前。

“凝血散，金疮药……还要什么？”

大夫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笑呵呵道。

“不必了，这些便好。”

谌巽摇了摇头。

城外采的草药仅有止血之效，不具备疗伤之能。

金疮药、凝血散药效温和，同样起不到立竿见影的作用，但好歹能解燃眉之急。他身为武者，再以内力蕴养一月，应当就能好转过来。

老者转身取了药，却没有立即交给他，眼角细纹堆在一起，笑得意味深长，“我看你伤得不轻，这点伤药怕是不够。”

衣物遮的严实，他如何知晓？！

谌巽眸光微凛，当机立断，退步便要离开。身后又是一阵轻笑，“小小年纪倒是谨慎，让老夫来帮一帮你罢！”

话音未落，一只手朝他伸来！

谌巽想要避开，却半点动弹不得。

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按上左肩，紧跟灵力注入。

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恍惚间谌巽好像真成了飘摇细雨下的一株草木，在风雨的浸润下茁壮成长，新肉长出恰同草木发芽。

他愕然望向老者。

“感激的话不必多说，公子要是不嫌麻烦，帮老夫看一看这演剑图即可。”

依旧不给谌巽任何拒绝的机会，老者含笑言罢，招手唤来卷轴，画卷迅速向下铺展。

他只望去一眼，便身坠云端。

等回过神，已身置迷雾，四顾皆白。不知过了多久，迷雾中一道身影显现，伴随周围烟云散去，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一人临渊而立，俯观云海翻腾。不动声色，便使人望而生畏。

骤然拔剑出鞘，动作在谌巽眼中无限放缓。见长剑外观黑黝，三尺余长，深黑之中隐隐透出红光，宛若熔浆浇灌而成。

剑柄上龙蛇飞动，纂刻“重剑无锋”。

倏忽之间，速度由极缓变为极快，重剑直斩，若收束之流光，陨落之星辰。

没有玄妙华丽的剑技，有的只是最极致的爆发，以及最纯粹的快！

——挟一往无前之气势，直坠云海。

刹那间剑气纵横三万里，烟云瓦解土崩，割裂数段。

剑身微微震颤，发出似埙似箫的声音，沉郁悠扬仿佛从上古传来。

它在吟啸，在呼吸，如同任何拥有生命的活物。胸膛起伏剧烈地喘息，剑吟牵引雾层，天地为之久低昂*。

谌巽泛起一丝明悟。

何谓道？云在青天水在瓶*。

何谓大道？似此星夜非昨夜*，得见大道，方知过往种种，皆为妄念。

作者有话要说：*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取自“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

*天地为之久低昂：取自“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何谓道？云在青天水在瓶：出自李翱的《赠药山高僧惟俨（其一）》

*似此星夜非昨夜：出自《绮怀》“似此星夜非昨夜，为谁风露立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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