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第一缕曙光照过,大臣们早已入殿,洛怀风才朝着奉天大殿疾疾奔去。
谁料刚一入殿中,百官便齐齐跪地,大喊着要处置逆贼。
洛怀风自是知晓他们口中的“逆贼”究竟是为何人。
刚知晓左襄当真要反,还要同他断绝关系之时,洛怀风便预见了今日的情形。
但百官当真逼来,洛怀风又觉头疼不已,无奈至极。
洛怀风紧了紧拳,开口道:“左襄是否知情,是否有罪,应等他清醒后再说。在他昏迷之时便下了定论,这和在狱中屈打成招又有何分别!”
此言刚出,便有内侍来报。
“禀殿下,左公子醒了!”
闻言,百官又齐齐磕头喊道:“请殿下速速传那逆贼上殿,好将实情问清。”
此间,只有那钦天监监正裴允站着,而他心头也拿不定左襄究竟是何时知晓的。
洛怀风也顾不得欣喜,急忙开口阻道:“他才苏醒,又岂可奔波入殿!”
而此时,有官员扬声喊道:“殿下莫要因私废公啊!”
随即,百官又齐齐重复道:“殿下莫要因私废公啊!”
话音刚落,左襄便被几人架到了大殿上。
他身上着的还是素白里衣,乌发亦未经人细细梳理,若是那时洛怀风在宫中,定不会让人这般糟践于他。
这还是左襄第一次进这奉天殿,他一抬眼便见洛怀风身着杏黄四爪蟒袍,头戴金冠,立身于这高台之上,神武不凡,霎是好看。
就在他愣神之时,两旁的侍卫抬腿踹了踹其膝弯,沉声喊道:“跪!”
左襄应力重重跪下,膝盖磕在这白玉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咚——”
此声越过六丈长殿,遥遥传去,声轻似鸿毛落地,洛怀风却心疼极了。
但他不能在这大殿之上,为了百官口中“逆贼”,责罚这两名小小侍卫。
想来应是皇帝近日转醒后传了口谕,要将左襄带上大殿,经受百官的审判。
左襄这才跪下,便有人开口道:“左襄,你伙同左遇安谋反,你可知罪!”
左襄微微点了点头,用他那干涩得不像话的嗓音说道:“知罪。”
闻声,洛怀风心中恸然。
他多想走到阶下,为左襄倒一杯温水,最好还是加点糖的温水。
可他做不到,他就连这点小事儿也做不到,他自责极了。
而此时,那人又问道:“左襄,左遇安于长江北岸多城投以瘟疫病种之事,你可知晓?”
闻言,左襄垂眸沉思着:知晓吗?
去年刚来时,他们便说过有五行之策。月前,我刚离开荆州,那处便惹上了瘟疫,左王爷又刚好备了这几十车的对症药,我早就该知晓的。
后来,我不也猜到了嘛……
见他半晌不答,百官又齐齐问道:“左襄,左遇安于长江北岸多城投以瘟疫病种之事,你可知晓?”
左襄点了点头,说道:“知晓。”
此言一出,洛怀风竟于一瞬红了双目。
他缓步走下高台,俯身问道:“你可知晓你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左襄点头道:“知晓。”
那官员继续问道:“左襄,你为何要在阵前迎着箭矢而去?”
左襄低垂着头,说道:“襄,有愧于天下,无颜再见天下百姓。”
见事实清晰,百官齐齐喊道:“逆贼已然招供,事实清晰明了,应即刻将其压入天牢!”
闻言,洛怀风双目圆睁,低声吼道:“清晰,何以算是清晰?知晓,此事他又究竟是何时知晓?尔等可当真将话清楚了!”
见这殿下在为了他的情郎搅乱朝纲,百官们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此时,王喜儿抬步入殿,将一明黄绸卷高举,说道:“陛下有旨,左襄听旨。”
左襄忍着疼痛,伏地磕头。
左襄与这宫中的殿下们皆是他王喜儿看着长大的,他对这些孩子们都有几分感情。
他垂眸看着左襄发颤的背影,额边又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的心头酸了酸。
未几,王喜儿挪开了眼,开口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立身制行,本诸一心,心正则为忠,为直,不正则为奸,为慝。人无忠信,不可立身于世。”
“左襄荼毒百姓,不忠于国,其罪当诛。即刻将其压入天牢,于七日后问斩。钦此。建兴二十二年,七月十日。”
此言毕,左襄垂头喊道:“罪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毕,殿内数百人齐齐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旨一下,洛怀风想护也护他不住。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侍卫们粗暴的将左襄架起,生生拖着左襄朝着大殿外走去。
洛怀风久久的凝着殿门口,心也越来越沉:看来我当真是未能护得住他,看来我终究是未能护得住他!
洛怀风站身于高台之上,垂眸看着这六尺金椅,心头苦笑道:看来咫尺之遥,终究是遥。只要一日未能坐上这宝座,便一日护不得他周全……
要么以一人之力,抗住万万流言,要么同他而去,到了地下,再做一对鬼鸳鸯。
天牢寒凉,地府更冷,他这般怕冷,我又怎舍得让他只身一人,受此等煎熬呢!
—
天牢内,左襄缓缓坐下了身。
他看着那门被上了一圈又一圈的锁链,看着这昏暗肮脏之处,闻着这刺鼻的气味,他难受极了。
这天牢阴冷,好似那地底下的冰山地狱,扎得他骨头生疼。
左襄收了收双腿、右臂,他无论怎么揉搓都还是觉得冷。
见那几位小吏走了,死刑犯们皆睨着左襄,笑着问道:“诶,你是因何事进来的?”
左襄动了动嘴,用他那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谋逆。”
此言一出,周边的死刑犯皆跑到了临近的柱前间隙,看着这细皮嫩肉的谋逆反贼,笑道:“就你,谋逆!噗哈哈哈哈哈哈,他说他谋逆!”
“你瞧他的手腕这般细,能提得起佩剑嘛~”
“你说他的脸长得这般俊俏,为何要谋逆啊,做官人家的娈儿不好么?”
“别真是做了谁家的娈儿,被官人家的正妻想着法子弄进来的吧。”
“你瞧他这皮囊,一掐都能掐得出水儿,当真比女子还水灵。看来啊,不用油也润~”
左襄闭了闭眼,并未理会这些人口中的污言秽语。他同怀风的关系并非是那般肮脏龌龊,但他也懒得辩驳,省得惹了一身腥。
那些人调戏了左襄几句,见左襄不接话茬,他们觉得无趣极了,便又聊起了其他话题。
这才刚坐下不久,便又有小吏开了锁链,阔步入了屋内。
那人匆匆上前,给左襄递了好一包东西,里面有厚衣,有吃食小嘴儿,也有他常用的那个怀炉。
他帮左襄将衣服穿上后,带着哭腔道:“殿下且忍耐几日,主子定会想办法将您带出去的。”
左襄这才看出了,此人是洛怀风宫中之人,只是平日里除了小豆子,他也不甚在意旁人,现在瞧来,这人他倒是眼熟得很。
只是这人为何会因他而哭呢?
左襄蹙着眉问道:“可是发生何事了?”
那小内侍别开了眼,说道:“未有何事,殿下好生将养着。要记得喝药,好好吃饭,此处主子已然打点过了,不会有人苛待于您的。”
他这般神情,定是宫中出了事。他说无事,便是有事!
思虑及此,左襄动身近前,继续追问道:“宫中可是出了何事了?”
见左襄这般急切,那小内侍心头开心得不得了。
他想让此人好好疼疼主子,不要再让主子像几日前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着都心疼。
心急总比心死的好。
那小内侍也顾不得来前主子下的令了。他抬手点了点手臂,又与左襄对了对眼神,便退身出了牢门。
左襄看着自己的小臂中段,心头满是疑惑:他为何哭成这般模样?他为何哭着指着他的手臂?他的手臂看来无甚大碍呀……
他的?
怀风的!
月辉宫中,太医为洛怀风包扎着手臂,面色不甚佳。
小内侍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有诸多话想说,但碍于阶级与规矩,又不敢说出口。
待太医走后,小豆子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小的知晓主子同世子殿下情深似海,如今世子殿下入了狱,主子不能前去探望,心头不好受。可主子是乃玉体,又怎可自伤……”
洛怀风垂眸看着那包扎在手臂上的薄薄的疏棉布,心头酸了酸。
这还是左襄制造后,他人仿着造的。
左襄将其唤为“纱布”,说是他不会更好的手法,不然处理过后再作医用,效果会更佳。
此外,自宫中制了羽绒服后,大邑不少人皆开始学着左襄制造羽绒物件,用过皆说比那厚棉被、厚棉衣舒服。
左襄还说,春季他们忙着抗灾,没时间教百姓种杂交水稻。若有那时间,他还想让天下人皆吃得饱肚子,地上不再有饿殍。
如今天下人多多少少皆受了些左襄的恩,现在又因这一件事,全然否定了左襄往日的付出,说他做的一切皆是在演戏。
他们将左遇安所行之事都推在了左襄身上,让他受左遇安未受的折磨,受左遇安未受完的辱骂,洛怀风心痛不已。
洛怀风轻轻抚着这层层纱布,就好似抚着那折翼的人儿。
洛怀风开口道:“他一人在狱中受苦,我又岂能在宫中享乐?父皇不许我出皇宫,我不能去受他所受之苦,那便时刻提醒自己,他是何般难挨!我这点疼痛,又怎及他之万一?”
他耳边还是左襄昨夜无数次的呼唤与嘤咛。
“怀风,我疼,我好疼……”
这声音一直在这空旷的殿宇内回荡着,惹得他的心也跟着疼。
想着想着,洛怀风便抬手朝着方才包扎好的伤口上按了下去。
他原以为他会疼得龇牙咧嘴,疼得面目狰狞,但是他没有。
他静静的看着那抹红色渗出,心头却未有实感,就好似那不是他的手臂。
见状,小内侍们又哭着跑了出去,将太医请了回来。
这方刚包扎好,皇帝那方便派了人来传唤。
一盏茶的功夫后,龙榻旁。
皇帝歪斜着眼唇,艰难的偏头看向洛怀风。
他微微垂头,看着洛怀风衣袖中的手臂,含糊不清道:“你,你这是在做给谁看!”
洛怀风亦垂眸看着那处,苦笑道:“做给孩儿自己看。”
此言罢,半晌,皇帝不再言语。
他只久久的看着洛怀风的手臂,似是有许多话要说,又似是无话可说。
此间寂静许久,洛怀风等不到后言,于是抬手行礼道:“父皇若是无事,孩儿便先行退下了,省得让父皇看着心烦。”
洛怀风刚一转身,他身后便传来了那不甚清明的叹息声。
“哎,吾儿糊涂啊。没了这个娈儿,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娈儿,你又何至于此。”
话音刚落,洛怀风攥紧了拳,沉声道:“他不是娈儿,他是我的挚爱!”
洛怀风转身看着皇帝,坚定道:“怀风此生,非他不娶!”
此声铿锵,此情坚定,皇帝将这话听进了心里:此生非他不娶,难不成他还要……
一时间,皇帝用力瞪大了眼睛,面容抽搐了一瞬,便又直直晕了去。
“陛下!”
“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洛怀风:你就不会说谎吗!
左襄:我又为何要说谎,反正全天下人都认定了……
洛怀风:我信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左襄:可就连我都认定了,我的手上并不干净。
洛怀风:SB!我就不该救活你!
左襄:呜呜呜,你凶我……
洛怀风:(抱抱)不凶了不凶了,宝贝儿别哭了。
左襄:(噘嘴嘴,哭唧唧)天牢里的人都欺负我……
洛怀风:斩!
左襄:你也欺负我……
洛怀风:宝贝儿打我消消气可好。
左襄:舍不得。你胳膊还疼不疼?
洛怀风:一点点。
左襄:lp给你呼呼(呼~呼~),LG还疼么?
洛怀风:不疼了,甜的很,心里暖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