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我已经从吴姐那里听说了,玉佩确实是三长老的玉佩,真没想到,她竟然会把这块玉交给你,看来这个魔教圣女确实非常重要……她还没醒吗?”宋玉垚眯起眼睛,看起来是想摆出审讯犯人的威严,但是态度依然称得上温和。
陆饮溪声音很小:“没醒,我说也就不喊醒她了,让她睡会儿。”
宋玉垚似乎是在生气她把魔教圣女的事情瞒了那么久,开口时却还是没有责骂:“三长老似乎下山了,现在到处都找不见她,你的那番说辞,我们无从求证。我暂时会允许她留在杂役居,但是你也不要放松警惕。如果她真的是魔教圣女,就要处处小心,千万不能麻痹大意。谁知道她是真的受伤了,还只是在装可怜博同情?你要在继续负责好本职工作的同时看好她。她的弟子证挂在你这里,不能让她单独行动。明白了吗?”
陆饮溪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宋玉垚,就是当年把陆饮溪带上山养大的宋爷爷,照顾了她那么多年,说是亲爷爷也不为过。他是九洨县土著,没有灵根,无法修炼,早年间在各处行商,四十岁时妻儿相继去世,他万念俱灰,加入藐姑射担任杂役,五十岁成为杂役弟子的核心骨干,到现在已经七十五了,若在山下,该是颐养天年的岁数。
宋玉垚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陆饮溪:“你记住我的话了吗?别当耳旁风。千万小心。千万小心。”
“记住了,爷爷。”陆饮溪一直把他送到门外,回屋时放下了门帘,也放下了窗帘,搬着椅子拿着书,坐在门口晒太阳,水壶放在脚边,里面泡了几片茶叶。
她刚把一切都收拾好,正打算往后翻两页纸,一眼看见正躲在杂役居院门口探头探脑的吴青荇,两人都是一哆嗦。
行踪败露,吴青荇讪笑着朝她走过来,问:“我刚听说,你这是又捡到九洨人了?”
“是啊。伤得很重。”陆饮溪叹了口气。
“那你的稿子肯定没写。”吴青荇痛心疾首。
陆饮溪也跟着假装痛心疾首:“明天一定。”
“真的吗?”吴青荇双手叉腰,“我不信。”
这个天是被聊死了,陆饮溪无话可接,只得憨厚地笑道:“真的!明天真的开始写!”
“你还记得要写什么吗?”
“魔教圣女大杀四方。”陆饮溪想到温砚初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非常怀疑魔教圣女到底能不能大杀四方……
啊,她好像不是魔教圣女。
“记得就好,这一章节非常关键,长老可等着看你改过以后的效果呢!如果太美化魔教,肯定是不行的。哎,你知不知道我和师姐帮你承担了多大的压力?这一期《周报》,你可得写篇稿。马上不就到门派大比了嘛,你去抽空采访采访我们的参赛选手,人我都帮你联系好了,你也认识的,是大师姐。你以前采访过她,记得吗?”吴青荇说。
陆饮溪还记得上次采访的情景有多惨烈。林青蘅很忙,没办法抽出完整的时间来配合一段采访,所以她只能跟在林青蘅身后到处转移地点,累得够呛。
她问:“你俩咋不去采访大师姐呢?这种苦活累活怎么全要我来?”
“我俩这不是有其他任务吗?难道你想去采访楚云遮吗?”吴青荇问。
“不想。”陆饮溪一听见主角的名字就头疼。
“我就知道你不想去。工作需要嘛,我和师姐去就行了。我可不想你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和楚云遮打起来,那我们《周报》以后估计都没办法再和他合作了。你还记得吧?第一次要你去采访他的时候,你们可是大打了一架呢!真看不出,你竟然能把他按在地上揍。”吴青荇对当年的单方面殴打记忆犹新。
陆饮溪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好汉不提当年勇,那时候他还没修炼呢,我当然打得过他。现在可就难说了……”
她认真地思考起来,如果现在撞上楚云遮,她有没有把握把对方再一次按在地上揍——理论上是不行的,楚云遮会飞,但是陆饮溪不会。
吴青荇笑道:“你明天在哪里上工?我帮你跟大师姐约个时间。”
“齐物峰。我明天就去齐物峰,刚好能见到她。”齐物峰是藐姑射的主峰,林青蘅是掌门亲传,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里。
事情差不多了,吴青荇准备离开前,朝屋里瞥了一眼,神秘兮兮地问:“对了,你捡回来的这个人,我刚刚听说伤得很重啊。她是出什么事啦?方便让我见见她吗?我好好奇啊!你知道我的!不让我知道她为什么伤成这样,我会活不下去的!”
“她现在还在睡呢,我可一点都不了解她,应该是山下的人吧。”陆饮溪一脸坦荡。
吴青荇哼了一声:“你啊你,我们周报办那么久了,你咋还是一点新闻精神都没有?她这件事,说不定能牵扯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八卦……咳,大新闻呢!算了算了,今天就这么放过你吧。她那些伤,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只管说。”
陆饮溪说:“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她慢慢恢复。”
“那就好,总不能让人都被救到藐姑射了,还整出什么事吧?如果她情况不好,记得随时求助山木峰啊。我这里带了一点药,虽然不多,指不定你们能用上。喏,这是止血的、跌打损伤的、止咳平喘的……反正全给你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使用方法都贴在上面,你自己看着办。”吴青荇把话说完,径自告辞离开。
她要赶着去上早课,再晚一点就要迟到了,那可是会扣学分的。
涉及到学分,问题就比较严肃。
如果把藐姑射看作是一所大学,那么余观鹤就是校长,几位长老就是副校长,长老下面是教授,教授下面有副教授,副教授下面有讲师;亲传弟子就是博士生,内门弟子是研究生,外门弟子就是本科生。
对藐姑射的外门弟子来说,学分是比灵石更重要的“硬通货”,和期末考试的成绩共同关系到年末能拿多少灵石奖励,成绩实在很好的弟子还可以破格进入内门;学分扣得多了,也会有相应的惩罚,严重者说不定还会被逐出师门。
因此,外门弟子首先要掌握的就是御剑飞行,以便准时准点赶去各峰上课。
吴青荇火急火燎地飞走后,陆饮溪再一次舒舒服服地坐下,像个老大爷似的喝了一口茶,把书翻开,还没读两个字,突然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她把书一放,忙不迭地掀开帘子回了屋。
温砚初支着上半身,脸涨得通红,眼里噙满了泪水,多半是生理性的,和情绪无关。她这串咳嗽来势汹汹,最后一口黑血呕在掌心,量不大,但毕竟是呕血,陆饮溪吓得够呛,忙把吴青荇留在这儿的药一股脑儿全给她。
这样忙活了半柱香的时间,混乱终于平息,温砚初轻轻喘着气,一动不动地靠坐在床头。她的嘴唇白得厉害,脸上也毫无血色。
她轻声问:“你明天要去齐物峰?”
托三长老的福,她现在身体虚弱,但耳聪目明。
“再说吧,我在想我要不要请假。”陆饮溪说。
她还真不放心让谢连枝来照顾温砚初。谢连枝才十六岁,如果温砚初明天还那么虚弱,感觉小姑娘能把自个儿也吓出病来,到时候跟温砚初一起了无生气地倒下,那场面肯定比现在更混乱。
温砚初缓了会儿,才说:“我没事,你忙你的。”
这话听着就不像没事,陆饮溪试图寻找其他话题:“我不忙。你现在要不要紧?要喝点水还是休息一会儿?”
温砚初端着杯子,手都在发颤:“你今天有事吗?”
“没别的事,就待在这里。”陆饮溪接过这只杯子,小心地喂她喝了两口。
温砚初点点头,目光再一次飘远,自己也不知道在看向哪里,过了许久才飘回来,明确地注视着陆饮溪,问:“我的暂时居住证呢?”
“办好了办好了!这儿呢!”为了掩盖自己完全忘了这茬的事实,陆饮溪突然拔高了嗓门,从兜里摸出宋玉垚给的临时居住证,递给温砚初。
是一张小卡,上面盖有宋玉垚的工作章。
拿到居住证,温砚初心里才踏实许多,她松了口气,开始聊起闲天:“你刚才在外边看书吗?什么书?”
“《东洋风土考》,是我最近正在看的。你平时喜欢什么书?明天我上工,回来的时候顺便帮你借。”陆饮溪问。
温砚初很怀疑自己有没有看书的精力,所以她只是笑笑:“就这本吧,我都行。”
“你去过东洋吗?”陆饮溪问。她来这里那么多年,只见过两次东洋使团,如果没观察错的话,他们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阴阳师——能操纵妖鬼,但不够长寿,走的是和中原修仙者不同的路线。
“去过两次。你想去吗?我们大概每过十年到二十年就会安排使团做一次访问。”温砚初记得三长老是去过的。她说话时依旧有气无力,很多发音含糊不清,只在用气声,不知道是没力气还是嗓子坏了。
陆饮溪对参加访问团的假设兴趣缺缺:“去是想去,但不想跟团去。你去过哪些地方?”
“我到过的地方不多,也不是去玩的,没有好好逛过。”温砚初伸手点了点地图一角,“不过,若只是想见见不同的风物,去哪里都一样。”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要不给我讲讲你之前在东洋的故事?”陆饮溪问。
温砚初连忙拒绝:“下次吧,等我更有精力的时候。”
“嗯。”陆饮溪应声,想找个能垫在温砚初身后的东西,结果当然是没有。
她独居多年,对生活质量毫无要求,家徒四壁,就连木板门上全是缝,她也不乐意花钱修缮,安了条深蓝色底带各色大花的布帘子,山下县城里买的,一块灵石能买一大卷。
可惜只有吴喜妹欣赏她的审美。
陆饮溪常穿的有四套衣服,一套夏装,一套冬装,两套四季常服,她的睡衣都是用小时候穿过的衣服东拼西凑拼起来的,不是没钱换新,只是单纯的葛朗台。
当初温砚初那件白衣服上全是血,洗不干净,被杂役们扔了。她正勉为其难将就穿着陆饮溪的常服,布料不算好,胜在穿了那么多年,怎么也该变软了。
走了神的陆饮溪一直没有翻页,温砚初也不催促,抓紧时间闭上眼睛,让精力集中在灵气运转上。
从昨天开始,到今天吐出那口血为止,她那强大而澎湃的灵力在体内勉力流转了一个昼夜,总算缓解了那种锥心蚀骨的疼痛感。
也正因此,她没办法分神修炼,没办法御剑飞行,更没办法找回缺失的那一小段记忆,揪出幕后黑手。
——好糟。这一分神,她就岔气了。
温砚初倏地睁开眼睛,看到面向自己,正在认真观摩的陆饮溪,气就岔得更厉害。
她忍痛问:“你在干什么?”
陆饮溪满脸无辜:“看你打坐。听说三长老半步飞升,我在想着离近点能不能沾点儿仙气。”
温砚初憋住了自己岔气这件事,只是说:“你离太近了,往后退一点。”
“可是你出汗了,你的伤还没好,是不是应该晚一点再修炼?”陆饮溪好心地问。
温砚初不觉得这个提议值得采纳,因为她面对的不是修炼的问题,而是需要熟练运用那一堆一堆仙门常识和战斗技巧的问题。但是她实在是岔气了,于是从善如流地躺下,有气无力地出声:“你自己看书吧,我歇会儿。”
“好嘞。”陆饮溪问,“被子要给你盖上吗?”
“谢谢,不用,我一会儿就起来。”温砚初一动也不想动。
她岔气,真的很疼,让本就仿佛随时要被从内部瓦解的身体雪上加霜。
但是时间紧迫。
即使是岔气,也要用修仙者的方式调理。
想到这儿,她重新坐起身,英勇就义似的,继续自己的修仙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