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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长山站在曲无欢的房门前，无论他如何敲门，呼喊曲无欢的名字，房门内始终无人应答。

他心底逐渐蔓延上一种不安的感觉。

随着房间内的沉默和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安感愈演愈烈。

情况反常。

从早上暗卫来报，说那个一向睡到日上三竿的城主居然今日天还未明就已吩咐人进去伺候他洗漱开始，他就觉得事情已经有些不对劲，可是负责监守城主的暗卫又没有发觉任何异常，那么这种情况就只有两种解释：

偶然或者有人夜访，且那人武功在自己的暗卫之上。

因着他的暗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佼佼者，再加上这肥头大耳的城主的交往名单中还未见有如此厉害的人物，所以他下意识忽略了第二种情况，只当是个巧合。

可是他的心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城主或许是不认识这样的人物，可是他的客人就不见得——比如说曲无欢。

造假的十分干净的身份，身边岭山那个来路不明的新晋佛子，收养的沈家被那位下令留下一命的沈二公子。

这些哪个单拎出来，或许都不足以展示这个姑娘的厉害之处，但是合起来就连他都不得不想叹一句：真有本事。

或许这句有本事中还可以加一个他，一个窦攸杼。

再看来，或许还有一些他没查到的人。

所以哪怕他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的线索，他还是来了，站在她的门前。

他很想推开门一探究竟，但是他明白这是一个极其失礼的行为，他已经失去曲无欢的大部分信任，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连这最后一点也全部失去。

这对他后面的计划是很不利的。

所以他终还是打算再等一会儿。

在他做出决定不久，就听得房内传出一声巨大响动，他此刻也顾不了那些礼节礼数，径直推开门。

“阿欢！”

他还是迟来一步，房间内并没有少女的身影，只看见窗沿边翻飞的绯红衣角，待他扑至窗旁向下看去，没有红衣，没有少女的影子，什么都没有了，只见江水滚滚，连个水花都没有落下。

从前向来只有他骗别人的份，今次好不容易交付一次真心，竟然什么都没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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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无欢被慕容绯带着，又回到了醉花楼的那个房间。

这地方好像与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有些不同，屋内增了香，味道她说不上来，与第一次相比，更多了几分厚重与沉淀感，床榻明显是换新整理过的，被褥什么的都换了新的色调，这让曲无欢有点疑惑，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这些也不是她当下关注的重点。

她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也无拘束，寻了个离她近的雕花木椅坐下，偏头看向慕容绯，问道，

“陵城这些怪事都是因为什么？”

慕容绯此刻好似才终于恢复了正常，也寻了个椅子挨着曲无欢坐下，病恹恹地垂下眼，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扣着木桌

“查到的东西都放到老地方了。”

“那个匣子？”

“嗯。”

曲无欢站起身，走到铜镜前，轻车熟路地按下镜子旁的机关打开暗匣，在其中果然发现了一叠写有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多全是？”

高考阅读理解都不敢这么考。

白发红衣的青年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靠近少女，贴在少女身后。

他好像消耗完了他所有力气似的，头搭在少女肩上，手指覆盖住少女点在纸张上的指尖，恹恹的声音在少女耳畔响起，

“你想知道关于哪些方面的怪事？”

曲无欢略一思索，给出了答案：

“病，或者家中人无故失踪方面的。”

青年将纸张摊开，捉住少女的指尖，顺着纸张间的字迹划过，顺着字迹，喑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三月十八日，南郊杜氏突感染恶疾，其病症为体表皮肤缓慢溃烂，双目逐渐失明，终日呕血，寻医未果，五日内暴毙身亡。”

“隔日，其耄耋老父也生相同症状，同寻医未果，毙。”

“三月二十日，南郊与杜氏染疾期有所接触的青壮者，纷纷染疾，毙。其病怪于染病皆为男子，妇孺不染。”

“三月二十五日，城中染病者数十，城主令人将其皆斩，尸体运至北郊乱葬，捕其亲属九族，同送至北郊集中管理。”

“三月二十六日，营中数百，染者其半。”

“三月三十日，上体察民情，怜其辛苦，自私库中拨款命其妥善安置。”

“四月十日，营中传出女子落红可根治其病，城主命人高价悬赏其物，上闻之，拨款命其以续。”

“四月十二日，北区罗氏敲鼓报案，哭诉其女已嫁为人妇，营兵抓之。震怒，言官家之事不容诬，命兵抓罗氏，收监。”

“四月十三日，今遥……”青年抓着曲无欢的手还想继续读下去，却被她挣开制止。

“好了。”曲无欢听得只觉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都在颤抖，“不要再读了。”

哪怕没有听完，她也可以感到接下来的事情会有多么荒唐。

荒谬，真的是太荒谬了。

那白纸黑字她读来都觉沉重，不忍卒读。

她想起少女绝望的哭泣，又想起那日深夜船舫上的金迷纸醉，酒池肉林，原是踩在这垒垒白骨上的虚假幻像。

恶心的反胃。

“真不听了？”慕容绯挑眉，乖顺地松开握住她指尖的手，改变成环着她腰的姿势，

“苑苑是什么打算？”

曲无欢抬头，眼神熠熠，像是烧了一团难以浇灭的火。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同时镜子里的自己也看向她，她的眼神慢慢坚定。

她很快就下了决定，一字一顿道，

“我能做的，大概就是放一把火。”

曲无欢其实并不是沈清澜说的那种烂好人。她会同情弱者，会在流浪的时候给面黄肌瘦的乞儿分享她最后一块馍馍，会在畜生父母强买强卖自己女儿的时候横插一脚。

那些都是小事，都是随手即可为之的事情。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想要做一件明知不可为却还是想不顾一切去做一件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

她心软了。

曲无欢看不得那些痛苦与苦难，她做不到像一个高位者一样对那些苦难视若无睹的漠视。

她会心软，会同情弱者，她会与他们产生共鸣。就好像她在以前的现实中也有过深陷那些苦难的日子，是别人来拉了她一把，所以她才能与那些深陷苦难的人轻而易举的共鸣。

她自知个人能力有限，无论如何她也无法动摇这里的时代根基。

但是她想，挽救这些无辜的人她可以出一点力，她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救下很多人，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青年从未见过少女如此亮的眸子，清如水亮如星，仿佛可以看到清列石泉中那不断涌出的透亮活水，澄澈干净。

他一直知道少女和自己不是同一路人，她骨子里的干净纯澈，他骨子里的肮脏卑劣，他们就像是极与极，彼此天差地别，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但他又不可逃脱地被她完全吸引。

幸好，上天庇佑，她是需要他的。

纵然不是一路人，他也愿意为了离她更近一点，去做那些他本来不屑一顾的事情。

他看着铜镜中自己和少女，白发与黑发交织，红衣与青衣交叠，他看着镜中少女闪亮的双眸，忍不住偏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一个不含情.欲的吻。

“需要我怎么做？”他自觉将自己加入少女的规划里。

青年全然不在意少女想做什么事情，她想做的一切事情他都可以帮她。她若是想杀人，他可以把人提到她的面前给她递刀，她若是想放火，他就替她将油倒满递予她火把。

反正这些事情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多一件，少一件，都不打紧。

“我们得再探探那个病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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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有了慕容绯，探访病营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慕容绯轻而易举地就带着她处理掉病营周遭的隐卫，他们再趁着铁甲兵巡逻的空隙，溜了进去。

刚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血腥混合着腐烂的馊味。

地上是一洼一洼不知道什么混合而成的积水。

外层营地没有巡逻的人，帐篷里也大都是已经浑身血肉模糊、动弹不得的人，他们可能已经没有力气哭喊了，只是时不时哼唧两声，代表自己还活着。

曲无欢试图和他们对话，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神志不清了，有的已经说不出话，能说出话的也是喊着回家，或是什么人的名字。

第五次尝试无效，曲无欢和慕容绯交换了一个眼神，退出帐篷。

他们很默契的谁也没说话，默默往中心探寻。

哭喊声逐渐变大，铁甲兵也变多了起来，现在每个白色帐篷前基本都站着一个铁甲兵，他们都掩头遮面，看不清面容，似乎是也怕这疾病传染。

这倒方便了慕容绯和曲无欢。

曲无欢朝慕容绯使了一个颜色。

“我进去，你在外面守着。”

作者有话要说：9/30

好像有点崩，明天来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