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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沉。
浮动的月光顺着玉兰花枝倾泻而下,落入敞开的乌木窗棂,落入窗棂前置的案台上,盛了满案银辉。
桌案上的烛火明灭跳动。清朗的晚风吹入幽暗的室内,拂开了桌案上写有隽秀小楷的书卷,扰乱了案前伏案提笔欲写之人的长发,令案前搁置的墨砚中落入一瓣玉兰。
这令案前的少年郎皱了皱眉。
他伸出左手,修长骨感的食指和中指指节夹住了那片染有墨色的白,不知是故意亦或是不小心,那片花瓣从他瓷白的指尖滑落,落上一旁被风吹散的书卷,将整齐隽秀的字迹染了一片。
他看着染了一片的书卷,微微一愣。
随即立马扑上前去,护住那本书,拿着书卷的指尖微微颤抖。
望向染墨之处的视线,满是一种复杂的执拗……还有不甘。
就好像他在透过这本书,这些笔记,在期待和怀念一些别的什么。
一些他曾经拥有过或者期待拥有,现在却无法拥有的东西。
他将书卷小心翼翼地合上,纳入怀中,却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部扫落,好像想借此来发泄自己心中那些无法发泄的情绪。
桌案上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砚台倾翻,星星点点的墨落上案前之人的白衣,他却不躲不避,任由墨痕蜿蜒,染了一片。
一旁从阴影处出来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原是他此前一直不声不响在旁服侍,现在温顺上前,想要替他收拾残局。
少年郎先前还未发泄完的怒气,却在此刻爆发,一股脑地倾倒在这个清秀青年身上。
他抓起身前的砚台,直直砸向青年的额角,同时冷嗤一声,
“我说过吧,不需要你。”
少年郎到底没几分力气,砚台划过一道弧度,缓慢地飞向青年。
以青年的角度来看,他完完全全是可以避开那方砚台的。但他却在原地不躲不避,任由那砚台撞向他的额角。
“啪嗒”一声,砚台掉落在青年的脚边,他的额角滑落鲜红的温热的,混合着墨的液体,从他的颊边划过。
他没什么反应,仍是看着少年郎傻傻地笑着,连眉头也未曾皱上一分。
他似乎是并不在意发生了什么,或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傻笑着,感受不到疼痛般。
见他这幅痴傻的模样,少年郎更加郁结。
他将手边能够的到的东西发狠地砸向青年,怒声道,
“我让你滚啊!你是哑巴又不是聋子!难道听不见吗?”
哑奴还是站在原地。
毛笔,镇纸,笔洗,笔隔……这些通通砸到他的身上,再掉落在地。
他的表情仍然未变,依然是笑着。
“哗啦。”随着一声重物东西倾倒的声音,刚刚面不改色的哑奴却在那一刻变了脸色,他无措担忧,一把扑上前。
原是端正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郎因气急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迫切地想站起,却在离开轮椅的那一刻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摔倒在一片狼藉碎瓷片的地上。
尖锐锋利的瓷片划伤了他的掌心,很快就渗出鲜红的血来。
星星点点的红落入一片瓷白,分外惹眼。
“舒,舒,舒……”哑奴扑跪在裴望舒的身旁,急急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他企图将他的小主人扶起,远离那地上让他受伤的来源。
哑奴确实是哑巴,他的嗓子发不出什么好听的声音,练习了很久也只能发出类似小主人名字的单字。
这也是他唯一能发出声音来的字。
“舒,舒,舒……”
他还在努力想将双腿没什么力气的小主人扶起。
一次,两次。
最后的结果都是裴望舒在要坐回轮椅的前一刻推开他的手,重重摔回碎瓷块里。
裴望舒坐在碎瓷片里,细密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手,他的衣服,他的腿。
手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但哪怕双腿上的伤口更大,麻木的双腿却仍然感受不到半点疼痛。
他曾经想在无数个日夜里想求得的疼痛。
是啊。
怎么会有半点疼痛。
手上的疼痛和腿上涌出染湿衣摆猩红,无时无刻地在告诉他:你是残缺的。
哪怕你恃才放旷,天赋异禀,父亲钻研了三十年的机关术在三日之内就能解开,但是依然不能弥补。
可以用什么去弥补呢?那被无数人扼腕叹息的残缺。
桎梏他从前乃至今后人生的枷锁。
他宁可不要那份人人艳羡的天赋,去换这辈子自由。
因着天赋,因着残缺,他无法走出这四方牢笼,去看曲无欢所述的烟波浩渺,万里江山,那萦绕在他期盼中的广阔的天地。
可那些那不过是一个即将渴死在沙漠之人的濒死幻想。
神鬼使差的,他伸手拾起地上的一片碎瓷片,对着已经汩汩流出鲜血的双腿划了上去。
他半点没留手,就好像划的并不是自己的腿,而是别人的腿一样。
本就没有凝固的伤口立马泵出更多的猩红,伤口几乎见骨。
“舒!舒!舒!”哑奴粗哑的喉咙挤出了令人不适的尖叫。
他扑上前去,夺过裴望舒手中的碎瓷片,全然不顾自己的手也被割伤,也顾不得裴望舒是否舒服,将他粗暴地按到木质轮椅之上。
“舒!舒!”哑奴丢下碎瓷片,冲裴望舒摇头。
因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裴望舒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在让他不要再伤害自己。
看着眼前哑奴焦急的脸,裴望舒半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余力,顺从地被哑奴按在椅子上,双目出神地看向窗外。
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
和初见曲无欢时一样。
哑奴见他乖顺下来,拿出怀里的骨哨,吹了一声。
骨哨声音短促,穿透力强,却不刺耳。
这骨哨是用哑奴被吃掉的弟弟的小指做的。
房外服侍的人立马鱼贯而入,不言一语地开始打理眼前狼藉的局面。
这次连一贯絮絮叨叨的小翠都难得没说什么话。
作为自认为比较了解少庄主的人,小翠看得出来,在现在的情况下,少庄主一定是又想起关于那个曲姑娘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说什么话都是在触少庄主的霉头。
还是不要说了。
谁想一向寡言少语的少庄主却主动开口了。
冷淡的美人坐轮椅上,在明朗的清辉下,蓦然开口,不含什么情绪,却含几分怅然,
“小翠,你说她会后悔吗?”
后悔遇见他这样桎梏她的存在,或者后悔离开他的身边。
这个“她”,裴望舒并没有点名是谁,但是小翠却立马懂了。
还能是谁,少庄主接触的少之又少的人中,能这样引起他的情绪波动的,除了那个逃跑的曲姑娘,还能有谁。
但是她也不知道。
虽然在她的心里,少庄主已经是顶顶好的存在,得到少庄主的垂青,就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但是曲姑娘跟她们这些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她生来就是在这里了。她们这些后宅姑娘,没出过远门,未曾经历过曲姑娘故事中的那些爱恨嗔痴,人生百态。
她们记忆中最深刻的不过是这四四方方的宅院,和宅院中发生那些的不值一提的小事。
她没有经历过曲姑娘经历的那些故事,看过曲姑娘那些所见之景,却自然也知,曲姑娘的天地,与她们、甚至与少庄主都是不同的。
曲姑娘无拘无束,闯过神奇浩渺的大漠,下过桃红柳绿的江南。
但是她自己,她们,少庄主,却只能终日在这一方天地,见那一尘不改的事物:四角的青瓦白墙,院中的春树秋花,夏塘冬雪,一年一年循环往复,唯一变动的只有那高墙之上的天空浮云。
但那又是另一番他们触及不到的广袤天地。
如同外面的世界一般。
此刻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少庄主。
不过她同时又想起早晨老庄主嘱咐她的另一件事,眼中爆发出欣喜的色彩。
这对少庄主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她还不能告诉少庄主,老庄主交代过让她保密。
她垂下头,毕恭毕敬回道,
“奴不知。但是少庄主,您一定可以与曲姑娘再见的,不如到时候再问问曲姑娘是如何想。”
再见。
于他来说本应该是一个很遥远的词语。
但是在此刻却奇异地安慰了他内心的狂欲。
他低低笑了声。
“但愿。”
小翠看着眼前的月下美人图,以及美人嘴角那稍纵即逝的宠溺的笑,顿时心脏不受控制,突突狂跳。
第10008次心动!!!
框框为少庄主扛大旗!!!
啊啊啊啊!!!
谁能抵挡住少庄主的美颜攻击!!!呜呜呜!!!她王小翠就没见过比少庄主更好看的人!!!少庄主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曲姑娘怎么忍心的!!!
但她心动的同时也看见了裴望舒腿上的猩红。
心动的情绪立马变成了心疼。
呜呜呜,少庄主又……哎,得赶紧叫医师,不然就又要留下疤痕了,以后腿要是医好了,疤痕也修复不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进修回来了,有没有感觉比以前写的好一丢丢呜呜!!!
看着收藏起起落落(心疼但是没有办法)……
家人们可以收藏等完结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