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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的夜向来是很冷的。
刚刚下过雨,春寒更甚。
夜已深,街道上没什么人,只有街旁的青楼楚馆红灯高悬,歌舞笙平。
薛故一个人走在湿冷的街上,嘴里念念有词,
“哎,又扑了空,居然又是假消息……”
边说边走着,一阵夜风拂过,薛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四下环顾一圈萧瑟的街道,受不住似的跺跺脚,心下吐槽,
“什么情况,明明都立春了,怎还如此之冷……”
正说着,眼神扫到一旁熟悉的酒楼,薛故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很久不见的酒鬼徒弟。
酒楼内灯火通明,因着是挨在花街旁,即使是夜半生意也算得上红火,举箸谈笑声不绝于耳,形成暖融融的一片。
“咕噜噜——”
恰好在此刻,肚子也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薛故摸摸肚子,又冷又饿,心底到底是不愿意再回城郊那个小破庙了。
“哎,就让我来关爱关爱这师门情谊吧……”
他摸着肚子小声嘀咕着,脚步一转,径直向酒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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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徒——弟——”
薛故人未至,声先到。
正坐在桌旁边提着酒壶掂量的邋遢大叔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手中的酒壶都没拿稳,“啪嗒”一声倒在桌上。
未喝完的酒水泼洒出来,肆意流淌。
本来酒意朦胧的大叔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他手忙脚乱地扶起倾倒的酒壶,万分心疼地摇晃了一下瓶身。
酒壶重量很轻,里里面的酒水已经所剩无几。
他不可置信般眯起眼睛,从壶口往里瞟,见真的是不剩下多少。
这可是他今日新打的酒楼头牌,剩下几天他就指着这壶酒了。
但只剩壶底薄薄一层。
他有些难以接受地指着薛故,气极,一连说了好几个你。
“你你你!”
薛故不顾大叔被憋红的面颊,大大咧咧地在他的声旁坐下。
他在感受人的情绪这方面反应迟钝,见大叔这么激动,还以为是自己来的缘故,在心中暗自窃喜自己今天这遭走的是真的值,自己的大徒弟见到自己都激动成什么样了。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大叔确实因为他的到来才激动的。
薛故扬起笑容,想一把揽住自己大徒弟的肩膀,发挥作为师父的余热。
但他那小洁癖又犯了,着实对着一身酒气的人下不去手,更别提大叔身上那身形似咸菜的皱巴巴的衣服,都不知道几天没洗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动声色地将抬起的手又默默缩回去,改为关心道,
“还是得少喝酒,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我跟你讲,这人呐……”
大叔听得头快炸了。
把他的好酒霍霍了就算了,还要对他进行说教。
真的是服了。
薛故以为他自己是谁啊?不过是……
大叔手上动作一顿,很快继续心疼地收拾起桌上的残局。
薛故爱说就说吧,关他什么事。
但是显然,即便是大叔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薛故。
薛故是真的吵。嘴强王者。
一直装作关心的样子劝他不要喝酒。
吵的他心烦。
头疼,脑袋好像快要炸开。
他很少有这样头疼欲裂的时候,自从有了酒,他就整日麻痹自己,很少会想起从前的事情。
但是薛故这一来来的突然,他酒早就醒的无影无踪,那些让他无法喘息的记忆就挥舞着獠牙排山倒海地向他侵袭。
薛故此时的身影也和他记忆中的某个身影诡异地重合。
那些不愿想起的记忆压的他有些透不过气。
他几度想插嘴打断薛故,结果发现薛故这人,说话跟打炮仗似的,又急又密,噼里啪啦就说了一堆,一点插话的接口都不给他。
他本就不善言辞,尝试了半响,最后放弃了,干脆又端起脚旁的另一个酒壶,也不怎么想搭理薛故,忍着头痛欲裂,闷头喝酒。
薛故这边正说到兴头上,就见大叔又端起了酒壶。
他的心里有一丝丝的难过。
自从曲无欢走了之后,他就好久没有找人关心过了,也没人能关心。
如今好不容易逮(xiang)着(qi)一个,但关心对象并没有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又端起酒壶开始喝酒。
好吧,薛故不是一点点难过,他是非常难过。
要是是自己娇娇软软的小徒弟,听见他这么说了,肯定早早就把酒壶放着,仔仔细细听着他说话,然后乖乖巧巧地应和,“是,师父,知道了。”
哦,不对,乖乖小徒弟根本不会喝酒。
可惜面前人不是他二八年华的小徒弟,而是他已经老的不成样子的大徒弟。
人嘛,越长大难免就有自己的主见,就有自己的叛逆期,他都理解的。
更何况还是自己这个尝过人间冷暖脑袋还有些问题的大徒弟。
不听话是在所难免的。
想让他不喝酒,就得先让他感受感受自家师门的人间温暖,从而感化他。
薛故扯起袖子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心想,这事还是得慢慢来。
他一把按住大叔拿着酒坛的手,摆出架子,语重心长道,
“你要怎样才能不喝酒?这东西喝多了伤身,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继续喝了。”
大叔沉默地看着按住自己的手,有些恍惚。
“善元,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继续喝酒了。”
在他最无力心如死灰的时候,记忆中也是有个女子是这样阻止他的。
他那时有没有听了她的话呢?
或许是没有吧。
所以最后人家连离开都没对他笑过。
他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很突然的,就连薛故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喝酒喝出了什么事情,紧张问他,
“怎么了?酒有问题?哭什么?”
他只是哭着,撕心裂肺的,就好像要把他这些年的压抑和痛苦全部喊出来。
三十几快四十岁的男人,一点也没有形象包袱,哭的声音之大,引得整个酒楼的人频频侧目,哪怕他是常客,酒楼老板的脸色在看向他时也明显不好看起来。
薛故感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顿时如坐针毡。
他讨厌这样密集的视线。
在这样的目光下,男人却丝毫没有廉耻和停下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终于在老板第不知道多少次的侧目下,薛故受不了自己良心的谴责,捏着鼻子扶起哭的一塌糊涂的大叔,走出了酒楼,走进了料峭的寒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更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