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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长山不说话了。
曲无欢也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相互看着,谁也不说一句话,就好像这个时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样。
最后还是季长山先败在她湿漉漉的目光里。
他能在那些老谋深算的,充满算计的目光下全身而退,却在曲无欢不含杂质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他其实内心是有些别扭地面对曲无欢。一方面他总想着这样干净的小姑娘,他不应该拉扯着将她拖下这无底泥潭,另一方面他又想着,反正事事不如人愿,他既然不能完全掌控这棋局,倒不如把她绑在身边,这样总还能护她周全。
第一次见她是便如此想着,只不过那时她还是友人之亲,是窦将军护在心尖尖上的掌上明珠,倒也轮不上他来说保护;后来再见,他与她最近的距离变成了一伞之檐,那时他已然一身脏污,距离相近的那一刻,他依然想着的是:莫要脏了她的白裙。于是再一次的放手。
他本以为没了他们这些束缚,她会侠义自在地闯她的江湖,他自会稳坐这庙堂,从此天高路远,再不复相见。
但是居然还有第三次,他们之间的第三次相遇,他在她掉下船舷下意识地伸出手的那一刻,看见她充满求助和依赖目光的那一刻。
是她先向我伸出的手,他想,看来这辈子他们注定要纠缠不休。
季长山决定将她拉入这局来。
他看向曲无欢的眼神从来就不清白,此刻罕见的被从她眼里看到的那个并不光明磊落的自己感到那么一丝慌乱。
于是他转过头去,起身拿起桌上看书用的烛台。
“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明天再谈。”
季长山看上去镇静自若,但其实他自己明白,被搅乱了心境的,从来不止曲无欢,还有他自己。
曲无欢静静地看着季长山站起身,拿着烛台,推开门走出去。
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下了竹床,跟在他身后。
他们依然是前后走着,一如多日前酒酣笙歌的深夜,季长山掌灯走在前面,曲无欢走在后面。
月光拉长青年的影子,长或短,只是这次曲无欢离季长山的距离很远,远到即使影子拉到最长,也不能触及她半分,远到他们连影子都未曾交融在一起。
到了分开的木廊。
青年自觉为少女让出一条她能通过的道路。
曲无欢没有道谢,侧身避着季长山就要过去,却在踏上木阶的那一刻被他拉住了手腕,无法动弹。
她错愕回眸看向季长山。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再说一句话。”季长山这样说着,手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他甚至还上前一步,更加靠近曲无欢。
“好梦。”
清润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青年蜻蜓点水般在少女的额头落下一吻,然后松开牵住她手腕的手,退回阴影。
那冰凉的触感一瞬即逝,速度快到曲无欢并不能分辨青年是否触碰到她,亦或者是只是清亮月光下的一缕晚风,一个清醒梦。
她有些茫然地僵直在原地,不明白季长山在做什么,但是青年早已转身踏月归去。
晚风拂过,直教人把散满地的清辉卷着那道温润的“好梦”吹到人的心底去。
曲无欢怔愣了半响才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转身踏上下一级木阶。
但愿真的能做一个好梦,醒来发现自己终于不用成日为麒麟玉和自己的未来担心,回到自己在现实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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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有没有做梦曲无欢不知道,但是她一晚上都没睡安稳,后来总觉的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猛地惊醒,一睁眼,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木质床板。
她就知道自己还没有回家。
“无趣,能有什么好梦。”曲无欢泄愤地踢了踢床板,“倒不如不说那句话。”
“苑苑做了什么好梦?”耳畔却忽地传入一道温柔缱绻的熟悉嗓音。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看去——是慕容绯,同时她也发现了导致自己睡不安稳的来源——是慕容绯搭在她身上的胳膊。
他不知是何时来的,红衣白发的青年以一种熟络的姿态斜撑着下巴看她,另一只手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势将她圈入怀中,好像幼稚的小孩,固执地紧紧抱着自己的所有物,好像只要这么做她就能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永不分离。
曲无欢并没有诧异于他的到来,只是被他搂的有点喘不过气,稍稍挣开他的手,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陵城?”
慕容绯也不恼,被挣开的那只手开始把玩她墨玉般的长发,闻言懒懒垂下眼,长长的白色羽睫遮住了眸中神色,
“苑苑是在关心我吗?”
曲无欢觉得今天的慕容绯有点奇怪,往常的他可不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便转过身去靠近他的脸,企图看清他的神色,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我在想。”
青年抬起眸子,碧色双眸直勾勾地看向她,
“现在在船上,我们两刚好都不识水性,不如一同跳下去,还管他别的什么的东西来打搅。”
说罢似乎觉得这是一个顶好的主意,伸出手激动地揽住曲无欢的肩,手有些用力,“你觉得如何?”
疯了。慕容绯有些疯魔了。看着面前人激动绯红的面容,曲无欢突然意识到,而造就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她用一种扭曲不正常的爱束缚了慕容绯这条恶犬,现在这恶犬显然是不满足于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伸出了藏匿许久的獠牙,面向了自己的主人。
曲无欢必须想出什么办法来安抚这个缺爱的人。
她故作镇定地伸出手,抚摸上慕容绯的银色长发,“阿绯,我记得我说过,我不会成为谁的附属品。”
“你不是最应该明白这一点的人吗?”
“可是你也说过不会丢下我。”患得患失的恶犬露出了自己狼狈不堪的心思,他头抵在曲无欢的脖子旁剧烈喘息,好像下一秒就要咬碎她的喉管,“你现在是在和驯养我一样,驯养别人吗?”
“然后就和那个女人一样,有了别人就抛弃我,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6/30
我是日更骗子(bushi),真的在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