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镇,一架架马车穿过了衰败的桃花林,来到了枫叶山西南方的山道上。
得了皇帝的嘱托,徐正彦将一干人等唤着离这驾马车远了些。
人人生而有傲骨,任谁也不愿被他人瞧见其内心酸苦。距离去年秋日事发之地愈来愈近,温衍之的心头也愈来愈慌乱。
他坐于那狭窄矮小的马车中,只觉车内空气沉闷异常。他仿若溺水之人,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而亡。
他的双手来回搓着他的双腿、双膝,身上那软滑的绸布将他手心中渐渐浸出的汗吸去,而那双手心还是会止不住的冒出冷汗。
他只觉太阳穴胀痛非常,两颞之间,那根浅脉不停地、用力地跳动着,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着它的存在。
他煎熬难耐,抬手捧住他那沉重异常的脑袋,以指尖狠狠地揉按着两侧太阳穴,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不陷入那苦痛的轮回挣扎中。
就在这几息之间,他的额上竟也渗出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颊边滚滚而下。他的嘴唇苍白干涸,面如菜色。
他最后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放自己逃出去,他不能将自己封闭在这小小空间中,他需要一个广阔的世界。
但他身上的每一根筋骨都在告诉他,他就在那处,就在那片刺目猩红的林中,就在他处于混沌的时刻,他的内心痛苦哀嚎之处。
他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将双手伸向了身旁的窗户,那双手颤抖着,将那薄薄的窗帘布掀了开来。
顿时,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他急切的、迫切的呼吸着,寻找着他生的证明。
他的余光中,那片妖冶刺目的赤色不见,他心头的那份不安随之渐渐褪去。
他仿佛于一瞬,获得了新生。
他抬手抚了抚心间,按捺住了心内的最后一丝恐惧,抬眼朝着窗外望去。
此山一片青翠碧绿,不见红叶,但见枝落满地。
他轻轻叹了口气,朝着身后木板靠去。
他抬手挡在双目前,双肩颤动着、嘲笑着自己:“温衍之啊温衍之,你可还记得去年是如何说的,如今怎的变得这般胆小了?”
未几,马车渐渐停了去,众人皆已下车,但无人上前催促大理寺那方车马,亦无人窃窃私语。
温衍之心知众人的一番好意,他抬手理了理衣袍,掀帘朝着车外走去。
行至众人身前,温衍之抬手作揖,屈身行礼。他未有言语,众人也并未作声,他们都将此事默默翻过。
随后,众人抬步入了院内,温衍之于碎裂貔貅像旁边站定。
他抬眼看去,只见那貔貅碎裂成了三大块,八小块,以及碎末无数。
温衍之凝着那貔貅身躯残块儿断面,敛眸沉思:看这残块儿的样子应是摔碎的,而非是劈碎的,因其断面有凹凸纹路,而非似是一刀所切。
而这貔貅后腿下踏石板断面有处钻洞截面,其顶面上乌黑斑驳;貔貅后腿断面与踏板断面其余部分皆是平整光滑,仿若一刀所切,应是雷火两击所致。
这纸鸢绳所缚之铁线毂乌黑变形,远远掉落,应是于第一瞬被雷劈之物。
温衍之走于底座石板旁,蹲趴下身,盯着一处瞧着,心头又有了疑惑:只是,这地上为何会有一根一寸长,两分宽之细木条?而掉落此木条之物,此时又于何处?
他唤人将四周查看了一番,但众人皆是未找到与之相符之木板,哪怕是其余残片。
温衍之边起身边道:“记。雷击于纸鸢麻绳所缚铁线毂,其余威击于石貔貅后腿下四寸厚之石板处,击出一深三寸六分,径四寸一分之锥洞。”
“天雷二击,貔貅后腿与踏板齐齐断裂,分向坠地,底座下火炮即现。底座北角有一碎木条,长一寸,宽两分,不知何物遗落。”
不知何物遗落——那物不在此处!那物又为何不在此处?
弹指一挥间,他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可能。
他转眸朝着那麻绳看去,只见其烧痕断续,而那纸鸢应是掉落于院外。
为了验证猜想,温衍之又抬步朝着院外走去。
他顺着那断续的麻绳,绕过了大石与灌木丛,终是于一矮树上找到了那纸鸢残迹。
他仰头将那纸鸢残迹细细瞧过,只见纸鸢中央被火烧出了一大洞,竹篾断裂口已是黑朽焦炭,而其余各处并无甚异样。
未得到有用信息,温衍之眉头紧锁,缓步走回了院内,拇指还无意地摩挲着食指侧腹。
大理寺一行人先是将现场概况用纸笔描绘,又在图像旁做出了相应的文字记录,最后将有用之物搬至旁边大屋中。
搬?
温衍之开口道:“不急,先看此炮是否有近期被搬动之痕迹。”
闻言,众人皆俯身于地表细细查看着,然,连日风雨早已将一切痕迹冲刷干净,他们看不见一丝灰尘,又怎会看得出是否为新置之痕迹。
几乎不得有用之线索,温衍之面色渐渐冷了下去。
徐正彦来回瞧了瞧两座貔貅,又抬手抚着下巴,疑惑道:“本官百思不解,这貔貅脚下为何要放置一火炮?”
闻言,温衍之亦是道出了心头疑惑:“此座下寻常人家应是压数枚铜钱,意为吸纳门外之钱,因貔貅有嘴而未有□□,其意乃只进不出。而此处乃铸银所,又为何会压一火炮?此火炮位于此院西边,这西边又有何示意?”
听到这几个熟悉的字眼,洛怀城心头颤了一颤,瞳孔亦随之震了一震。
他迅速将那异样的神色压了下去,继续听着这几人分析。
徐正彦点头道:“按常理来说,此处应是压银锭才更为合理……”
下一瞬,温衍之凝眸瞧着另一座完好的石像,喃喃道:“那西边一像脚踏火炮,这东边一像脚下应是何物?”
闻及此言,洛怀城双手手指不自觉的蜷了蜷,他看着其他人的脚步渐渐挪离了石像旁,他亦随之挪移。
温衍之看着那石像,抬手喊道:“开!”
言罢,六名衙役齐身上前,抬手托于东侧那一貔貅身下。
他们齐声喊道:“一,二,起!”
随着貔貅连同上层底座一齐被抬起,众人的面部亦变得通红,额间臂间青筋随之暴起。
见众人齐齐定住,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温衍之急忙喊道:“西北侧退、加人力,东南侧绕至首尾相托!”
应声,三名衙役快步上前,插空而站,抬手加了把力,即瞬,众人皆觉得轻松了许多。
“咚——”
石像落地后,一衙役喘着粗气道:“这石像应是只有八百斤,东南侧之人被底座挡住,使不上力,故而所需人力较多。”
温衍之抬手拍了拍那人的肩,点头道:“辛苦了。”
而后,他又垂眸朝着东侧貔貅之底座看去。
但见此座内芯约莫长四寸,宽约二尺八寸,高约二尺二寸,这底座内放着的是那白花花的三层塔形银山。
他伸手于银锭表面上擦拭,手上沾上了一层灰,而这灰的厚度,应有一年才能积攒得出。
温衍之摩挲了一下手指,将青灰捻了捻,又起身喊道:“来几人清点。”
随着底座内的银子越搬越空,其侧的银锭数量也越来越多
搬至最后一层时,温衍之抬手喊道:“停!最后一层毋要下脚,以乌尺度量此银锭下灰层与火炮下灰层厚度是否一致。”
言罢,众人将那最后一层银锭捡出,又拿出了一尺长,两寸宽,一分厚之薄尺。
薄尺身上有三十九条浅浅的细横线,每隔五厘宽刻一条①,可用以测量微末之物。
温衍之将此乌尺以油微微润浸,擦拭均匀后,将其横立于地面,沾出了浅浅的一层青灰。
另一侧,几人轻手轻脚将火炮挪开,也以薄尺相立,侧得其微末的厚度。
两相比较所得:银锭那方厚度不均,二厘至九厘不等,而火炮那处厚度为一厘至两厘。
记录完毕后,温衍之将那两柄薄尺细细擦过,又以油微微浸润,封存了起来。
将相关信息收集完毕后,温衍之将那火炮转交至了军械所火炮部,徐正彦那方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
五日后,贡院第三场会试圆满结束,洛怀风与诸位考官挺立于贡院门前。
举人们拾级而下,同各位考官一一拜礼,而后缓缓退身离去。
而此时,洛怀城一行人踏马进了皇城。
路过贡院门前时,一阵春风拂过,掀开了洛怀城所乘那架马车右侧的窗帘。
洛怀城的余光微微偏过,恰恰扫见了那万众瞩目的的洛怀风。
他抬手扶住窗帘,偏头看去,只见洛怀风身着杏黄衫,两臂上绣有两团四爪长蟒,其麟甲是乃金丝引成,双蟒脚踏祥云,云中银丝游弋。
他是如此的光彩照人,春风得意。
洛怀城将那扎眼的图纹看入了眼中,刻在了心上。
他虚了虚眼,嗤笑道:“老九啊老九,你动了这般手脚,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父皇的盛宠,看你还能得到几时!”
见贡院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左襄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洛怀风的身后。
几位考官见他来了,欲抬手同左襄打招呼,而他抬指立于唇前,示意众人噤声。
见状,众人摇头笑了笑,又将头转了回去。
左襄在心头默念着:一,二……
这三尚未数出,洛怀风便转过了身去。他微微垂眸,欣赏着眼前这人面上惊愕的小表情。
见他这般不配合,左襄噘了噘嘴,但还是抬手置于脑袋两侧,做着露出利爪凶狠的模样,张口吼道:“啊!”
洛怀风随之抬手拍了拍心口,弯眼笑道:“哎呀,左郎怎的突然就出现了,可吓死我了~”
左襄将洛怀风心口那手拍掉,小声嘟囔道:“一点儿都不好玩……”
见贡院大门已锁,主考官抬手掩唇轻轻咳了咳,说道:“九殿下,该去宫里了。”
闻言,洛怀风抬手轻轻拍了拍左襄的手背,随后转身抬手给主考官引着路,正色道:“庄大人,请。”
主考官亦抬手道:“九殿下,请。”
见洛怀风又要走了,左襄抬手拽了拽那杏黄色衣袖,将那准备离去的人拽停。
随即,左襄倾身跟洛怀风咬着耳朵道:“老六回来了,就在那边。”
左襄朝着西南方抬了抬下巴,示意洛怀城所在的位置,又喃喃道:“你说他们会不会……”
洛怀风随之转眸看着洛怀城的方向,抬手抚了抚左襄的手背,低声道:“左郎且安心。”
马车中,洛怀城与洛怀风对视了一眼。随即,他将窗帘放下,沉声道:“径直进宫!”
三刻钟后,贡院一行人方行至御书房门口,他们一上台阶便看见了侯在外面的雷劈貔貅案一队人员。
众人正欲相互拜礼,而福满恰恰出门传唤道:“陛下宣贡院各位监考官觐见,六殿下、徐大人、温大人且稍候。”
得令,洛怀风对着众人点头致意后,便抬脚进了殿门。
几瞬后,那扇门缓缓关闭,洛怀城透过四指宽之门缝朝内看去,只见金座上的皇帝笑容满面,起身远远相迎。
“咚——”
那扇朱门应声全然关了去,似乎将他们父子三人隔成了遥遥两地。
洛怀城微微仰头,于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蜷了蜷手指,不知自己的心头此刻究竟是何样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①五厘:约1.65毫米。一寸约为3.33cm,十分为一寸,十厘为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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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怀城:啧,你俩幼不幼稚?
左襄:略略略,你个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洛怀城:本宫可不缺女人。
洛怀风:但是你缺男人呀,你别说你不羡慕。
左襄:他羡慕你的可不止这一点哦。
洛怀城:不羡慕,有啥好羡慕的。不就是有一个能在事业上给你些许助力的长期室友嘛,本宫一人便能……
左襄:噗,你“一人便能”很值得骄傲吗?
洛怀城:重点在前半句啊喂!老九,管管你家那个!
洛怀风:抱歉,我家他说了算。
洛怀城:《三句话,让一个小0死心塌地的爱上你》《御0法则》《为1之道》、《猛1是怎样炼成的》《1与0》《0诫》《1主外,0主内》《小0会撒娇,猛1魂会飘》
<(¬_¬)「亖亖让你家那个也学学,拿走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