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风垂眸睨着穆央,扬眉笑道:“那昂沁回营了,或许是攻你银狐岭去了。”
闻言,穆央心气郁结,怒火冲天,他大喊道:“无耻的中原人,狗日的邑国兵!啊啊啊啊啊!”
他挺身而起,几步上前,扬锤欲往洛怀风心口砸去。
而此时,穆央两侧的追雨与妍娘相视着点了点头,转身同敌军拼杀着,并未上前阻拦,未助洛怀风一臂之力。
洛怀风摇头浅笑:你二人这是装都不装了,若不是因为左郎,你二人早死了十次八次了。
下一瞬,洛怀风身侧的立秋与惊蛰策马而上。
“铛——”
立秋长枪一伸,将那一锤尽数挡下。那长枪回弹,弹得二人双手发麻。
同一时刻,惊蛰飞身跃去,高高扬起长刀,狠狠斩于穆央的双臂。
“嚓——”
那一刀硬生生斩透了穆央臂上的软甲,斩入肉中,险些将其尺、桡骨也生生斩断。
那一瞬,穆央只觉双臂巨痛发软,两颞太阳穴突突直跳,额上竟沁出了汗。
他咬紧牙关,垂眸一看,只见他两臂皮肉翻卷,血液朝外迅速涌去,染红了两袖,滴在了污黄的雪地上。
而此时,一剑寒光袭来,妍娘手中的软剑径直穿过了锁子甲胄,沿着铜片间隙,穿破那层薄薄的牛皮,直直贯入了他的胸口。
那薄剑顺着穆央左侧肋间,直直的刺穿了他的心脏,下一瞬,穆央一口鲜血涌出,染红了这柄银霜软剑。
他垂眸看了看这冰凉的三尺软剑,又抬起猩红的双眼,看向身着赤红软甲,长发高束的妍娘。
妍娘面若冰霜,眸色薄凉。
这一瞬,他的心很痛,是他说不出的痛,是他从未有过的痛,亦是他不能说的痛。
下一瞬,妍娘将剑抽出,热血顺着剑尖缓缓滴下,打在这大地上,滴入血泊中。
“叮—咚——”
这哀嚎漫天的战场,这嘶鸣震天的旷野,这纷乱嘈杂的关外,那声竟是这般清脆,却一点儿也不悦耳。
穆央眸中含泪,用着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引颈咆哮,向上天、对大地诉说着他的心声。
“啊——啊——”
须臾,一滴热泪划过他的面颊,一股鲜血亦顺着他的唇角蜿蜒向下,直直是没入了他的衣领中。
鲜血染红了他的战甲,染透了这片大地。
他耳畔战鼓齐鸣,四周尽是战士们的呐喊声、嘶吼声与嚎叫声,兵刃打得铛铛作响,此间,疾风猎猎,万马嘶鸣。
这到底是人间,还是地狱?
若不是地狱,为何我能听见万鬼呜鸣?
他失了力,直直朝后倒去,倒在了后方的尸体上,弹了一弹,又渐渐归于平静。
“咚——”
他用尽了力,睁开眼,朝着西垣城北城门遥遥望去。
他似乎看到一红衣女子站在城墙上遗世独立,又伴着哀乐声翩跹起舞,舞姿曼妙轻盈。
两侧火红的灯笼烛光摇曳,此间此夜月色朦胧,每一丝光线都笼在了她身上,照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就连她的发丝都在发着光。
那女子赤足红链,青丝随风飘扬,清影慢摇,舞步轻柔婉转,欲语还休。
她身上薄薄的红衣被南风拂动,红色的披帛被晓风偷走,缓缓打着转远去。
它绕过了几个山头,落于银狐岭的三尺薄雪上。一阵寒潮袭来,它渐渐的裹上了一层晶莹的冰霜。
孔飞云睥睨着这片大地,眸中是说不尽的哀伤。
他斜斜倚在城墙顶上,侧身吹着竹萧,还是那首《上阵破敌曲》。
曲调明明未变,但情感却已然不同。
箫声悠扬空灵,伴着城中三更天的敲竹声、城楼两侧的鸣金声与战士们的狂欢声,余音绕梁,飞越三山五湖。
穆央的口中喷涌出了最后一口鲜血,呛在了他的面上,斑斑点点,污浊不堪。
此刻,他的嘴角有最后一股鲜血流出,渐渐地,那血液冷去,结成了冰。
穆央的双眸逐渐浑浊,双瞳扩散,但那双眼终究是未能闭上。
西垣城外血流成河,腥臭漫天。血液将这片大地染成了一片赤色,赤色上是高高的尸堆。
恩和金遍体鳞伤,他无力支撑,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
此前,昂沁于西垣城西南角带着六千余人逃走,也可以说是被洛怀风放走的。
此外,此战俘获了一万四千余人,雪熊部还剩六千余人,王帐还剩八千人。
一仗结束,孔飞云带着三万二千大军将俘虏带回了营地,分批看押,左襄与洛怀风带着几队兵士打扫着战场。
他们踩在密密麻麻的尸体上,踩在一滩滩血泊中,拿起刀剑,对着敌军尸体的心口刺下,又复拔出,再对着另一人刺去。
若是看到大邑兵,有气息者便抬回医治,若是没了气息,则是马革裹尸,运到城周干净处。
洛怀风认真的做着这机械性的事儿,他提着长剑,刺着一个又一个的尸体。
“怀风,你是皇子,又是将军,怎的还做这些事儿?”
听到了左襄的声音,洛怀风回头笑笑,说道:“若是能早些打扫完,大家便能早些回营睡安生觉,亲力亲为,有何不可。”
左襄点了点头,也随着他做着此类事。
也不知晕了多久,一蒙古兵渐渐醒来,他四下瞧了瞧,一侧眸便看见了这一幕。
他憋了口气,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手中之弩,朝着洛怀风射去。
“怀风,小心!”
见势不妙,左襄急忙抬手将洛怀风环抱住,转了个圈,以背相挡。
“嚓——”
下一瞬,这一箭正正朝着左襄的右背穿入,入肉寸余。
他受力猛地向前挺去,前胸紧紧贴在洛怀风的身上。热血从他的喉间涌起,从他嘴中喷洒而出,喷成了一道赤雾,又被风席卷着远去。
那一瞬,左襄只觉疼痛非常,痛感将他的神经冲垮,他直直的晕了去。
见左襄迅速下落,洛怀风急忙将他紧紧抱住。他抬手抚了抚那伤口下方,只感觉到一股温热流来,湿湿黏黏的。
那一瞬,他的瞳孔皱缩,心脏不知被何物紧紧攥住,就连呼吸也不能自己。
“左郎!”
洛怀风眸中蓄满了水花,他的鼻子也渐渐开始堵塞。他急忙将左襄背起,边跑边喊着:“左郎,左郎,醒醒,左郎!”
几息后,许多兵士围上来说着:“前将军,让我来背吧!”
洛怀风看了看众人,咬牙喊道:“继续打扫战场,毋要再让人受伤,加快速度,快!”
言罢,众人散去,动作更加麻利了。
洛怀风背着左襄朝东南方营地奔去,边跑边说着:“左郎,你这个骗子,你就是个骗子!几个时辰前,你不是说那千缕锁金甲你做了一对吗!你不是说你今晨已将你那锁金甲给穿上了吗!你不是说你会平安的吗……”
“我早该知晓你是个骗子,你并非是左世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左郎,醒醒,你再骗骗怀风,你再骗骗怀风……怀风心甘情愿被你骗,你快些醒来……求求你,求求你……”
“洛怀风,你不能哭,你不能为了这个骗子哭,不能哭……你哭了便会失了力气,不能哭……”
下一瞬,也不知洛怀风踩了何物,他不慎崴了脚,直直朝前摔去。
那一瞬,他的双手还紧紧的扶着左襄的膝弯,而他的左膝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咚——”
他的左膝将将跪地,又受到惯性冲力,疾速的朝着地上俯趴去,侧颊被蹭破了皮。
“嘶——”
他咬紧了后槽牙,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用尽全身力气支起了右腿,撑着二人的重量,缓缓直起了身。
“左郎,是怀风错了,怀风把你摔疼了吧。怀风无用,怀风对不住你……左郎,你再忍忍,快到了,你再忍忍……”
洛怀风背着左襄,一瘸一拐的朝前挪着步子,嘴里还碎碎念着:“左郎,你就是个傻子,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你是个愚蠢的骗子,是个不称职的骗子,是个有始无终的骗子……”
耳边的嗡嗡声将左襄吵醒,但他又未完全清醒。
他仿佛被罩在一个玻璃容器里,玻璃外的人跟他不停的跟他说着些什么,他想回应,但是他开不了口。
未几,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他听清了这人的话。
“你若是死了,我便会随着你而去,为你殉情。左郎,你不能死。你可听到了,你不能死!你若是死了,你便是杀人犯!在大邑,杀人是要抵命的!”
左襄忍住了痛意,咬牙道:“可那时我都死了,再要我抵命,也没命可抵了……”
听到了左襄虚弱沙哑的声音,洛怀风怔愣了一瞬,他的双唇翕动着,喃喃道:“左郎,你瞧啊,我太爱你了,我似乎听到你的魂魄在同我说话了……”
左襄叹了口气,幽幽的说:“不是魂魄……”
“左郎,是判官将你放回来了么?”
左襄本就疼得难受,现下还要出言安抚着洛怀风,他觉得心累极了,叹了口气,用气声道:“怀风毋要说话咒我,咳咳!此箭是,是在射在右侧,而非心口处。我还且得活呢,至少,至少还可活十年……”
闻言,洛怀风的唇角扬起了又垂下,垂下复扬起,他道:“左郎,你快呸呸呸!你不能只活十年,你要同我长相厮守,你要同我走到白头!你快呸呸呸,快!”
左襄叹了口气,学着他道:“呸!咳咳!呸呸……”
听到左襄又咳了起来,洛怀风急忙喊道:“左郎莫要再言,左郎再忍忍,就快到了!”
左襄觉得洛怀风的背上颠簸异常,他垂眸向下看去,只见洛怀风左腿不能打弯,他竟一直瘸着走路,亦不知这般走了多久。
左襄眸中渐渐湿润,他将脸埋在了洛怀风侧颈后,那温热的水珠竟憋不住,顺着洛怀风的后颈淌下,没入了衣中。
那泪水流在了洛怀风的身上,却烫在了他的心上。
“左郎怎的跟个小孩儿似的,竟还被疼哭了。乖啊,左郎别哭了,明日怀风给左郎买糖葫芦吃。对了,还有左郎最喜欢吃的蜜饯果子、火锅、黄焖鸡、炒年糕。左郎别哭了,怎的还没到家,左郎便给怀风洗澡了……”
他越说,左襄哭得越狠,他的双肩轻颤,扯着伤口疼。
“左郎别哭了!”洛怀风偏头在其发心落下一吻,拇指摩挲着左襄膝侧的布料,道:“左郎的伤口很疼吧,等回家了怀风给左郎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左襄点了点头:“嗯!”
“主子!洛,前将军,快快将我主子放下!”
见追雨急急奔来,洛怀风咬了咬牙,不舍的将左襄放了下来,扶到了追雨的背上。
“前将军,当时我就该将我主子强行拉走!那打扫战场本就是前将军之责,前将军拉着我家主子去干活不说,还让他……”
“追雨,闭嘴!那打扫战场,咳咳,是我,是我非要跟着他去的,追雨休得胡言!”
闻言,追雨噤了声,他斜眼睖了一下洛怀风,便背着左襄转身离去。
望着左襄远去的背影,洛怀风的心头阵阵绞痛,痛得他无力睁眼,垂下了眸。
他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决了堤。
一滴滴热泪滴在了那脏兮兮的雪地冰碴上,又瞬间凝成了冰。
他的双肩塌了又塌,脑袋垂了又垂,双拳紧了又紧,他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穆央:洛怀风!你这个无耻的中原人,狗日的邑国兵!
洛怀城:左世子,他骂你~
左襄:你想多了……
洛怀风:抱歉,我是1。(嘿嘿嘿~)
洛怀城:原来我九皇弟是1,本宫还以为我九皇弟会被左世子拿捏得死死的呢。
洛怀祁:本宫也这样认为……
左襄:当0照样可以拿捏他!再说了,你们是兄弟,他什么狗德行你们不知道?他的主意多着呢!
洛怀祁&洛怀城&穆央:哦,所以你才是那个狗日的~
洛怀风&左襄:天凉了,就让他们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