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申时,左襄抬手揉着后颈醒来。
他先是觉得头脑有些许昏沉,而后又觉得后颈疼痛异常。
左襄轻轻“嘶”了一声,心道:活了二十一年……活了近二十二年,我还从未这般疲累过。这人这一击,倒是让我好好睡了一觉。
那时在我身后的人便只有追雨……不是,他打我干嘛?
左襄又抬手轻轻按了按,发现后颈多处疼痛,而痛感并不连贯。
他竟然还打了我好几下!好啊,等他来了我要找他好好算一算账!
不对,这是哪儿?!
左襄将屋内打量了一圈,只见此屋精致华贵非常,并不是京中府邸,亦非是荆州城内那小小一隅。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随即,屋内进来一人。
“谁!”
左襄下意识抬手寻着软榻内侧的佩剑,但他并未寻到其踪,这一伸手竟捞了个空。
冯依然几步上前,蹲跪于左襄身侧,仰头看着满脸青茬的左襄,说道:“殿下,是我,依然。”
冯依然抬了抬手理了理左襄的发尾,弯眼笑道:“幸好王爷提前派人将依然接来了南边。”
说着,她又带着一丝感伤道:“否则,依然此生怕是回不来了……”
闻言,左襄疑惑道:“回不来了?此话是为何意?”
提起这事,冯依然不禁叹然道:“三日前,六皇子逼宫造反,身死宫闱。那狗皇帝信口胡诌,说殿下您起兵造反,叛逃回了西南,正欲发兵讨伐呢!若不是追雨机灵,殿下便要被荆州的官员捉了去邀功了!”
恰时,追雨前来跪地请罪。
追雨双手高举,开口道:“主子。追雨有罪,请主子责罚!”
左襄侧眸朝着追雨看去,蹙眉问道:“有何事你尽可直言,又何须将本殿打晕?”
追雨垂头道:“九殿下尚未回荆州,追雨担心主子等不着九殿下便不愿离去,故而出此下策。”
左襄站起身,几步上前,又问道:“那打一下便算了,你数数你打了本殿几下!”
追雨回手扣了扣眉尾,讷讷道:“也就,也就三、四、五、六下……”
六下!
嘿,我这暴脾气!
左襄抬手撸了撸袖子,转身四下找着东西,想将追雨收拾一顿。
他拿起了烛台,颠了颠:铜的?不行,电视剧里烛台是会打死人的……
他将烛台放下后,又拿起了茶壶晃了晃。
左襄身后,追雨适时补充道:“只因主子收了暗示后半分反应也无,王爷等来等去等不及了,故而前来荆州,命属下将主子带走。”
左襄就纳了闷儿了,他不知追雨在说些什么,于是开口问道:“暗示?”
追雨叹了口气,解释道:“那玉上是乃巫山神女峰,王爷与殿下约定于此处相见。图卷是在言君主无道、朝堂污浊不堪,天罚已至,大邑将浮尸万千。恰时,朝中有人欲改朝换代。是以,待天下这池水极尽浑浊之时,便是我军发兵起事之际!”
听了这一番解释,左襄目瞪口呆:喔喔喔!原来那浑浊的池水、那大雨、那浮萍、那小黄花、那一阵又一阵的浪潮……
原是如此!
懂了懂了!
随即,左襄正了正面色,点头道:“此意本殿早已知晓。只是近来繁忙,忙着忙着,本殿竟将此事给抛到了脑后。追雨,你要知晓。若是吾军起事功成,那数万百姓便是吾之子民,吾自是会更用心些。”
追雨心头呵呵一笑:你最好是!
然,他并未说出,只奉承道:“主子心系天下,爱民如子。主子不做九龙真君,谁还能配得上那八尺金椅!”
九龙真君,八尺金椅!
你可住嘴吧!老娘心里慌得一匹!
左襄心头虽慌,但面上未露。他连连点头,干笑道:“好啊,好啊,说得好……”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一四旬妇人的声音:“襄儿,襄儿在外受苦了!”
闻声,左襄转头朝着门外看去。只见这大门边,一华贵妇人与一威严的四纪男子步履匆匆而来。
这二人应是他们口中的左王爷与王妃吧。
确认了二人的身份,知晓他此时正处于那虎穴狼窝,许多事他不得不为,左襄心头一沉。
须臾,他微微扯出一丝笑意,起身快步相迎。
左襄抬手握着王妃的双手,弯眼道:“父王,母妃,孩儿回来了。”
左王爷微微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而王妃轻轻拍着左襄的手背,不停的说着:“好好好,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啊。回来了,便不必受那人的气了。”
—
四日后,长江北岸官民乱作了一团。
不仅仅是因为洛怀祉失踪之事,而是长江北岸诸城竟于一夕之间瘟疫肆虐。
此疫来势汹汹,迅疾且覆盖面甚广。百姓们将将脱离长江巨口,这一脚便又踏入了吃人的泥潭。
起初,百姓只是觉得浑身疲软,上吐下泻,脱水无力。而后便有人口吐白沫,身上渐渐生斑。
确诊后,各地官员看着满城,渐渐皆心生疑窦:被大水冲袭的南岸并未得鼠疫,北岸的江患分明被治住了,江水并未漫入,这北岸诸城怎会起了鼠疫?
此疫各城中皆是多处齐发,应非是天灾,而是人为!
思虑及此,众人心头皆凉了半截。
随即,官府迅速派人将发病区域隔离治疗,不曾想,这疫情竟一发而不可控的传到了多城军中。
亦或是,那疫症早早便传到了军中!
隔离桩外,医士们抬眸看着这遍地的病患,听着数万十人的痛苦□□,他们的眸中泪珠直直打着转。
医士们并无药方以治本,便只能行药治标。
然,大疫面前,治标又有何用!
尚还有力气说话的百姓们纷纷摇头叹道:“天要亡我,天要亡……”
天要亡我大邑!
今日不是我得了疫病,是大邑得了疫病!是大邑得了疫病……
恰时,一名男子扬声喊道:“如今这陛下的皇位是如何得来的,人尽皆知!他一个儿子盗国库,一个儿子叛逃蒙古。”
随即,周遭匆匆赶来了几名赤甲兵。
他们挽弓提箭,侧身瞄准,欲将这人击倒在地,捉去巡抚面前。
见此情形,那人更加激动了。他大声喊着:“皇帝还有一个儿子逼宫造反,身死宫中,竟还将谋反的罪名推在了左世子身上!”
“咻—嚓——”
这一箭正正射穿其颈,下一瞬,血柱喷涌,数丈猩红。
此人身侧的百姓皆挪了挪身,尽量离得远些,但身上还是无可避免的染上了一抹红。
一瞬后,这人再无力支撑。他顺着箭矢离去的方向,直直倒了下去。
“咚——”
见一人倒下,随即,另一人起身喊道:“左世子便是前几日襄助我等守堤建屋的殿下,他不眠不休、一心为民,又怎会回京起兵谋反!”
此话掷地有声,众人心头颤然。
更何况当兵的皆知晓:左世子创了火药破敌,又使计大胜蒙古,使得蒙古内乱,急急入京求和,俯首称臣之事。
而前几日,左世子还在两岸奔波劳碌。随后谋反一事传出,左世子便不知何去。
大官们说左世子叛逃,要誓死追回。而他们亦不敢相信,但又不敢说出。
心思现被这人道出,那几名兵士手上的弓亦随之晃了晃。
此言非虚,于情,兵士们不该阻止。
然,于法,他们不得不为。
官兵们咬了咬牙,还是松了三指,将手中的羽箭射了出去。
“咻—嚓,嚓——”
眨眼间,那人身中两箭,其中一箭正正射穿其心。
“咚——”
那人应声倒地,随即,又一人起身喊道:“皇帝昏聩,天罚已至!皇帝昏聩,天罚已……”
“咻,咔嚓——”
见状,众人齐齐瞪大了眼。
只见此箭如流星奔袭,似带火光尾影。那箭尖正正插入其眉间,深四寸有余。
随即,荆州守城将收了弯弓,引身下马,开口道:“瞧瞧这几人身上有无印记。”
几名兵士抱拳齐声应道:“是!”
紧接着,那三人的尸身被这几人翻了个遍,衣裳凌乱不堪。
众人就连指尖皆细细查探了,并未找到任何印记,亦未找到弓茧、刀茧、箭茧等习武的等痕迹,只有拉犁的肩伤与握锄的老茧死皮。
甚至,那几人瘦弱干柴,似是常年食不饱的佃户贫农。
一名兵士来禀:“禀将军,并未有任何痕迹,或是,或是平民……”
平民!
闻及此言,百姓们心头愤然:我等南岸百姓刚为了他北岸军民作出了极大的牺牲,他北岸官兵转头便将我等平民百姓当场射杀!
好,就算是他们言语冲撞了圣上,就地射杀便也算了。这几人竟未学过死者为上,还要辱其尸身!
而后,他们转念一想:不对,那几人话还未毕,官府便出箭急急抹杀,他们此等行为,不是心虚还能是什么!
百姓们又想到了前几日奔波于洪水前方的殿下,而近日却不见其踪,心头不禁凉了半截。
左世子殿下一心为民,任何事都是亲力亲为。他这般纯善,又岂会起兵造反!
左世子殿下连日奔波于长江两岸,不眠不休,又何来的时间起兵造反!
那皇帝为了保住皇家的颜面,为了除掉大将军王与王世子,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而百姓们又联系到了今年老天爷的反常,他们越来越认同那几人之言。
于是各地病的、没病的百姓皆用力的呐喊着:“皇帝昏聩,天罚已至!皇帝昏聩,天罚已至!”
兵士们抬眸看着他们用命救来的百姓,有朝一日竟成了他们领罪受罚的源头,不禁心中憋闷,又为了往昔的付出而倍感不值。
然,他们之言亦并非是未有道理。
思虑及此,他们双拳紧攥,双腿僵直,不知该何去何从。
亦或是,他们已然知晓了该何去何从。
小小处罚我等心头尚且是这般的不值,那左世子听到了这平白而来的栽赃,知晓皇帝将谋逆这么大一顶帽子生生扣于他头顶,他心头又当是何等滋味啊!
朝廷这般对功臣良将,日后亦会这般对待我等。
我等不走,难不成我等还要为了他这狗皇帝而拼命吗!
听着百姓们震天撼地的呐喊声,兵士们的心脏皆疯狂的跳动着,热血随之沸腾着。
“皇帝昏聩,天罚已至!皇帝昏聩,天罚已至!”
作者有话要说:立秋:禀主子,四川、湖北多地鼠疫泛滥。
洛怀风:!!!
立秋:左世子早早便逃回了南遥。
洛怀风:吓本宫一跳!
立秋:陛下已然发兵,欲攻打南遥,抹杀左氏一族。
洛怀风:!!!
立秋:但是五万大军被瘟疫止住了脚步,又回来了。陛下说,这疫病正好挡住了左氏北上的步伐,谅他左遇安也不敢于此时发兵。
洛怀风:你以后若是不能一次性将话说完,便换惊蛰来汇报!
立秋:主子,你不爱我了,呜呜呜……
左襄:!!!
洛怀风:说清楚,本宫从未爱过你!(揪住左襄衣角)宝贝儿,你听我解释!
左襄:你狡辩吧!(拂袖转身)
立秋:世子殿下,没什么的,立秋愿意退出……这间屋子,世子殿下莫要生主子的气!
左襄:男莲花,看镖,biu,biu,biu~……
(#- _ -)づ—×××
立秋:(溜)
洛怀风:(抱)宝贝儿莫要跟他一般计较。
左襄:(扭来扭去)你若是不乖些,本殿便不来陪你过十八岁生辰了!
洛怀风:左郎莫要回来!
左襄:哼╯^╰#!债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