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一室寂静,萧御惊恐地后退了几步,跌在阶下,滚出一道长长血痕:“不……!不要!……求求你……求……呜呜……”
慕秋风握剑的手略抖,大约没想到这三百多世来,这人的脾气竟还是那副老样子,倒真是……
——可是那种莫名的意味又是如何?……怎么有种……刻意这样做的意味?
“动手罢。”
他淡淡道,不知是不是伤重,压抑了声音咳了两声,脚步略顿,不知怎么心口有些疼痛,却无法可解。
也不知阿染如何了……现下,该入了京城了罢?——这样的他……他真的不愿意阿染看见……
可是等萧晟一事和北境北川的事结束,又不得不回京,与他相见——那时的他,就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林染了——
而现在,只要暂不表明“太子妃”身份,他就还算安全……等自己把解药给了他,恢复了内力,他也可以……放心许多……
到时候,他若是恨自己……那便放他远走,两人从此,天各一方……总之也是……可以放心地让他离开了……
庞邙皇都,东宫。
林染已经躺了很久很久了;
他分不清醒还是睡——总之,无论如何都离不开那张床——萧玉令人把他的四肢用宽大而韧性十足的绑带绑在床上,除了如厕,他竟无下地的机会,甚至翻身也要经过他人许可,在两三个宫人的监视下才能进行……
每日都要喝那药,而今都对这味道麻木了……
——人也麻木了……
如果不是看着日益隆起的小腹,还有些神志波动的话,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假人。
感觉很糟,被人控制的一切……
——可是那个孩子是他的……那个生命又在身体里跃动的感觉,又是那么真实……
药物把他变成一个怪物,从身到心,令他不由自主沉恶于其中,无可自拔。
拔无可拔!
……
太子殿下从来不在白天出现,偶尔露面,也是深更半夜,也鲜少言语,只是应付差事似的,坐一会儿便走。
林染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如一个假人一样躺着,默默无语。
直到某一天,照顾他的一个婢女轻轻在他耳边叹道,“都已经六个月大了……小殿下还没怎么和他父亲亲热过呢……唉——”
林染喉间一哽。
是啊……
六个月了。
——六个月……就像一场怎么也醒不来的噩梦……十月怀胎,已经……过了大半了……终于,是要结束了吧?
他盼着那一日到来,却又盼着那一日永不到来……
——可是总是有什么不该来的东西,先于绝望到来——
“太子妃——太子妃不好了……太子殿下——他今日……纳了一房侧妃……”
林染毫无知觉地听着,感觉人已经麻木了——居然连这样的事,自己都已经不甚在意了……可能他已经……习惯了吧?
习惯了,把他放在一个帝王的角度看去思考这一切——他终有一天,会娶妻生子,会佳丽三千……而他,不过是万中之一……
他漠然地看着那个婢女,“……随他吧……我又能怎么样呢?”
那婢女清灵灵地笑起来,“太子妃可以……祝福奴婢啊——”
林染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泪无声从眼角滑落,可是四肢受缚,并不能够自己去擦——那婢女轻轻柔柔替他擦着脸,笑意盈盈,可是语气却是森寒,“……太子妃不要怪我,更不要怪太子殿下——殿下他只是最近太忙太累,需要发泄……太子妃怀着身孕,不便侍寝,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孩子着想啊!”
林染侧头,任她柔柔擦着脸,半晌,闭眼轻轻道,“……那就祝福你了……”
那是带着血泪的叹息。
“多谢娘娘……”
……
离月的病情在恶化——她自己的身子,自己再明白不过——
且不论魂泽如何脆弱,只说这具免子的躯壳……也撑不了多久了。
最后的日子,能再陪一陪爱的人,她也不算亏了……
至少死而无憾。
离风知她情绪,却不能苟同,固执地等萧玉过来。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去闯,去试……
相比之下,备战之中的萧晶要冷静得多,虽然伊岗还未有这般情况,但她却也并非粗枝大叶到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是……不表罢了;
她兴许是了解一二的,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肯告诉她……
她……她已经逼死过她一回(间接),不愿,也绝对不会再去逼她说什么……
北川她守得,这个人,她也守得……
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不会放手。
指尖颤了颤,她将伊岚放下,叮嘱道:“你呆在此勿动——我去看看战说如何了……”
银枪入手,又是那飒爽英姿,只回眸瞬间,无限柔情付与一人——终只有这一人而已。
伊岚心尖颤了颤,被那目光融化在春末的暖风里,见她欲掀帘出去,忽然心间一动,急匆匆道:“将军……我爱你!——很爱很爱,很久很久……”
萧晶一怔,笑了笑:“别那么煽情——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又不是一去不归……”
顿了顿,银枪倒个个儿,右手在她头顶轻拍了拍,道:“还有——”
“叫晶晶。”
初战大捷,银枪军只知他们将军匆匆交代了一下收拾战场,就先行回了军营。
门帘掀开,伊岚还没来及逆光辨出那人是谁,已被一只手抱进怀里,紧紧搂着——
带着铁血味道的银甲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一一,我也很爱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但却永远无所终……我要的是,天长地久……”
“……我,将军——晶晶……你知道我……我…我现在只是一只兔子……”伊岚在听到那句“天长地久”时怔了怔,突然发狠地挣了起来,“——对不起,我……”
——我许不了你天长地久……
却被她的将军揽得更紧——
“你既已向我表白了心意,那这往后的日子,我都不会再放手了——不会……你休想再从我身逃开一次……我不允许!”
伊岚怔了怔,窝在她怀中,许久都无声息——
内心里是长长一声叹息;
晶晶……
我要如何告诉你……
——
那句“我爱你”的出口,不是情乎所以,而是我知道,已经来不及……
天阴着。
马车停下来时,路边伤重的人猛地缩了一下身子,想往后撤,可是手足俱断,一分力也使不上来。
萧晟从车上一点点走下去,语气几乎抑不住的喜悦:“三弟……你也有今天?——啧啧……刚刚不是很能跑的么?怎么现下这样狼狈?——忘了告诉你了,我与药王殿有些交情,你不偏不倚逃向这边,倒是天命所致了……”
生死面前,什么样的虚情假意都是过眼云烟;仅有的这些真实,也让人听来少了许多情意,反而是“真实”了。
幸而萧玉并不在场,否则若听到了,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慕秋风伏在树丛之中,远远望着这一幕,手中寒光乍现,蓄势待发。
那树旁人的又缩了缩,双目的血洞中流露出惊恐:“——大哥……是…是我!……萧、萧御——老八……”
寒光脱手而去,那人一个“八”字出口,再无了后文,萧晟身侧之人欲追慕秋风踪迹,却被他拦了下来:“——罢了,不必追了……是他们的人……”
“他们?”
“是——太子罹难,将消息传回去吧……尸体也一并拖回去……”萧晟望着那暗器上花纹,不愿多言,转身又回了车上。
明明已除了心头之患,不知为何,却并不是很痛快——大约,是因为没能看到他向自己苦苦求饶之故罢?
……
马车行不多久,被一骑黑骑拦下,来人急急下马跪下:“主子!——北川战报!——首战……告捷!”
他手一顿,猛地掀开窗帘:“你说什么?”
——北川开战了?他怎么......什么都不知情?倩眸为什么没有修书告知于他?
“快!事情有变,速回京都!……”
阴沉天幕,信手燃香,幽茶倾洒;
“事情都办妥了?”
——让人听不出情味的声音,阴冷,沉寂。
“是……银枪军十二人,另有数十暗卫,均已围杀。”
“我问得是那个男子——!?”
“这……属下不察,那林中有一白虎,将人……截走了……”
“嘭!——”
茶盏应声而落,“知错……又有什么用!你知不知你令我错过了什么!整整一百暗影军,你全折了进去,还是这个结果?”
“属,属下知错!——请殿下再给属下一个赎罪的机——”
“砰——”
血溅。
暴雨降至。
“温黎!你还活着吗——”
慕秋风目睹了萧御的死,任务达成,回来复命。
萧玉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捏着身前的绷带,缓缓转身,“我的暗卫告诉我,北川初战……双方光成均势——若非我军有先战之优,未必会胜……”
“——宣玲珑真的是过去摆烂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