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风回镇

江眠和秦无咎踏着落日的余晖步行进入风回镇。

城门外城墙墙皮斑驳破旧，砖块上结满蛛网，就连其上攀爬的藤蔓荒草都无人清理，一眼望去，颇有些荒败之感。

江眠还注意到城门角落里甚至夹杂着一些白色纸钱。一阵风吹过，纸钱被刮的到处都是，映着蒙蒙的天色，给这座城平添了几分恐怖气息。

天色分明刚擦黑，街道上就冷冷清清，商户更是早早关门，不知情的会以为这是一座空城。

江眠却知道并非如此，他能感受到来自门后的窥探，有好奇、有恐惧。看来城中人真的被那剜心的妖邪吓得不轻。

两人在城中转了片刻，先寻了一家客栈落脚。这家店名唤春来客栈，生机盎然的名字，此刻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匾额两旁挂着两枚八卦镜，门框上甚至用朱砂描摹着几道歪七扭八的符咒瞧着十分诡异。

但凡有别的选择，客人都不太可能住在这家，然而实在没有办法，风回镇不大，走了许久才碰到这一家客栈。

江眠叩了许久的门，门后才闪开一道缝隙。突然出现在门口的眼睛，把江眠吓了一跳。

店小二顺着缝隙打量着江眠跟秦无咎，见两人都是少年，又生的容貌俊美，神情坦荡，说话也守礼有度，迟疑片刻，将大门打开了。

江眠，秦无咎两人入店后，店小二又迅速把门关上，甚至上了门栓。

“二位客官，快坐快坐。”店小二转回身招待着：“可要用饭？我们店里什么都有。”

江眠要了两碗素面，又点了两道清淡好消化的小菜。小二记下后转身去了后厨。

拎起水壶倒茶时，江眠的目光恰好与秦无咎撞到一起，他忽然反应过来，此刻的秦无咎身体康健，口味可能也与之前多有不同，而他仍是按照之前照顾小师叔的习惯点的餐。

他心下懊恼，责怪自己粗心，这番自作主张的举动不知会不会给小师叔留下不好的印象。

思及此，江眠轻声问：“秦师兄，可是觉得我点的菜不合口味？”

“没有。”秦无咎移开目光，淡声道：“这样就很好。”

江眠心下一松，眨眨眼，哦了声。

店小二手脚麻利，很快就把饭菜端了上来。江眠向小二打听城里的情况。

小二不认得天道宗弟子的服饰，只当他二人是途径此处，在城中歇脚的仙家弟子。他将城中的事情说了，跟江眠所知的情况差不多。

“那妖邪作乱差不多有一年了，镇上能搬走的人家都搬走了，可大部分人的祖宗基业都在这里，舍不得啊。”小二眉头拧紧，看着江眠说：“那妖邪凶残的很，之前也有仙人经过此处，全部都惨死在那妖邪手中。我看二位仙君年纪尚小，就不要管这些事了，住上一夜，明日离开这里吧。”

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总是格外能打动人心，江眠刚想道谢，就见那小二愁眉苦脸的往外看了一眼，喃喃低语道：“再过两日就满月了，怕是又有人要死了。”

他满腹心事，摘下肩头的抹布擦拭桌椅，低声说：“咱们风回镇从来都是太太平平的，老天爷不开眼啊，竟然摊上这种事。”

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顺着门窗的缝隙钻进来，似是在地面铺上了一层银霜，然而无人有心情去欣赏。

草草解决晚饭，江眠要了两间客房。

因着妖邪作祟，风回镇上很少有外人来此，店里的生意也越发冷清，小二提着油灯引他们上楼的时候，还说客栈怕是撑不了几日，掌柜已经盘算着把店门关了。

江眠轻声安慰了几句，就和秦无咎各自进了房间。

约莫半个时辰后，江眠轻轻叩响秦无咎的房门。

秦无咎现在不记得他，江眠也不想表现的太过热情，要是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

可他也知道，他们此刻所处的环境是沈临风弄出来专门针对秦无咎的，他是半刻也不想跟秦无咎分开。若是发生意外，可没有后悔药吃。

秦无咎在听了江眠到城中查探的想法后，并没有拒绝，他一掌挥开房间内临街的窗户，直接从窗户翻了下去。

做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江眠在心里替秦无咎点了个赞，紧随其后跃了下去。

这个时辰，城中百姓早已入睡，

街道两旁高挂的灯笼只有几盏亮着幽微的光，草丛中连虫鸣声都没有，整座城死寂、沉闷、诡谲。

那灯影和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中，似是潜藏着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袭击落单的人类。

光是想想，江眠后脊背就泛起一阵凉意，更要命的是，他前行的时候，右手边唯一的一盏灯笼被风吹灭了，江眠吓得差点跳起来。

作为在文明社会生活了十几年的现代人，江眠对鬼怪心存本能的恐惧，尤其是他知道这个世界确确实实有那些东西的存在。

他忍不住往秦无咎身边靠了靠。

秦无咎忽然停下脚步，江眠心头一紧，被发现了？他有些尴尬，解释道：“我不是害怕，就是有点……”

话音刚落，就见秦无咎猛地出手，一股劲风扫向暗处，只听哎呦一声痛呼，一个人影滚了出来，扑倒在江眠脚边。

趴在地上的是名半大孩子，从身形看约莫十一二岁。过长的刘海遮挡住眼睛，看不清他的面容，从身上脏污的衣着来看，应是城中流浪的乞儿。

早在入城那一刻，江眠就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探他们，这也是他深夜出来的原因。其一确实想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其二就是想要引出跟踪他们的人。

只是没想到，会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那小孩这一下应该摔得挺惨的，半天才爬起来，对上秦无咎泛着冷意的俊脸时，浑身一僵，然后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夜深人静，突然响起孩童的嚎哭声，江眠的头都大了。示意他不要出声，这镇中百姓本就草木皆兵，这小孩一嗓子嚎起来，附近的住户怕是要吓得心梗了。

秦无咎冷冷斥道：“闭嘴！”

那孩子嘴巴一瘪，果真不敢出声，眼泪却仍往下掉，他剧烈抽噎着，江眠担心他会不会厥过去。

秦无咎似是被吵的烦了，垂落在侧的手臂微动，江眠见状赶紧按住他，低声道：“交给我处理就好。”

他转向小乞丐，有些无奈：“别哭了，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小乞丐偷瞧了眼江眠身后的秦无咎，见他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才说：“我，我肚子饿又没钱，瞧着你们身上衣服不错，应该有钱，就想借一点……”

他不说了，低下头抹眼泪。

原来如此。

江眠借着月色打量眼前的小孩，见他骨瘦如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心下怜悯，将其带了回去。

客栈中，小乞丐有些拘谨的坐着，连抬头都不敢，一直在抠着指甲。

等到食物端上来，被食物的香气一诱，小乞丐心里的畏惧就被丢到了一旁。他狼吞虎咽的吃着肉包，一口气吃了五六个，才打着饱嗝一抹嘴，随后偷瞧了江眠一眼，抓了两个肉包朝门外窜去。

小二端了热汤上来，差点被撞到，脚下一个趔趄，汤洒出来一些，他嘶了声，骂道：“没长眼睛啊！”

眨眼的功夫，那小孩已经跑的没影了。

江眠知道那小孩是惧怕他们，是留不住的，就是有点担心：“他一人在外面，不会有事？”

店小二吹了下被烫红的手背，说道：“客官放心。这小子无父无母，野猴子一样，他就睡在城东的桥洞底下，一年多了也没见出事。想来他贱命一条，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鬼怪见了也嫌弃。”

江眠不是很喜欢这样的论调，人哪里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到底没有与之争辩。

一直坐着的秦无咎忽然起身，他像是有些乏了，踏着台阶上了楼。江眠十分自然的跟了上去，并进了秦无咎的房间。

秦无咎回身静静看着他。

江眠挠挠头发，问道：“秦师兄，你刚刚在那小孩身上下的可是寻踪咒？”

小乞丐窜出门的时候，秦无咎眼皮都没抬，江眠却注意到他掌中飞出一道暗芒，缠在小乞丐的身上。

秦无咎没有回答，只张开五指，一条银色的丝线在空中飘荡着，指引的应该是那孩子所在的方向。

江眠曾听师尊黎清提起过，此咒是顶级的追踪术，除非施术者自行解开，否则绑定魂魄，不管是天涯海角，地狱黄泉都别想逃掉。

只可惜秘法难寻，只在传说之中，就连师尊都没见过，没想到小师叔竟然会。

江眠心里有些羡慕，却并无觊觎之心。

就算小师叔记得他，他顾念对方伤情，也不会去问，更不要说此刻小师叔对他全无印象。

既能确定那孩子的安危，江眠便放心了，他正准备退出去，就听秦无咎道：“过来。”

江眠疑惑地嗯了声，还是走了过去：“秦师兄？”

秦无咎微凉的指尖点在他的眉心。

江眠眼前缓缓展开一副书卷，书卷旁边浮现着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寻踪咒。

秦无咎语调随意，不像是随手赠出什么难寻秘术：“这也是我因缘际会获得，本是残本，我自己补足了，你既感兴趣，就看看吧。”

惊喜来的太快，江眠一时有些懵，他很快笑道：“多谢秦师兄！”

江眠学东西很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领悟了。

秦无咎补足的追踪咒需以法阵相辅，江眠张开五指，绘阵虽不如秦无咎那么熟练，抬手就来，却到底是艰难的完成了。

他指尖轻弹，寻踪符咒缠在了秦无咎的右手腕上，很快隐没不见。

秦无咎低头，目光自腕上一扫而过，并没有介意江眠拿自己做实验对象。

江眠沉浸在领悟新技能的欣喜中，全然不觉的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跟秦无咎道了晚安，脚步轻快地退回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只剩下秦无咎一人，他的指尖抚上右臂，自虚空中挑起了一道晶莹的“丝线”。

“丝线”的另一端穿过墙壁，系在隔壁房间的少年身上。

那根“丝线”被秦无咎捻在指尖，拉紧又松开，片刻后，他终于放过那道绷紧的几欲断裂的线，袖袍一拂，房间里的灯便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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