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巫山脚下的小院于左襄而言,终是有了几分熟悉感,他的心头亦少了几分不安。
装了几日的书呆子,左襄再也装不下去了。晚膳后,他闲来无事,将这院子给逛了逛。
他觉得此处有几分古怪:这王府未免也太小了吧,竟还未有洛阳的左府大……
天色渐渐黑去,月明星稀,夜风习习。
左襄坐于池塘边长亭朱椅上,侧身喂着鱼儿,眉头微微蹙着。
左王爷于二楼高台上,垂眸看着左襄面上的神情,开口说道:“此处并非是南遥。”
此声骤然响起,将左襄吓了一跳,他的双手不自觉的抖了抖,边抖他还边回忆着左王爷的话。
此处并非是南遥,那此院便不是王府,怪不得这么小 。
随即,左襄的心沉了沉:遭了遭了遭了!他听到我的心声了?他怎么还会读心术啊!
而此时,左王爷又开口道:“你脸上都写着呢。”
kkkkk!他真的会读心术!!!
脸上都写着呢?
左襄抬手揉了揉脸,眸中尽是震惊之色:没有吧……
见他这幅傻样子,左王爷笑着摇了摇头。
他扬了扬手,将下人尽数屏去后,徐徐说道:“襄儿入京的第二年,为父便遣人来了长江以北置地建院,如今已有院落十三。每年襄儿生辰之前,为父便会同你母妃来到北岸。想着离襄儿近些,心亦能近些。”
左王爷抬手指着远处的大山,道:“那年襄儿年纪尚幼,体弱不堪,还从未出过远门。听闻皇帝要将襄儿接去京中,你母妃忧思过甚,夜夜叹息,华发早生。”
“那日皇帝派人前来迎接,那架马车带着你朝前奔去,你母妃想也未想,抬腿便追赶着那车而去。你母妃步子不太稳,跑得极慢,为父遣人驾来了车,带着你母妃追来了长江南岸。”
“皇帝曾下令,此生不准为父渡江北往。为父同你母妃便驻足于南岸,默默的看着那艘小船、那架马车渐行渐远。那日回府途中,你母妃泣不成声,几近昏厥。”
闻及此言,左襄的手指蜷了蜷,渐渐垂下了眸: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是他们知晓自己的儿子被我占了身体,他们的儿子或是再也回不来了,他们又该如何……
恰时,左王爷沉声道:“本王知晓,你不是襄儿。”
轰——
这句话好似滚滚天雷骤然轰来,将左襄的神经给轰了个粉碎。
左王爷睨着呆呆愣愣的左襄,继续道:“你母妃也瞧出来了。”
轰——
又一雷击袭来,左襄浑身血液凝滞。他就快要坐不住,从长椅上跌落下去。
左王爷长长的叹息道:“本王不知你究竟是何人,不知你来往何处,亦不知你是如何占了吾儿的躯体。如今,你恐是回不去了,吾儿也应是回不来了……这些,本王皆既往不咎了。”
“你既占了吾儿身躯,那便是吾儿。你该站好你的立场,即便只是当做扮角儿演戏。好好儿孝顺你母妃,让她享享天伦,毋要伤她一片慈心。”
话音一落,左襄呆滞着一张脸,连连点头:我会乖一些,好好孝敬阿姨,孝敬母妃的!
如今我的存在对您们而言,也就这么点作用了。皇帝嘛,左王爷您自个儿也能做……
见他这般好拿捏,左王爷满意的点了点头。
而后,“父子”二人便默契的抬眸看着那山川大地,久久未有人作声。
此间骤地静下,二人耳畔尽是悠悠虫鸣。
半晌,左王爷又开口问道:“荆州与襄阳的百姓遭了瘟疫,襄儿可想给他们带点药去?”
穿书前,一场疫情席卷全球,三年后人们才摘下了口罩。如今左襄听到那二字,心头慌乱得不行。
瘟疫!!!
那我们辛辛苦苦救来的百姓岂不是!
左襄紧了紧攥着食盒的十指,急忙起身问道:“那两城中得的是何瘟疫?”
左王爷微微转眸朝右上方看了看,说道:“传闻是鼠疫。”
左襄默默回忆着:鼠疫?古代鼠疫没药可以根治吧!
鼠疫好像要抗生素才有用吧!
话说,抗生素咋弄啊?
靠,舞刀弄枪有毛用,早知道当初就去学医了!
左襄抬手挠了挠头,问道:“父王手中之药是何药方?确定有效?”
左王爷点了点头,道:“这十四年来,南遥、湘南水患频发,鼠疫亦频发。此药乃是你母妃历时十年所研制,确定有效。”
有效?就古代这医疗条件,你确定?
左襄虽对这话持有怀疑的态度,但他并未傻到将这番话说出来。
他抿了抿唇,又问道:“父王,吾等这般前往,不会被官府捉了去邀功吧?”
左王爷挑了挑眉,道:“不会,他们感激你都来不及呢。襄儿可还有疑惑?”
左襄摇了摇头,悻悻道:“未有疑惑了。”
见这十万个为什么终于没话了,左王爷再次询问道:“襄儿可想将药给两城百姓送去?若想,明晨便可出发。”
左襄点了点头,说道:“好,孩儿皆听父王的。”
—
两日后的傍晚,左襄一行人到了荆州北门。
左襄偏头看着左王爷,心头纳闷道:这事儿是他叫我来的,来了他自个儿又不下车……
左王爷朝外扬了扬手,示意左襄下车去送药。
想着这个“儿子”似乎不太聪明,左王爷又解释道:“为父暂时还不能露面,一露面便是公然抗旨。”
闻言,左襄下意识的微微噘了噘嘴。
一瞬后,他心头惊觉这表情不太妙,于是他又将唇抿成了一字。
左襄微微龇牙,假笑道:“是,父王。”
同左王爷拜礼后,左襄动身下了马车。
刚落地,左襄便抬手轻轻抽了抽自个儿的嘴:蹬鼻子上脸了左襄,才当了他几天宝贝儿砸,如今还敢摆脸子了啊。
是亲生的吗你,这烂德行,他手中还拿着你的小命呢!
臭洛怀风,我今天这烂德行都是你惯的!
怀风,我好想你。
我在那龙潭虎穴里好阔怜的,过得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一点儿也不开心……
就在左襄发愣之时,追雨已然到了城门楼下。他扬声喊道:“大人。我家殿下给大人送药来了。”
闻声,荆州北城门守城将探出了头来,朝下方四处张望着。
这一看,他便看见了这几日城中乱象的主角。
『那日百姓口不择言,说出了“皇帝昏聩,天罚将至”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若不是人数众多,上面当真要将他们枭首示众。
然,诸城近十万百姓又岂能杀尽。守将府官无奈,只能派兵恐吓,强行镇压下。
于百姓而言,便是皇族仗势欺人,行事腌臜。皇子们贪生怕死,相继离去。一心为民的左世子被皇帝逼得东躲西藏,现不知生死。
又是那日,长江北岸染疫之事上报了朝廷,朝廷先是给各城派了几名医士前来,又责令不准将疫病传播出去,而后便没了下文。
他们不知,几日前同瘟疫加急文一齐到的还有“皇帝昏聩,天罚已至”之言。
此言传入了皇帝耳中,皇帝震怒不已。然,万民不可屠也。
皇帝将气焰压了压,立即差使洛怀风大查朝内贪腐、狱中冤假错案,以息天怒。
洛怀风上书以告:此疫非是天怒,抓贪查腐消不了“天怒”,疫病亦不能自个儿退去。
而皇帝一意孤行:百姓半数话语有真,此疫便是上天对洛氏皇族所行腌臜之事的惩罚。历朝历代,疫后必治贪腐以平天怒,效用皆是奇好。朕效历朝圣帝,又有何不可!
洛怀风对此言深表无奈,不知如何说才能转变皇帝那已然偏颇了的思想。他只能听从圣令,领命办案。
而此行传入了四川、湖北诸城,百姓更是愤慨不已:不到几日,一城染病者便是上万,四五大夫岂会够用。那皇帝只想着抄家捞钱,全然不顾念老百姓的死活。
恰时,左襄推行的钱食工赈、低佃土、兴建水坝等策被人道出。于是,众人皆念着左世子的好,每日于心中将皇帝问候了千遍有多。
而那些被人精心整理又广泛流传的实言,经过了几日的沉淀,军中人心也渐渐偏离,众官皆心知肚明。』
城门上,守城将看着这个消失多日的人,不知该捉还是该装作未有瞧见。
此时,追雨再次喊道:“大人,我家殿下给大人送药来了。”
城门楼上兵士垂眸相望,守城将再也不能装作未有瞧见。他急忙大喊道:“是左世子,左世子回来了!左世子给大家伙儿送药来了!”
此言城内口口相传,未几,左世子带药回来救命的话便传入了两湖巡抚的耳中。
他“噌”的一下弹起了身,疾步朝着城门处走去,边走边说道:“迎世子殿下入城!”
仅一盏茶的功夫,医官查验那些药后,确认此药应是有效,至少不是毒药。
随即,荆州城北城门大开,众人迎着一架又一架的马车入城。
诸位大人于城门下站定,看着这缓步入内的人儿,皆神色复杂,但更多的是感激。
左襄对众人点了点头,又拱手道:“诸位大人,襄实是羞惭。听闻京中有人说襄起兵造反,襄担心……故而悄悄离去。”
诸位大人动了动唇,抬手欲言。然,他们身后尚有一人,于是他们又将话忍了忍,吞回了肚子里。
两湖巡抚潘祥彬亦拱手道:“殿下无奈,可以理解。然,正值流言鼎沸之时,正值存亡危难之际,殿下不忘军民,实乃大爱。殿下,且受我一礼!”
潘祥彬所言并非本官,并非老朽,并非吾,而是我,一个将自己的身份全然放却的“我”。
此言一出,余下各官亦屈身行礼。
左襄抬手托住身前二人之腕,叹道:“诸位何必这般见外。昔日我等同抗水患,多次处于生死一线,情谊深重,堪比军中同袍。今诸城有难,襄又如何能置之不顾!”
此言一出,众人眸中渐渐含泪,鼻内酸涩,泫然欲泣。
左襄又道:“南遥与湘南常常遭水灾,此药是母妃历时十年所研得,药用不错。母妃本是屯药以便救治两城受灾百姓,然,北岸百姓如今更为需要,故而襄动身将药运往。望能救万民于水火,让百姓少受苦难!”
此言毕,亦不知城中是谁起了头,众人皆阔步而出,挥手相迎,口中皆高呼着:“左世子,左世子,左世子,左世子……”
闻声,众人转身环顾,见万民齐涌,脸上皆带着多日未见的笑意,众人心头柔软不已。
夜阑时分,百姓们用了南遥秘药,终是得睡好觉。
就连梦中,他们都似是闻得着药的“香甜味儿”,嘴角上皆挂满了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洛怀风:哦豁,老爹啊,您自个儿看!叫你不听我的话,遭咯。
皇帝:百姓皆言“天罚已至”,朕肃清大邑,以消天怒,有何不对!历朝历代……
洛怀风:(堵住耳朵)爹啊,这话你都讲了十遍了……
皇帝:朕是没给他们派医士还是没有命朝廷筹药,为何他们还是这般?朕知晓了,他们都被左遇安收买了!他们早就投靠那左老头儿了!
洛怀风:您让筹备的药还在路上,还没运到呢!人家就算是早了一盏茶的功夫也是早!
左遇安:洛老头儿,你就认了吧!你当皇帝这些年,早就听惯了顺耳之言,当听见不好听的话时,从不往自个儿身上找原因。本王且问你,“天罚已至”前半句是何言?
皇帝:(捂耳朵)朕,不知!
左遇安:儿砸,你瞧瞧,是他当皇帝好,还是你当皇帝好?
左襄:爹地,可不可以,我可不可以不当皇帝……(瘪嘴嘴,怕怕)
左遇安:这个儿子不止不太聪明,还是个怂包!
洛怀风:别欺负我家宝贝!
左襄:LG,人家在那边好苦,阔怜死了,呜呜呜~
皇帝:荆州瘟疫疫不死你们!%@#!“?#@!
洛怀风:宝贝儿,早知道你在那方这般苦,我就不让你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