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郑啸成射出的另外两箭正中左襄胸口。
此箭力猛,余威重重掼去,将左襄射翻下马,砸起了滚滚黄尘。
这一瞬,洛怀风的心仿佛也被这箭勾给捣了个稀烂。
他仿若即将溺毙之人,忘记了如何呼吸,听不到这尘世间的声音,又骤然失了声。
洛怀风张了张嘴,无声的喊着:左郎!
怎么办,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你即便是弃我、负我,我还是心悦于你……
忽而,一阵狂风袭来,将洛怀风颊边的那滴泪珠托起,飘过了遥遥长空,直直滴在了左襄的心口。
见左襄陡然倒地,城墙上众将士们士气大振。
紧接着,郑啸成又提弓引箭,直直对着壕桥旁,盾下几人腿上射去。
“嚓嚓嚓——”
其中三人被箭射中,他们的腿上陡然失了力,几人齐齐跪地。
而此时,一旁车架上的洛怀祉没了挣扎的动作,全然没了生息。
城墙上众将士再没了顾虑,纷纷拉弓引箭,朝着护城河对岸射去。
倏尔之间,万箭齐发。那密密麻麻的羽箭犹如疾风骤雨,铺天盖地而来。
“咻咻咻——”
万余箭羽于长空中疾速震颤着,短羽摩擦着空气,齐齐嗡鸣,万声化为一声。
“嗡——”
眼见着箭雨冲着左襄那方疾疾而去,而左襄还倒在那处,倒在城墙外六十丈远处,倒在众人箭雨射程以内,一动也不动,洛怀风脑中突然“嗡”的一声作响。
他浑身的血液于一瞬凝滞住,脑仁骤地发凉,呼吸开始发麻,身上也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仿若于一瞬被谁抽走了力气。他双腿一软,直直朝前倒去,瘫靠在了城墙垛上。
他挣扎着,用尽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朝着左襄躺倒之处抓去,却抓了个空。
他无声的呐喊着:左郎,快起来呀!左郎,快起来呀……
而那头的左襄依然未有半分反应。
立秋与惊蛰知主子对那人情深似海,怕主子跳城楼,为那人殉情。他们急忙动身上前“搀扶”,将洛怀风掺到了城墙垛六尺之外。
与此同时,追雨疾疾飞身上前,提刀挥去,终是赶着箭雨落下的前一瞬,将那百支羽箭截停在了左襄身前五尺远处。
而一旁推着壕桥的兵士们抵挡不及,接连倒地。无人推动,那五架壕桥被箭雨截停在了护城河前三丈外。
见一波箭雨已然停下,而另一波箭雨即将到来。几名兵士齐齐策马上前,同追雨一起将左襄带到了后方军队中。
恰时,军医快步跑上前来,在左襄的伤口处倒着不知名的粉末。他们又将左襄带到了军队后方,做着深一步的治疗。
左王爷侧眸看了左襄一眼,眸中满是无语与不解。他不明白这人为何前一秒还傻乐着,下一秒便寻了短见。
左王爷摇了摇头,在心头道:反正想也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
于是,左王爷收回了视线。他又抬手挥了挥,示意下一波人继续上前搭建壕桥。
而此时,钦天监监正裴允从大将军郑啸成身后走了出来。
见此人还活着,左王爷心头陡然一跳,他恨不得立刻飞上城楼去堵住那人的嘴。
左王爷偏头睨着他身边的侍卫,牙根紧了又紧,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怒意与杀意。
那侍卫与左王爷的视线对上了一瞬,又迅速垂下了头,不敢作声。
裴允垂眸看着左王爷,高声喊道:“长江北岸并未遭水患,为何多城齐齐患上鼠疫,尔等可知其真正的原因?若是尔等知晓了,可还愿意替他左氏起兵造反!”
言罢,城墙上数百人齐声复述着。此声天震地骇,直直传入了城下数万人耳中。
闻言,左王爷急急嚷道:“原因便是洛氏昏聩,遭了天谴。攻城!”
见赤甲兵们于原地踯躅着,裴允继续喊道:“你们口中的大善人左王爷在我闭关结束、出关之时,派人刺杀于我,便是为了掩盖他投病入城的真相!”
“尔等多城受灾,全是他左遇安的手笔。如今尔等还奉这反贼为座上宾,替他效命,当真是可笑至极!”
此言一出,城墙下赤甲兵的面色真是复杂极了。
众人本也怀疑那未遭水患之处为何会发疫症,为何左氏药包就来得这般及时,为何那药效偏偏就这般对症。
他们本也想过其中应是有猫腻,可近年来本就天灾频发,而世子殿下又不嫌疫病肮脏,与百姓们同吃同住,军民皆得了那救命的药,受了世子殿下的恩,又怎能反过来怀疑于他。
可裴允都这般说了,那算无遗策的“活神仙”裴允都这般说了,此事又怎可能有假!
他们实在想不到这般仁善的世子殿下,这胥国正统皇子竟会做出这般下作之事!
他们心头暗暗猜测到:或许他这皇子的身份本就是假的。或许他们父子二人演一出戏,便是为了这发兵起事的借口罢了。
难道这几月以来,左世子殿下一直都是在演戏?难道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下的局,一个引诸城军民上套的局。
潘祥彬咬着牙,沉声诘问道:“南境诸城鼠疫,便是你左遇安所投之种?!”
左遇安引着马儿微微撤了撤,摇头说道:“鼠疫之引并非是本王所投,尔等莫要信了他的一面之词啊!”
城墙上,裴允掐了掐指尖,“啧啧”笑道:“那鼠疫之引自然不是你左遇安所投,而是你唤手下之人所投。那测算之龟甲亦不是你左遇安所扔,而是你买了两串糖葫芦,哄那孩童所扔!”
说着,裴允朝郑啸成身后躲了躲。
下一瞬,只见一弩箭朝着裴允方才所站之处射来。
郑啸成微微偏了偏刀,将那箭矢挡了去。
他垂眸找着射箭之人,那人还未找到,便见几名金甲兵在众人分神之时,已然悄悄将壕桥推到了护城河边。
那几人协力转动齿轮,将那折叠长桥展了开来。
啧啧啧,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他左氏即将覆灭,他左氏之兵竟还想着千两赏银。
郑啸成勾了勾唇:想炸城门?壕桥一旦架上,便少了几分坚固性与灵活性,届时,老夫便送你们几颗球儿玩玩。
而此时,裴允又从郑啸成身后探出头来,大喊道:“他左遇安投病种入城,煽动民众暴动,逼朝廷强行镇压,离间国民关系。他又适时施以药包,让尔等对他左氏感恩戴德。”
“他以一提前写好字的龟甲,让尔等跪身行礼,大喊灭邑复胥。他利用尔等对左世子之爱戴与偏护,大行谋逆之事。左世子为何会迎着那两箭上去,一心求死,尔等可知!”
“尔等这般行径,便是在替仇人递了一把杀自个儿的刀。尔等皆被他左遇安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当真是愚蠢又可笑!”
赤甲兵们将疫症开始那日至今之事细细思来,才发现自己确是被这人牵着鼻子,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他们越想越气,气得满目张红,青筋暴起,怒发冲冠,牙呲欲裂。
四万赤甲兵皆摘下了颈间黑布,倒戈相向,将本就立于中心指挥战车上的左王爷团团围了起来。
而此时,郑啸成见那几架壕桥即将架上,他沉声喊道:“火炮部。”
此声一出,百人齐齐应道:“在!”
郑啸成大手一挥,高声喊道:“上实心弹!”
喘息之间,桥边几人已然带着火药到了桥上,郑啸成大喊道:“炸桥!”
话音刚落,数十枚实心铅筑弹丸齐齐射出,又以雷霆之势疾疾坠下,重重砸在壕桥上。
“嘣—咚,咔——”
几人被实心球砸中,躯体皆变了形。他们扭曲着,随着壕桥破损处,坠到了护城长河中。
那几十斤的TNT落到河中泡了水,还剩一包落在了桥心。
见还有一包,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一旁的三人皆想上前争夺头功,得爵位,拿赏银。眨眼之间,他们竟打作了一团。
而左王爷那方,四万赤甲兵与两万金甲兵混战在了一起。
左王爷引燃了指上烟火,下一瞬,金菊于空中绽开,绽放着惨淡的微光。
他转眸看着城墙上,在心头默默数着:二十八,二十九,三……二十九点五,二十九点六,二十九点七……
可无论他怎么数,那方皆未有半分动静。
洛怀风抬步上前,用他那沙哑得不像话的嗓音问道:“你是在找福满么?”
城墙上的将士们重复着他的话,将这话送到了左王爷耳中。
见此策已然无用,而他方火炮射程乃是二里左右,不适宜近战、混战。对方那四万兵士杀急了眼,实在生猛,外圈的金甲兵就要扛不住了。
左王爷掏出怀中短铳,朝着天上射出。
“嘭——”
此声从一小小铜柱中发出,却可震彻九霄,城外众人皆怔愣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东边与西边又跑来了三万余金甲兵。
未有几时,金甲兵竟又夺回了控制权,将这四万赤甲兵团团围住。
见这左王爷还有后手,郑啸成蹙了蹙眉,扬声喊道:“□□,发!”
倏尔间,几十炮弹齐齐射出,皆朝着外缘金甲兵头顶炸去。
“嘭—嘭——”
几十枚□□齐齐嘣开,几千小珠如花开四散,直直钻入了金甲兵肉中,将他们扫翻一片。
那方邑军位于高处,给此炮增威不少。而胥军立于低位,显然势亏,不可开炮蛮干。
左王爷咬牙喊道:“向南开出一条道,退到城外十里。□□,扔!”
一语罢,左王爷身旁的百余近卫纷纷掏出了一拳大的铁疙瘩,朝着南边赤甲兵扔去。
“嘣嘣嘣——”
方是几个数之间,那□□成片炸开。其声如惊雷乍响,震天撼地。
隔着铜片战甲,数百赤甲兵竟被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抬眸看去,只见残肢百骸漫天飞舞。数百人衣物尽燃,其焰如九天之火,久久不灭。
此道将成,而左郎还躺在那胥军军队后方,不知情形如何。
左王爷此般奔命,落得这般田地,还不知会如何对待左郎。
思虑及此,洛怀风心头一沉:哪怕是死,左郎也只能死在我怀里!
洛怀风抬步上前,抬手拍在城墙垛上,扬声喊道:“切不可放虎归山!□□,继续发,阻住胥军去路!”
洛怀风侧身对着杨将军道:“西南门,出兵三万,炮三十,包绕阻击!此人手中‘小炮’终有穷尽,先以实心炮轰其火炮部,再以□□轰其近卫。”
杨将军领命后,迅速带着城下候着的三万人从西南门出了城。
见追兵上前,左王爷扬声喊道:“左襄还在本王手中,尔等若是再上前一步,本王便让尔等执印之人同那左襄生死两隔!”
杨将军拔出佩剑,扬声喊道:“左襄谋逆,其罪当诛,死了正好!杀!”
言罢,数万将士皆齐声喊道:“杀!”
城墙上,洛怀风看着那方打得激烈,胥军投了五次□□后,果然未有后手。不到一个时辰,胥军被围,渐渐缩成了一团。
而他看不见左襄被送往了何处,他寻不到左襄的踪影,他心头不安极了。
赤甲兵包绕圈内,左王爷遍体鳞伤,趴在战车上,扬声喊道:“姓杨的,做个交易。本王将左襄给你带回去邀功,你将本王放了。”
闻言,杨将军冷笑道:“那左襄已死,本将军要他一具尸体又有何用,还是你这叛军头子的命更值钱些!”
左王爷摇了摇头,反驳道:“他左襄即便是死了,也比本王值钱。你将左襄放跑了,便等着回去被罢官吧!”
一旁的潘祥彬转了转眼珠子,开口道:“不如你将左世子交于本官,本官给你让出一条生路。”
左王爷弯眼笑道:“还是你这个老家伙明事理。你先给本王让出一条路来,本王再将那左襄交予你,如何……”
就在他们讨价还价之时,立秋携着潜影阁数百黑衣人,将左襄护送着,正往京中送去。
左王爷见最后的筹码没了,这般被俘入京中,还不知会有什么刑罚等着他呢。
左王爷回头看着城墙上负手而立的洛怀风,摇头笑了笑:洛怀风啊洛怀风,不愧是你。你惯是爱使声东击西,“偷家”那套。败在你手里,你爸爸我认了!
左王爷将手铳平举,直指太阳穴。他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嘭——”
作者有话要说:左王爷:洛怀风,你爹我先走一步,白白~
洛怀风:此人莫不是脑子有病……
左王爷:对了,姓杨的那小子不地道,他说左襄死了干净。(奸笑,嘿嘿嘿~)
洛怀风:(咬牙切齿)杨将军,你年事,你年岁尚轻,还需在底层多多磨炼。
杨将军:什么鬼!左王爷难不成真是预言家!(一脸懵逼)
潘祥彬:你以为本官为何要那一具尸体。(看破不说破)
洛怀风:即便是你献上了左郎的尸体,本宫也不会饶了你!
左襄:(憋嘴嘴)为什么都说的是我的尸体,而不是我的身体……
洛怀风:还敢说话呢,等你好了本宫再好好收拾你!
左襄:好叭,尸体就尸体……(咕噜咕噜~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