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御剑而行

小师叔不认得自己？

江眠像是被浇了一头冷水，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看着秦无咎身上跟自己一样的天道宗弟子服饰，江眠记起那些人说小师叔曾是天道宗弟子。所以此刻他身处的是幻境？还是时光回溯，回到了一切悲剧发生之前？

可人类真的有回转时光的能力吗？

江眠不敢确定，他于修真界是完完全全的新手，经历不多，一切知识都是从书中获取的，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他不好妄下判断。

江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筋转的飞快，他会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因为处在事件中心，所以被沈临风拉了进来。

还好，在这里他有一个身份，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江眠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似是从云砀山六怪寻仇开始，事情就变得很奇怪。

首先是秦无咎的师门。师尊明明告诉他，小师叔自小就拜入清风明月阁，他们虽相处不多，却也有同门师兄弟的情意在。

江眠思忖道，难道说小师叔曾瞒着师尊，去往天道宗？

可他若真的做了屠宗灭门的恶事，同在修真界的师尊不可能不知道，他却全然没有提起过。

黎清对小师叔的评价是“性情怪异，却很好相处”，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苛责。

黎清这个人，仙风道骨，菩萨心肠，这样的人断然不会容忍门下弟子做出此等恶事。

他应该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然而小师叔活的好好的，黎清对他还多为不放心，竟要自己照顾他。

黎清还说小师叔伤了多年，一直住在人间，无论是清风明月阁还是枫洲都不难寻，天道宗跟六怪为何那么久才寻过来？

是心有忌惮，一直不敢？

那之后他们又是从何处得知小师叔伤重，修为全无的消息？

告知这个消息的人又有何目的？此刻是否躲在暗处窥探？

诸多谜团，无法可解，寻不到答案。江眠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他买的那些书，真的是一些胡编乱造的杂书吗？

按理说普通人虽接触不到修仙之人的生活，可仙门八卦也该有一些传入民间，然而那些书中却全无天道宗，清风明月阁，小师叔乃至修仙奇才沈临风的影子。

可这些人确确实实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更是差点死在沈临风手里。

江眠觉得自己所接触到的和旁人告诉他的信息完全对接不上，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强行融合，而他被排斥在事件之外，对一切一无所知。

午后的日光投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阳光随着湖面的波纹晃动，有些刺目。江眠缓缓呼出一口气，或许他能从这趟旅程中寻获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在此之前——

江眠再次望向秦无咎，他所处的位置弟子吵吵嚷嚷，而不远处的秦无咎身周仿佛自带一层结界，无人敢靠近。

江眠朝秦无咎所在的位置走去，在经过一名圆脸少年身旁的时候，被拉住了。

“别过去。”圆脸少年像是怕被秦无咎听见，用气音阻止道，“他性情古怪，你莫要自找麻烦。”

江眠知道这名少年是出于善意的提醒，心下觉得温暖的同时，又替秦无咎感到委屈，小师叔明明很好相处的。

江眠冲那少年道了谢，脚步仍坚定向前。

秦无咎正坐在一颗树下闭目调息。夏季的微风吹拂着树叶哗哗作响，偶尔碎金般的日光会调皮的钻过林叶打在秦无咎脸上，让他眉心皱起细微的纹路。

江眠在秦无咎面前停了下来，他所站的位置恰好替秦无咎遮挡刺目的阳光。

秦无咎眉心微动，随后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自下而上地扫过来。

江眠跟秦无咎生活的这段时间，两人经常用这样的角度交谈，江眠也早已习惯，然而此刻秦无咎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之前秦无咎身上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病弱感全都不见了，此刻的他面颊红润，眉眼在日光下有种过于慑人的俊美，使人不敢逼视。

秦无咎睁开眼的那一刻，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江眠周身的致命点，寻常人被他这么一盯，怕是早就落荒而逃了。

江眠却没有退缩，他迎着秦无咎的目光道：“秦师兄，此行凶险，我能与你搭档吗？”

秦无咎没有说话，看着江眠的目光中带着某种审视。

江眠耐心而紧张的等待着，不管小师叔是开口嘲讽，或是动手他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然而没想到的是，秦无咎再次将双目闭上了，像是没看到他这个人一般。

江眠深呼一口气，垂落在身侧的拳头忍不住攥紧了。

没想到年少的小师叔如此气人。

身后传来不容忽视的注视，是天道宗的诸多弟子。江眠平复心底的怒气，现在情况诡谲，可不是怄气的时候。

优秀的人总是有些傲气，能够理解。

如此默念三遍之后，江眠的情绪平复下来，再看向秦无咎时，心底甚至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因为看到了小师叔不同的一面而有些雀跃。

江眠戳在那里，无人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尴尬。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上前把江眠拉到一旁。

几名少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你招惹他做什么。”

“就是，他就那样，傲得很。”

江眠摸摸鼻子，低声说：“我是觉得都是同门，此次下山凶险未知，还是一起行动为好。”

一名弟子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咱们可是天道宗弟子，什么妖邪不是手到擒来，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番说辞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同。

在这里的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都是初次下山，他们幻想着能够一招制敌，每个人都很雀跃，想着能给师长带来好印象。

江眠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众人接纳了。他跟这群人坐在一起，听他们畅聊等除妖后，去哪里庆祝。

从交谈中，江眠得知，他们要去的地方名为风回镇，一个很特殊也很好听的名字。

据说近一年来，镇上镇民接连死亡，且死状凄惨，全都被剜了心脏。有人传言是喜食人心的妖邪所为。

镇上的人实在没有办法，就向天道宗求助。

此去风回镇路途遥远，这群少年赶了一上午的路，此刻是在林间歇息。

片刻后，众人起身拍去身上沾染的草叶,准备出发。

“走吧，再不走，天黑前就赶不到地方了。”

江眠点点头，刚站起身，就听剑刃出鞘的狰鸣之声此起彼伏，灵气刮起的风吹得草叶压低，天道宗弟子接连跳上飞剑。

江眠才发现他们竟是御剑而行，他眼神亮起，竟然还能如此！

之前他在枫洲对上六怪的时候，还在遗憾非本命剑不能随意召唤，现在发现普通佩剑距离够近也是可以用灵力驱使的，就是威力可能差一些。不过作为飞行工具，已然足够。

江眠背后同样背着一把剑，在此之前，他虽从未试过御剑而行，可这段时间修为却也不曾懈怠，操控飞剑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心念微动，背后长剑出鞘，稳稳地停在面前。

江眠心下欣喜，跳了上去，飞剑缓缓升空，跟随天道宗弟子一同出发。

夏季傍晚的风不急不躁，一群少年在云间御风而行，江眠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这是个修真世界。

风声过耳，江眠心中畅快，指尖从云层间穿过，他低头能看到切割整齐的田地和错落有致的房舍。

他瞧的认真，当耳边捕捉到鸟雀扇动翅膀的声音时已经迟了。他抬起头，就见一只鸟雀朝他面门撞来。

江眠心下一慌，脚下踩滑就摔了下去。

天道宗众弟子都大吃一惊，叫着小心，然而这些人修为尚且稚嫩，再加之接连赶路灵力消耗，能维持住自身在空中飞行已属不易，哪里还有心力救人。

江眠身形急速下坠，之前还觉得夏风吹在身上舒畅无比，此刻却觉裸露在外的皮肤被风刮出尖锐的痛感。

放弃等死显然不符合江眠的本性，他刚并起双指准备将下方的佩剑召回，忽觉得后颈一紧，眼前天旋地转，再回神时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秦无咎。

“小师叔！”江眠续起的灵力顿时散了，他拉着秦无咎就的袖子，一阵劫后余生的欣喜，话语中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亲昵依赖：“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在。”

秦无咎不带情绪的目光落在江眠紧拽着自己衣袖的细白手指上。江眠意识到什么，猛地松开手，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多谢秦师兄。”

他心中抱着一股侥幸，刚刚风声天大，应该没听清吧？如果小师叔计较的话，他就……打死不认。

秦无咎并没有计较，只深深看了江眠一眼，抬手一招，江眠坠落的佩剑被他抓在手中。

江眠低声道谢，接过佩剑，刚准备离开，就听秦无咎道：“站稳。”

江眠：？

他尚未反应过来，就觉脚下飞剑忽然加速，他身形猛地一晃，身体因惯性往前一扑，不得不再次抓住秦无咎的衣袖，才能站稳身形。

秦无咎御剑载着江眠一骑绝尘，将天道宗的众人远远甩在身后。

自己御剑和搭载别人的飞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不必分神操控飞剑，江眠更能认真感受御风而行的畅快。他看着秦无咎的背影，唇角牵起一道明显的弧度。

很奇怪，之前跟秦无咎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被气的七窍生烟，又拿秦无咎无可奈何，可此刻他却觉得只要小师叔在，就什么都不必害怕。

莫名的心安。

心中如此想，江眠拉着秦无咎衣袖的手指收的更紧了。

秦无咎似有所觉，微微侧头，垂眸望来，却并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加快了飞行的速度。

晚霞铺满天际，飞剑载着两人，追逐着落日余晖，一头扎进热闹的俗世凡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