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旅行者很认真地思考要打包些什么东西回去。
三彩团子?这种颜色鲜艳的食物派蒙应该会喜欢。
鸟蛋烧?看起来和庄园烤松饼有点像,可以尝试。
黄油蟹蟹……嗯,当作是给你的犒赏吧。再来份市井杂煮,三碗味增汤,甜点要绯樱饼……酒不行,绝对不买。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面前已经堆了座食物的小山。老板笑吟吟地看着他,旅行者汗颜,暗道这绝对不止三人的量。
“啊……哈……”
他苦笑着掏出钱包。
算了,辛苦奔波一天,也是该有顿像样的晚餐。
实在吃不完的话还有派蒙不是?
2.
夜幕降临,微凉的晚风吹去了少年身上燥意。抬头看去,布帘摇晃着,夜空中明月朗朗如玉盘,却被稻妻夜市的灯火所吞没。
“多谢惠顾!”
旅行者被热情地送离木南料亭,老板情绪高涨,在柜台后不停忙碌,高声招呼每一位客人。少年回头看了一眼,笑着摆摆手。
这是神里绫华推荐的店,如此看来,她这般偏爱不是没有道理。
被老板高涨的情绪所感染,连旅行者自己的心情也轻松起来。这个时候,派蒙和你肯定在旅店里等得要死不活,饿得东歪西倒吧?得加紧脚步回去才行。
天幕已经完全黑掉,居酒屋一类店铺则变得活跃。路边小摊也好、街角小店也罢,不停传来杯盏碰撞之声。偶有人们快活的声音夹杂其中,充满了烟火气。
和白天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旅行者心中暗衬,是因为有夜色遮掩?还是因为酒壮人胆,敢于摄入酒精来发泄郁积的情绪?
他沉默地往前走。“外国人”不受欢迎,旅行者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像白天那样惹上麻烦。
不过,有些时候他不去招惹麻烦,麻烦却会主动来招惹他。
3.
听到神里绫人的话,荒泷一斗皱起眉头,疑惑地问:
“绫人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绫人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道:“难道一斗兄就不好奇吗?”
“有什么好奇不好奇的……”荒泷一斗抓了抓头发,表情复杂,“作为‘荒泷派’的老大,本大爷当然是鼎鼎有名、威震四方、独尊天下的荒泷一斗大人!认识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不如说,”他眼前一亮,用力一拍大腿,“好兄弟是早有耳闻,特地来找本大爷相认的!难怪会这样巧合!”
嗯,首先排除这个可能性。
绫人提醒他:“一斗兄,你是因我突然离席,所以才碰到对方的不是吗?”
“嘶,也对哦……”
一斗提出第二种可能。
“那,应该是告示栏什么的吧?本大爷在上面写过不少留言,稻妻城全部的告示栏应该都能看到本大爷的名字才对。”
也不对。
首先,从你们登岛至今的密线动向来看,比起心思缜密的旅行者,你似乎对这类事物毫不在意。
留言板?写有字的纸罢了,完全不考虑它背后可能隐藏的情报价值。再着,没有那个时间。
绫人脑中思绪飞快闪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倒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说:“原来如此。虽然我没有亲眼所见,不过我猜,一斗兄在留言板上所写应该不是‘荒泷一斗’,而是类似‘荒泷天下响当当一斗’之类的名讳吧?”
此乃谎言。他当然查看过。
可听到这话的荒泷一斗却挺起胸膛,完全没有听懂神里绫人的暗示。他得意地闭上一只眼:“嗯哼!那是自然!”
“本大爷可不就是‘荒泷天下独尊响当当一斗’吗!”
“……我是说,这样的话就不会叫你‘荒泷一斗’这个名字……”
“顺便一提!‘荒泷相扑鬼王一斗’、‘荒泷鬼兜虫角斗士一斗’、‘荒泷卡牌游戏王中王一斗’、‘荒泷可以输但绝不认输名副其实男子汉一斗’……这些都是我的常用名!噢,绫人兄的话不必客气,挑一个你喜欢的叫就好!”
绫人:“……嗯。还是算了,一斗兄。”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这家伙,真是见外啊哈哈哈哈哈哈!”
“……”
4.
绫人面上的微笑毫无波动,但二人的话题却终止在这里。和荒泷一斗分别后,他抬头看着空中圆润的月亮,用手遮挡在前方,在眼前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一斗兄看起来是真心中意那个人。尽管是不那么愉快的初次见面,唔,这就是所谓的一见如故……或者说,只是他本人太过单纯?”
“哈哈,不过我这个‘绫人兄’,倒也没资格谴责他这一点。”
他闭起眼睛。夜风吹过,将他鬓边的碎发带到脸颊上,遮住了他温柔的半边脸。男子迎着夜色往前走,逐渐远离嘈杂的闹市,直到能看清月色如水笼罩石板路方才停下。
他一个人站在竹林阴影下,独自欣赏月色美丽。好半天后,如同给自己解闷般,绫人低语道:“嗯……果真是有趣。”
就算知晓名字,也很难将其余未曾谋面之人对上。鬼角罕见,但若非扎根此地的稻妻人,或是对稻妻文化有深入了解的学者,亦不可能第一时间将“头上双角”与“鬼”联系在一起。
这两点同时否定了荒泷一斗说的第二个可能性:“提前从某个地方知道了他的名字”。
再者,你叫出荒泷一斗的名字时并无犹豫,仿佛很早就认识了这个人一般……
“呵呵。”
绫人感叹道,“很有意思。如果不是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我倒不介意亲自去接触一下。”
随着时间的偏移,月亮也开始向中央爬升。角度转换后,竹林的影子也随着偏移,让绫人重新沐浴在月光之下。他微微侧目,看向道路深处,那里有个人影正在缓缓接近。
“什么重要的事?”
5.
旅行者敏锐地感受到一股气息。
他很确定是人类。那个动静不是小动物,对方刻意隐藏了气息,想要在不惊动自己的情况下偷偷从这里穿过。
——虽然不知为何这里有人,但只是个普通路人的话,就悄悄避开他快速通过吧。
旅行者猜对方大概是这样的想法。
“……呼。”
远未到夜半时分,盗宝团这类偷鸡摸狗的家伙不会出门,也不是适合隐秘行动的时间点。那在这种时候挑小路走,可想而知对方平日里都在干些怎样的工作。
暗杀?谍报?密信?
旅行者脑中瞬间浮现出几种可能来。
少年垂下视线,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
他并非好事者。仇杀也好,贵族博弈也罢,都和你们的目的没有直接关系,他没必要去横插一手。
尽管如此,少年出于习惯还是暗自留意了一下对方的踪迹。那人是气息隐藏方面的专家,脚步很轻,像从草上略过的一样……是忍者?那个方向,他是打算去哪里……
“嗒。”
旅行者的脚轻轻踩在石板路上,发出低响。但是,他却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动作。
他抬起头,迎着月光看向那边。旅行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半眯起眼睛,感受着在稻妻城里弥漫开的阴谋气息。然后脚下一转,将身体藏匿到灌木中。
6.
出现在那里的人是九条裟罗。
绫人好像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一样,他侧过身,冲对方微微行礼。
“晚上好,九条大人。”
九条裟罗面无表情,天狗的眼睛在黑夜中依旧能清楚视物。她踏着月色走来,木屐踩在地上竟没发出一点声音。
“您来的真是准时。”
绫人微微一笑。
九条裟罗在不远处停下,冷声说:“神里大人倒是到的很早。”
“不过是有些事要处理,索性提前些过来。”绫人轻飘飘地道,“九条大人今夜肯赏光,我由衷表示感谢。”
“社交辞令就免了,我不是来跟你聊天的。”
九条裟罗完全没有领情的意思,她两手环抱在胸前,紧紧盯着神里绫人。
月亮终于爬升到天幕上。随着时间推移,闹市的人流变得稀疏,宁静即将笼罩整个稻妻。但两人所在的地方却足够偏僻,不仅听不到一点声音,连灯光都不见一星半点。
她的眼睛微微一动,斜着视线看向神里绫人背后灌木。凝神片刻后,九条裟罗冷哼一声。
“倒真的没有带护卫。”
绫人镇静自若地微笑:“我在密信里就承诺过,这会是只有我们二人的碰面。”
“但我可没有答应你,神里大人。”
“事实上,九条大人您确实没有带手下前来,不是吗?”
“……”
神里绫人摊开手,语气平缓:“我只是料想以您的人品,倘若接受了这次邀约便一定会遵守上面的约定而已。请您不要多虑。”
“说得好听,”九条裟罗道,“你送来的那封密信根本没有署名人。神里大人打的一手好算盘,这若是针对我、或是会危害到将军大人的陷阱,你打算如何担起这份责任?”
“怎么会?九条大人言重了。”神里绫人不紧不慢,“我只是忧心这封信落入歹人手里,无可奈何之下才出此下策,还请安心。如果仍信不过我,那么,我预先在这里静候您的这份诚意是否有传达给您?”
谁是歹人?
无可奈何出此下策?
看着面前这个笑意吟吟的男人,九条裟罗不快地皱起眉头。但不过眨眼的功夫她便恢复平静,眸子如琥珀般泛着冷光。
“多说无益。速速将你的来意说明清楚,我会根据你的话来决定究竟要对你采取怎样的行动。”
神里绫人只是笑,嘴里的话语同表情一样无害。
“那便有劳了。”
7.
“我的请求很简单,希望您能将今日地牢中发生的事都详细告诉我。”神里绫人看着对方,缓缓说道。
九条裟罗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将问题原封不动地踢回去。
“神里大人,敢问社奉行是如何知晓此事?”
神里绫人没有回话。九条裟罗见状,冷声道:
“既然如此,那地牢里发生了什么神里大人也应该一清二楚,又何必来问我。”
“九条大人高估我了。我只是略有耳闻,并不清楚具体情况。”
“哼,难道不是别有目的吗?”
“如果我说 ‘是’ 的话?”
“那今日,天领奉行恐怕就要到社奉行府拜访了。”
“……”
她说这话的口吻捉摸不透,眼神却凌厉无比。神里绫人沉默片刻,收起那副试探的口吻。
“自然不是,您还是太看得起我了。”他否认说,“我等三奉行同为将军大人的左膀右臂,理应遵从神明的意志,协助推行‘眼狩令’。但毕竟人心不可见,我只是有些担忧。”
“……”
“呵呵,实不相瞒,今日我便是为此而来。”
“……什么意思?”
面对九条裟罗的逼问,男人优雅地转移话题,眼神诚恳无比。
“地牢里发生的事除了我,勘定奉行的眼线也应当知晓消息。这个时候,柊大人恐怕正在起草议案,等着明日在会议上反将九条家主大人一步呢。”
九条裟罗对此不置可否:“那神里大人深夜到访,是为了了解事情全貌,然后一举让天领奉行吃个闷亏么?”
“岂会。”神里绫人叹了口气,“同僚之间的情谊还是有的。我虽不赞同勘定奉行落井下石的做法,但实际上,天领奉行这亏已经吃到肚子里了。以九条大人您的品性,想必早已将地牢中案件的详情拟成报告,等着呈到将军大人面前。”
这话是事实。早在你们成功从地牢逃离后的两个小时内,九条裟罗就已经拟好了书面报告,将它和天领奉行明日要呈上的文书放在一处。
只可惜,这份文件将军大人是否能看到还是未知数。
九条裟罗眉头一动:“那你这是何意?”
神里绫人缓缓把早就想好的托辞吐出:“作为社奉行家主,我自当为贯彻将军大人的意志鞠躬尽瘁。但如您所见,稻妻民众中反抗‘眼狩令’之人不在少数,他们无法领会将军大人的深意,在稻妻城内的行动甚至已经牵涉到地牢中关押的罪人。这并非莽夫所为,而是更加有谋略、有计划的行动,九条大人既亲身体会过,想必比我更清楚。”
“所以,我想要在事情还未发酵前尽快将其处理掉。”
8.
处理掉?九条裟罗闻言,在脑中仔细思索。她观察着神里绫人的表情,谨慎开口:“为何是现在?”
“因为只有现在,还未打草惊蛇。”
神里绫人的话语很严肃。他的表情和语气在暗示九条裟罗“到此为止”,而这句话出现得稍显唐突,分明是有深意在其中。
九条裟罗半眯起眼睛。
首先要知道“现在”这个时间点是什么时候。答,地牢劫狱发生之后,且事发之前。
这个答案很暧昧,“事情发酵之前”可推测出神里绫人与自己一样,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打草惊蛇”则是神里绫人最想避免的情况。
如果不是现在的话就没机会了……也就是说,明天。
——明天,是三奉行的定期会议召开日。
……等等,他什么意思?!
九条裟罗不由得睁大眼睛。
“神里大人,”她声音变得冷硬起来,“这种事可绝非儿戏!请您谨言慎行!”
“我知道。”神里绫人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是冷静的,连九条裟罗的反应也在他预想内。
“我只是告诉您不容忽视的一种可能性而已。”
“你有证据吗?”
“很遗憾,仅仅是从现有材料进行的推断罢了。”神里绫人承认自己只是在猜想,但他断定,九条裟罗不会因为这只是猜想便对其嗤之以鼻。
因为,风险实在太大。
神里绫人的言下之意是,劫狱恐怕是社奉行、勘定奉行、甚至是天领奉行高层下的命令,不排除各家家主的可能。“眼狩令”的阻碍者正胜被捕时间并不长,救援者却来势汹汹,以迅雷之势将其从九条裟罗手下救走。那么,“拥有地牢的地图”、“看守人员暗中协助”、“内部通风报信”这三个条件必有其一。
他沉声道:“九条大人,乌合之众在短时间内无法凑出这样协调强悍的小队,更无法满足三个条件。但,若是背后有强大的势力支持则另当别论了。”
假如这里面有三大奉行的影子……九条裟罗一阵头痛。既然各家都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眼线,明日就必定会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去参会,今夜不采取任何行动。这样一来,在会议上“第一次听到”劫狱,装作惊讶的样子时——到那时,幕后之人早已将痕迹全部抹消,令真相石沉大海。
所以,神里绫人想在明天到来前率先采取行动。
“这是背叛。”她冷静地说,“是对将军大人意志的亵渎。”
“我有同感。”绫人点头,“所以,今晚才会冒着风险来拜见九条大人。你我深知此事的严重性。”
九条裟罗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一时间无数种猜测从脑海里冒出来,她惯于行军治兵,不爱玩弄阴谋诡计,但对于雷电将军的忠心又迫使她不得不去采取行动。
“原来如此,你特地跑到我面前来说这些话的目的我明白了。”她看向神里绫人,“但是,你以为这样就能洗刷掉你本人的嫌疑吗?社奉行家主大人,你也在你所说的可疑对象中。”
绫人同意她的说法,嘴角却重新挂上游刃有余的微笑,“确实如此,所以,我只是以我的行动来聊表诚意。如您所见,此行我是一人前来。若是有身手远超你我之人偷听谈话,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九条大人姑且不论,我是没办法全身而退的。”
“您不必相信我,但请您知道,我必以性命践行将军大人的‘永恒’,必以身躯代行她的意志。所以,我来了。”
“我之所为,只愿稻妻繁荣永恒。”
“只愿稻妻(家)永世安宁。”
9.
旅行者一边隐匿在树影中观察眼前对方的动向,一边屏住呼吸,整个人仿佛化身为一尊石像。
那人一身寻常农夫打扮,头发被梳得干练,衣服却粗糙简单,跟常年在地里干活的农民别无二致。他佝偻着身体观察四周,风声吹得林叶沙沙作响,他便一瞬间提速,将声音全部融进自然之中。旅行者提了一口气,悄悄跟上去。
——促使旅行者改变想法的原因很简单,他猜测对方潜行的道路上可能有木漏茶室存在。
社奉行的人……还是要对木漏茶室动手脚的人?
他不确定木漏茶室是否是那人的终点。但既然有这个可能,那这件事就并非与他无关。
10.
突然间,那个人动了。
此时,月亮已经爬上夜幕正中,清亮月光将大地照得一览无余。只见农夫打扮的男人佝偻着背走出去,在月光下呆呆地站了好一会,随后走到河边。
旅行者不禁皱起眉头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追到了城外,离木漏茶室越来越远。
“哗啦!”
不远处传来水声。旅行者拨开一小片灌木看去,水花从岸边溅起,清亮的液体从男子指缝间滴落,在月下发出莹莹的光。
那人在……洗脸?
旅行者困惑不已,但无论怎么看,他现在在做的都是洗脸。两手将水舀起,扑在脸上擦拭,再用手背将多余的水抹掉,毫无深意,毫无逻辑。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旅行者心底的疑惑越发深。他重新将自己藏回草丛中,眉头越皱越紧。心中天人交战好几回合,他无声的叹了口气,下决心等这人离开后就干脆打道回府。
这么想着,他突然发现外面的水声听不到了。
一瞬间,警铃大作。
旅行者猛地从灌木中站起来——河边早已空无一人。他快步冲过去,只见水流潺潺,映着美丽月光缓慢流动着,可男人却像镜中幻花一样,在他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水……是水遁。
大意了。少年脸色沉了下来。
11.
你扒拉在窗台上,拉长了脸:“好慢……旅行者在干什么啊……”
在稻妻,打包个晚饭需要这么久的吗?!是店太受欢迎了还是旅行者自己闲逛去了啊!
“咕噜噜——”
“呜。”
死了,人要饿死了。
你顺着墙像坨烂泥一样趴下来,捂着肚子坐在地板上。床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派蒙又饿又困,在你的建议下早早睡了过去。她翻个身面对你,睡脸看起来很安详。
毕竟吃了个渔人吐司啊,你叹口气。本想着旅行者会打包好东西回来,于是拒绝了他先吃点什么的建议,现在回想,真是恨不得把自己创死。
你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一点一点移动,窗外的景色也从人来人往逐渐变得冷清。
已经饿到感觉不出来饿的地步了。
“上回被忘在旅店,好像还是和荧碰面的时候吧。”你垂下视线,心中暗自盘算,“那会不会是旅行者又碰上了什么麻烦?”
很有可能。
作为提瓦特的外来者,多少麻烦找上他都不奇怪。你对旅行者很有信心,不觉得他会输,但思来想去还是坐不住。
“……好吧。”
你烦躁地挠头,拿笔写了一张纸条放在床头,给派蒙重新盖好被子。接着,你抓起几枚摩拉放进口袋,用钥匙将旅店房门紧紧关上。
12.
开玩笑,二十世纪大学牲还能让自己饿死在提瓦特?
你凭借记忆找到乌有亭,用零钱随便买了点食物后,向老板打听消息。
“外国人?除了你以外就没见过别人了。”
“这样吗。”
你谢过老板,想了想,沿着街道往下走。
不是乌有亭,那就去绫华提起过的木南料亭碰碰运气。
木南料亭在下城区。经过花见坂时,那里的夜樱开得正盛,仿佛氤氲的粉色雾气般,花瓣随风飘落,将楼梯一级级一阶阶染得梦幻可爱。你沿着花路走下去,注意到拐角处有个小小的神龛,一旁有狐狸雕像。
石雕狐狸身上有着莹莹的蓝色光路,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会觉得它们仿佛在流动。神龛周围摆着蜡烛,前面有贡品,金平糖、泥土块、海带……稻妻人都在供奉些甚么玩意??
你一时兴起,两手合十在胸前,轻轻地拍两拍。
“咳咳!”你清了清嗓子。
“我想当亿万富翁!”
“……”没人理你。
“想要看到很多老婆,吃很多好吃的,过天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咸鱼生活,最好还能睁眼就看到老婆们!”
“……”
“如果你不知道老婆是谁的话我可以先列个名单出来,等我一下——啊!!谁用石头砸我!!!”
……
可恶,是愿望太宏大了吗。你不爽地砸吧嘴,重新拍拍手,只好先许一些别的愿。
你闭上眼睛。
好吧,没什么像样的贡品,所以就用诚意来弥补。听不听得见都无所谓,但是,姑且还是祈祷一下。如果,你的妄想、哦不是,愿望能够实现的话……
你双手合十,身体微弓站在神龛前。空中传来樱花树的细碎声音,枝头微动,柔软花瓣飘落到神龛上,又吹到石头狐狸的额间,看起来像是小小的眼睛一样。
你又站了一会,这才直起身体。
“不是,我好闲啊。”你挠挠头,“现在跑来拜神龛纯粹是闲得蛋疼吧。”
确实。但这话最好不要让神明听到。
“唉,走了走了……”
你干脆地转过身想往下走,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掏出口袋里最后一个摩拉放在神龛前。
“说实话,没指望你能实现我的愿望。所以,你还是先满足你的臣民的心愿吧。”
13.
你走到木南料亭前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头看向柜台后的木南杏奈小姐,问:“刚才是您在说话吗?”
“嗯?没有噢。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呢。”
木南杏奈一边向你解释傍晚时异国少年的事,一边收拾柜台,看起来要歇业了。
旅行者傍晚来这里打包晚饭,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你稍稍放心,却依旧觉得哪里很奇怪。
你试探性地开口:“您刚才……真的没有说话?”
“我是没有,不过您具体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木南杏奈停下手中动作。
“不,没什么……”
你不由得尴尬起来,赶紧与对方道别。坏了,你懊恼地捂住脸,自己居然已经饿出幻听了?不不不,甚至还饿得头晕眼花,有些发困,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地……
你一边走一边踉跄,跌坐在石阶上休息。听到那边传来木门和锁链碰撞的声音,你猜是木南料亭关闭后门,彻底歇业的动静。
下城区彻底没人了。
……里。
……来……我……
那个声音真的很奇怪。
最开始只是嗡嗡作响,当你越靠近这附近,声音就越发清晰。明明在稻妻城的时候还什么都听不到,你有些好笑地想,总不会是野外闹鬼?要说偏僻,这里也确实有点偏了。
……里。
又来了。
你头痛地揉太阳穴。这声音像直接刺进脑子里一样阴魂不散,连胸口都开始发热,整得你愈发难受起来。
“可恶,旅行者究竟去哪里了……”
你一边小声抱怨,一边解开领口的衣服。
……我……里。
你低低地喘气,感觉脑袋好沉。不至于让你彻底昏过去,只觉得不舒服,胸口还烫的难受。
要不怎么说人饿的时候会变蠢呢?如果在平常,你早就撒开腿跑回稻妻找人了。即便旅行者不在,木漏茶室也好,花见坂也好,长野原烟花店也好,总有人愿意帮你的!
陨石碎片被你挂在胸前,当你握住它时,脑子里毫无征兆地“嗡”了一下。
14.
“呵,听得见吗?”
你瞪大眼睛:“什——”
“过来我这里,立刻。”
不容拒绝,超级嚣张,一瞬间,听得你拳头都硬了。同时,你意识中却闪过一个相反的想法。
……完蛋。
15.
“我会将今晚之事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将军大人。”
九条裟罗的话语犹在耳边,人却早已离开这里。神里绫人缓步走在洒满月色的石板路上,回想着方才九条裟罗说的一切,嘴角笑意清浅。
实情比他所想的要有趣得多。
拿到终末番消息时,神里绫人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劫狱成员。但随后,托马传来的报告中却只提到了旅行者,对“你”的存在只字不提,描述也与九条裟罗的口供有一定出入。
这证明,旅行者对绫华他们说谎了。
“呵呵……要不是九条裟罗的珍贵情报,连我也要被糊弄过去。”神里绫人摇摇头。但看起来他非但不恼,甚至还有些高兴。
“绫华啊……你还真是找了些不得了的帮手呢。”
据九条裟罗所言,尽管由于部下的失职,让重要犯人面临生命危险,她当时也不打算让劫狱者全身而退。所以,最初那作为诱饵的一箭,是瞄准了少年的肩膀去的。
但突如其来的厉喝却打断了她的思路。
“我们只是要救正胜!没有别的目的,九条裟罗!”
她很快认出来那是他们躲藏的同伙。这种虚张声势的反抗本毫无意义,但说到这里时,九条裟罗的表情却变得微妙。
她说:“那个声音和我内心的责任感重叠了。我有必要为部下的过错担责,对方像是看穿了这一切一样,在箭脱手的前一刻喊话。”
“所以才射偏了。对吗?”神里绫人冷静地补充。
“……”
“没想到九条大人也有这样感性的一面。”
九条裟罗闭了闭眼,似是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错过了最佳时机,如果这个时候再追击,就有极大可能误伤伤员,酿成最坏的局面——我说得没错吧?”
“是。”九条裟罗冷哼一声,“神里大人果真敏锐,难怪敢于脑补如此离经叛道之事。”
“哎呀,过奖。”神里绫人笑着说,好像这话是多么崇高的荣誉一样。
时间回到现在,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主路上。夜深人静,此时还在街道中游荡的只剩零星几人。他悠然地散步,心情变得很好。
“欠下这份人情债是笔划算的买卖。”神里绫人站在小桥上,远远看着千手百眼神像。
“这种特殊时候,是该大胆一点,得失不需要太过计较。”
不易被掌握的棋子是失格的。但绫人不会自诩为操盘者,他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尽力而为,迎来所有人都受利的局面。
如今的稻妻,或许正需要这样的变数。所以,为了稻妻的动乱平息,为了迎来更安稳的局势,为了所有人的“家”能够幸福——神里绫人,他不在乎手段。
“您说呢,将军大人?”
看着天守阁,神里绫人微笑地行了一礼。
16.
绫华远远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把手中折扇收起,走到他跟前,对绫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抱歉,兄长大人……哥哥,等久了吗?”
“没那回事。”绫人走到自家妹妹跟前,略一点头,“我们回去吧。如何,今日可有什么趣事?”
“啊……嗯。”跟上绫人的脚步,绫华一边把早就拟好的托辞吐出,一边欣赏着路边晚樱。
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这就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对兄妹了吧。可惜,两人心底都有些自己的盘算。
“原来如此。”
绫华当然对劫狱一事只字不提,倒是着重夸赞了旅行者。绫人面上不显,安静地听着绫华的话。
“不过,他们今日有别的事,没能留下来一起吃晚饭。我原本还想试一下火锅游戏的。”
“呵呵,下次还有机会。你们是朋友,来日方长。”
“说的也是。”
绫人和绫华相视一笑。就在这时,绫人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怎么了吗,哥哥?”绫华眨眨眼。
“倒不是什么大事。”他温柔地看着她,过了一会,不禁用手抚摸她的头。
“绫华也成长了啊。”
“欸……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只是还不够成熟。神里绫人的手在对方头顶轻拍,绫华有些无措,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看着这样的绫华,他心里也一点一点变得柔软。
曾经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如今已是稻妻家喻户晓的白鹭公主。但无论何时,绫人都会一如既往地守望她。
“哥哥,到底怎么了?说来,你今晚来稻妻城是有什么工作吗?”
“对,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
绫华不赞同地看向他,担忧地道:“请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作为神里家的家主大人,兄长大人若是倒下了不是得不偿失吗?不要累到自己啊。”
“没关系,已经完成了。很顺利。”
“真的吗?”
“嗯,真的。”
神里绫人看着面前的绫华,笑容温柔而真实。
如果说,神里绫人今夜说的话里只能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这句话了吧。
绫华松了一口气。她舒心地笑着,月光照亮了她的眉眼:“那就好,我们回家吧,哥哥。”
权力斗争她不必参与,人世阴暗她不必直面。
神里绫人点头,走在阴影之中回应着自己的妹妹。然后,平静地对暗处的终末番打了个手势。
——根据刚才从九条裟罗口中得到的所有情报,务必在明日会议之前,将劫狱一事背后社奉行(绫华)的痕迹,全部抹去。
17.
完蛋,完蛋、完蛋、完蛋完蛋完蛋完蛋——
完蛋了啊啊啊啊啊!!!!
你睚眦欲裂地迈开步子,向城下町外走去。速度很慢,甚至还有些磕碰,但很快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脑子里那个声音还在阴魂不散地纠缠,你在心里骂了无数遍“去你那里个吉尔!!”后,感到一阵无力。
你现在的状态很奇怪。
你能看到眼前的景物在摇晃,摔倒时也能感觉到疼痛,就是没办法准确控制自己的行为。甚至脑子里还割裂成了两部分,一边在听“来我这里”,一边在骂“滚尼玛的”。
比起与身体同步的那部分意志,现在你觉得这份清醒(?)的思考才更有问题。
笨蛋!八嘎!岂可修!!
你是笨比啊啊啊啊!!!
没有办法低头,所以只能根据胸口的热度来判断陨石状态。你不知道它有没有在发光,但你希望不要。
不然,那画面岂不是一片黑暗中只有你胸口在“哔嘟哔嘟”发光,就等你大喊一声“变身”?
“咕……唔……”
你憋着最后一口气想要说话。虽然夜深了,但你觉得,扯嗓子叫两声总归有人能听到吧?结果憋了半天也没个后续。
“……”
你真心觉得不太妙。
起因是旅行者给了你这块石头,但是,最后那几句话连你自己都觉得好诡异。什么叫“藏好,连我自己也不能告诉”?你不明白,如果是为了保守秘密你能理解——但是,心里的不信任却与日俱增。
不是针对旅行者的。
而是对这块莫名其妙的陨石碎片。
“……寄!”可不管是怎样,现在都救不了你啊!
你内心奔腾落泪得像只傻狗,表面却波澜不惊淡定往前走。
突出的就是一个气质!宁折不弯的坚强!就算真的狗带也要壮烈成仁!……呜呜!
18.
那个声音又阴魂不散地缠上来了,简直就像蛇一样粘腻。你浑身发软,意识逐渐变得模糊,干脆跟脑子里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对骂起来。
你狠狠比了个中指。
你谁啊你个怂逼!只会在别人脑子里哔哔赖赖,有本事正面上我啊!我让旅行者创死你!
噢——我懂了,你是不是那种特别阴暗特别长毛特别孤寡,风花节没人邀请你海灯节没人给你放灯光华容彩祭连展子都不敢逛的?
“?”
果然是这样!!你不会还是个见光死吧!要戴大帽子挡脸才敢出门的那种!
呜哇——真可怜。噗嗤。
“……哈?”
那个声音停下来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咯吱咯吱”的声响,听起来颇像咬牙切齿,甚至还隐隐带着杀意。
你登时一阵解气。就在这时,闪电般的灵感划过,让你突然想到了某个人。你瞪大眼睛,第一反应居然是开麦嘲讽:
喂,混蛋我懂了!控制我的身体往外走,实际上是你不敢进来稻妻城,面对高坐天守阁的那个人吧?啊哈,胆小鬼……哈哈哈哈!
已经不知道那半边清醒的脑子放在哪里了,所有意识被恶意地挤压。虽然完全不记得初见时的情景,但你面对他时,总是不吝啬最伤人的话语,你把身上的每一根刺都竖起来,扎向他,刺穿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
你和这个人,好像天生就合不来。
“……呵呵。”
你缓步往前走,听到他的笑声如同淬了冰一样寒冷,杀意更是不要钱似地涌来。前方好像有人影,你已经看不清那个轮廓了,只是走着,走着,不知要前往何方。
还有最后一步,你就要离开稻妻城的范围了。
19.
事情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神展开。在你即将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那个人影也走到你面前。
“喂喂!你还好吗?这么晚你打算去哪里?”
“……”
这是你今晚听到的最让人安心的话语。
就在这时,操控你的那股力量消失了——是不想被人发现?你这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金色头发,黑色护额,还有一双正注视着你的,绿色的关切眼眸——你呆呆地盯着他看,直到他奇怪地按住你的肩膀,你才终于确信,是真人,不是幻觉。
“托马……?”
“嗯,是我。你怎么了,看起来很奇怪的样子……喂?!”
“呜——呕!”
脑袋里的声音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冰冷的视线似乎仍在,但你没有心力再顾及那么多。胃液翻涌,肚子里却没有东西能吐出来,脱力的身体直直扑向托马,他好像被你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接住你,你却又一下子滑下去,让他不得不把你抱起来,运到一旁的木凳上。
你注意到他的衣袖沾了水,湿漉漉地贴在你手臂上很不舒服,还有泥土的味道。托马这家伙,是去河边了?
“没事吧?!旅行者呢?你为什么一个人在外面游荡?”
“说不了话吗……我先送你去医馆,你再忍一下。来,抱住我的脖子。”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你拉住他的辫子。视线摇曳着,模糊着,看他颊边有汗水滴落,有些滚进衣襟里。
你忍不住低声开口:“托马……”
“嗯?”
不道谢不行,你心里想着,如果他再晚来一步,你可能就真的要寄了。
真的很谢谢你。
“怎么了?”他担忧地低头。你于是露出感激的笑容,看着他的眼睛,真心实意地道谢:
谢谢你救了我。
“我只是想跟你道谢……谢谢,你好涩噢。”
对不起,放反了。
说完,也不管托马什么反应,你满意地撒手人寰(?)。
20.
旅行者沿着这条河的方向一路追查,最后在一处河滩前停下脚步。他俯下身,用手指拈着河边湿土仔细查看。
这里的痕迹还是新的。
不像是水遁的人,有可能是对接的家伙。虽然被刻意掩盖过,但旅行者只要用身体里岩元素的力量探查,藏匿的东西就一览无余。
从脚印的大小和深度来看,成年、且为男性。
旅行者垂下眼睛,若有所思。
如果那个人原本的目的地真是木漏茶室,只是因为自己的追击,迫不得已改变交接地点的话……
“呼。”他吐出一口浊气,低声喃喃,
“果然在稻妻,还是得小心行事。”
写到最后我的表情: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