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才聊了那么久,你就因为没有粗眉毛,所以一点没听?来,来来来,我现在给你画两道,保证比徐得一的眉毛更粗。”温砚初被气笑了。
陆饮溪捂着眉毛:“不要啊!那就不是人物特色了!是人物灾难!这件事就过了吧,过了过了!”
“过了?那么容易就过了?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关心自己眉毛浓不浓的时候吗?蒙娜丽莎还没有眉毛呢,你怎么不担心担心她?”温砚初生气的时候,音量越来越小,语气越来越平,语速也越来越慢,陆饮溪离得近,能感到她由内而外释放出来的刺骨寒意,仿佛此刻的温砚初正是单冰灵根的三长老本人。
即使在这种明显不对劲的气氛下,也有胆大包天的修士会想窥探争执的内容。坐在不远处的某个青衫修士默默地朝这边挪了挪屁股,分明全神贯注在那里偷听,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是在偷听他人八卦时才会出现的幸福表情。
陆饮溪连忙往那位修士的方向一指:“有人在听呢。”
那人眼见不妙,并不掩饰自己偷听的事实,二话不说仰起头,吨吨吨连喝三杯酒:“三长老,我错了,我自罚三杯。”
温砚初没放过她,也没放过陆饮溪:“刚好,吴青荇也在,你来评评理,我说的到底对不对。”
被当场戳穿拙劣的伪装,吴青荇慢慢解开易容术,带着一副讨好的笑脸,坐得比之前更加板正。
她只是想混进来看看能不能采访到不得了的大新闻,本以为变成陌生修士的模样会比她作为外门弟子的真身更适合接近参赛选手和其他人,结果一不留神就听见三长老和陆饮溪起了争执,一不留神就表现得过于热情,以至被陆饮溪发现,再一不留神就被温砚初轻飘飘地看出真身。
该死,回去以后她要恶补易容术。
不过,虽然一直在旁听,温砚初和陆饮溪在吵什么,她可没怎么听懂。
大意或许是,陆饮溪在烦恼自己没有徐得一那样又浓又粗的眉毛,而温砚初举例有个叫蒙娜丽莎的人根本没有眉毛,来论证陆饮溪的烦恼毫无道理——这都是什么事啊!她怎么不知道陆饮溪想要粗眉毛?还是那么夸张的粗眉毛?噫——这口味好独特。
她略感尴尬地开始打哈哈:“啊,这个啊,师妹,有没有眉毛是个人的先天条件造成的,没有灵根你都活得那么快乐,没有眉毛又算什么呢?”
陆饮溪表示不解:“我也没烦恼有没有眉毛啊,这不有着呢么?”
“重点是眉毛吗?”温砚初也跟着反问,但毕竟刚刚才被吴青荇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连贯的情绪,没了继续指责陆饮溪的念头,“算了,不谈这些,你过来,我告诉你徐得一都说了些什么……不是你,吴青荇,我让陆饮溪过来一下。”
吴青荇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望着分明唾手可得的“大新闻”痛心疾首。但是她要振作,会客厅那么多人,总有几个能让她打听到足够震撼整座藐姑射的大新闻。放下温砚初和陆饮溪,吴青荇气宇轩昂地掉转头,换了个全新的外表,端着酒继续满场乱晃。
据温砚初转述,在九色莲发现的青丘狐妖的踪迹,看起来不像是青丘佚本人留下的,但是其实力不容小觑,甚至可能丝毫不逊色于青丘佚。
这几年狐族之间纷争不断,尤其是青丘氏和涂山氏,这俩针尖对麦芒,主打一个鱼死网破,谁也不知道青丘一脉突然出现的这位强大狐妖会对局面造成什么影响。
九色莲担心,如果真的让青丘氏一统狐族,加上现在青丘佚和魔教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会导致狐族改变中立,彻底导向魔教,反过来对付仙界。
他们正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涂山氏取得胜利,来确保仙魔力量平衡,为此,他们需要取得藐姑射,尤其是仙尊的支援。
“你答应他了?”陆饮溪问。
“那不得答应?答应着又不碍事。”温砚初端起酒杯,又心有余悸地放下,改吃了一口菜,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她一脸中了毒似的苍白:“小谢?”
陆饮溪把两只盘子里的菜擀到一起:“啊,不好意思,小谢在后厨。是不是幻视了?是不是幻视谢连枝了?没关系,正常,我刚才也幻视了。看吧,小谢都有个人特点,她烧菜能烧出独一无二的口感。你说,我是不是得拿刀在眼睛底下捅一道疤,然后戴上草帽,穿上人字拖,召集十个伙伴一起寻找one piece会更有记忆点?”
“得了啊。”温砚初没看她,盯着盘子里的菜,声音轻得几乎叫人听不见,“你也不是完全没有特点……”
“比如说呢?”陆饮溪追问。
“比如说……就是你……比如说……”温砚初结巴了一会儿,霍然起身,“宴会差不多了,我要提前一步去广场准备下午的门派大比开幕,走吧,一起。”
陆饮溪嘟嘟哝哝地跟在她身后,没有感情地棒读道:“我就知道我一点特色都没有。啊,啊,啊,做人怎么能普通到这个地步……”
“打住,打住,你去和掌门告辞,我接了虎子在门口等你。”温砚初拒绝接受毫无意义的负面能量。
陆饮溪在人海中找到了余观鹤。
这位掌门非常显眼,自打出过温砚初方才那件事以后,她的第三只眼就始终处于假寐状态,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实际上卯足了劲儿探查着整座齐物峰。
即便如此,该没有踪迹还是没有踪迹。
余观鹤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要么是青丘佚卷土重来,要么是藐姑射藏有内鬼。尤其是看管酒坛的宋玉垚中途离开了一小会儿,去找逃出后厨的温和,让许多人得到了悄无声息接近酒坛的机会,使一切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宴会已近尾声,她更努力地掩饰着自己的警惕,只想客客气气地把所有人送去门派大比的开幕地点。
“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办法?”
陆饮溪走向余观鹤的时候,她肯定早就注意到了,但是依然自顾自和江月年说话,那就是既想让陆饮溪听见,又不想直接告诉陆饮溪。猜出了这一层心思,陆饮溪即使很想停在原地装傻充愣,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等在旁边。倒是江月年不吱声了,大概并不赞同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寻找其他办法。”余观鹤没有搭理江月年的暗示,她继续说,“魔教和青丘越来越猖狂,温砚初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去助涂山一臂之力,她就必须得在出发前恢复到最佳水平。不管这个办法有什么副作用,有什么未知的危险,我相信都能处于可控的范围……”
江月年也坚持己见,打断说:“我并不能认同这个‘可控’,既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没有理由断言事件可控……”
余观鹤和她互相打断:“照你这么说,所有事情都必须尽在掌握才有勇气迈出下一步,那我们在与魔教的对弈中势必会落于下乘。”
“这还真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你平时不都是‘啊,这件事还要在考虑考虑。’‘呀,见未真,勿轻言,知未的,勿轻传,你们几个,要学会多观察再下判断’……现在倒好,你用我们用来敷衍你的那套陈词滥调来敷衍我了?”江月年在温砚初以外的其他人面前并不夸张,拥有着长老通常会有的风度和情绪控制能力,她拉了陆饮溪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要不,你就别兜圈子,直接把什么都告诉她。要不,就假装你什么都不知道,跟我一样,把什么都埋在肚子里烂进棺材里。”
陆饮溪保持沉默。她很明确,这两个人在谈论的事和温砚初相关,多半涉及了血咒,涉及了缓解血咒的方式,还涉及了她陆饮溪。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忘了问温砚初上次在山木峰和江月年都聊了些什么,现在或许直接就可以从余观鹤嘴里知道详情。
余观鹤一眨不眨地盯着陆饮溪,突然对江月年说:“她看起来可一点儿都不像魔族。”
“因为她很可能本来就不是。”江月年持守这个观点。
“但也很可能是。”余观鹤和她一样,毫不让步。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陆饮溪身上,陆饮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挠了挠头,决定打破这无声的对峙:“三长老让我来说一声,我们要先去开幕式那边做准备,就不在这里久留了。她会在门口等我,所以我不能耽搁太久。我大概能猜到你们在聊什么,三长老不愿意告诉我,所以如果掌门想说,最好快点儿,不然万一她进来找我,场面就会比较尴尬。”
余观鹤和江月年又同时望向门口。所有弟子中嗓门最大的温和小朋友已经不见了,估计是已经被温砚初带出了门,她们能留住陆饮溪的时间确实不多。
“一句两句很难说清,好在仙尊无论如何也会在门派大比结束后再启程前往涂山,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余观鹤转身就走,她总是走得很快,毕竟她总是很忙。
江月年松开了陆饮溪的胳膊:“那你先去找我师姐吧,别让她久等。”
陆饮溪并不期望江月年会透露什么,她和温砚初明显态度一致,想将她隐瞒到底,甚至不打算掩饰只能和她告别。
说实话,余观鹤没把什么都说出来,也让陆饮溪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
她推测,事情关乎温砚初、血咒、她——一个疑似魔族,那么很明显,血咒的破解之法会和魔族之血有关。但是问题在于,如果真的用魔族的血就能把病治好,那只要把温砚初送去仙魔战场不就行了?那儿遍地都是解药,何必在她一个身份不明的角色身上吊死?
好奇怪。
想不明白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虽然之前对着赵昇放出大话,说要作为混沌走出自己的路,那前提她得真的是个混沌,保不齐她就既不是魔也不是人,更不是混沌,不过是只自以为是的馄饨。
走出会客厅的大门,四周忽然变得安静,吵嚷喧嚣的空气被丢在身后。
温砚初和温和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温和的情绪明显高涨许多,她挥舞着两条胳膊,满口答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知道了!”
温砚初语气平静,一如既往:“歪了也没关系。”
“嗯!”温和重重点头,圆滚滚的模样真的很像只不倒翁。
陆饮溪迈向她们:“你们在聊什么呢?”
温和双腿一蹬,朝她猛扑过来,陆饮溪下意识接住她,额头上就被“啪”地拍了一下,温和沾满墨水的小手在她脸上一阵胡乱涂抹,她笑得分外猖狂,像个彻头彻尾的反派。
陆饮溪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把脑袋一偏,温和也是满脸油墨,趴在她肩上笑得咯咯响。
温砚初这时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白衣胜雪,一滴墨都没有沾染。她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此刻在物理意义上脸黑如碳的陆饮溪,满意地点了点头:“您要的人物特点已送达,没什么意见的话,记得回去给个五星好评。走吧,大黑小黑,我们要去参加开幕仪式了。”
“我是无辜的!小黑也是!”陆饮溪叫屈,喊完又发现温和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是真的喜欢这墨水糊脸的造型,乐在其中,快活得不行,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冲回会客厅,向新认识的小伙伴们普及这要命的妆造。
——她的人物特点果然变成了人物灾难!
“想抹掉吗?”温砚初笑起来。
“嗯……虽然不抹掉也没什么大事,但还是抹掉吧。”陆饮溪把温和放下。
温和倒是急得一溜烟儿跑得飞快,朝齐物广场的方向先走一步:“我不要!我不要抹掉!”
“那你就不抹掉。”温砚初跟在她身后,突然脚下一顿,转头看着陆饮溪,见她没什么表情,本来难得让陆饮溪吃瘪的好心情骤然间烟消云散了。
站在她的角度而言,这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墨水随时可以被洗干净,只要她挥挥手就好;陆饮溪也不会为了这件事而真的发脾气。现在,陆饮溪的表情让她对这个玩笑的严重程度感到不确定起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生气啦?”
陆饮溪没有生气,她的思绪基本还停留在血咒和余观鹤、江月年的态度上,并没有完全转到这里来。但是,就像余观鹤说的那样,这件事可能确实没办法在这个地方,用这么短的时间讲清楚,就算现在提起,也只会让她和温砚初都不好受。她索性保持住了面无表情的状态,让人看不出情绪:“嗯……”
“对不起啊……我闹着玩儿的。我现在就帮你把脸上弄干净。”温砚初把声音放得更小,微凉的指尖停留在陆饮溪脸上,“你不是没有特点的人,你很自信,很勇敢;你人缘很好,总是能自然地融入不同的群体;你很擅长编故事……虽然编得都不怎么样……”
“可是很多人都能很自信,很勇敢,人缘很好,还比我擅长编故事。这些怎么能算是我的特点呢?”陆饮溪忍不住追问。
温砚初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短暂地被说服了,随即,她用双手捧住了陆饮溪的脸:“是,你说得对。但是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虎妖,这是不是意味着虎子没有特点?这世界上也有很多人经常穿白衣服,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没有特点?二郎神有第三只眼,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师姐没有特点?大家都不是靠着标签生存至今的,并不是标签足够多了,就完整了。你就是你,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见到陆饮溪眼里的笑意,她的视线遽然移开,望着脚下的地砖,手也缩进了袖子里,背在身后:“我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这话不应该说给虎子听吗?虎子才需要养成世界观,说给你这么大个人听干什么啊?你没生气还在这里演我,看我着急很好玩吗,陆老板?”
“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陆饮溪笑出了声,她挽着温砚初的胳膊,沿着山路台阶往齐物广场走。
温砚初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你不是在生气吗?别碰我,离我远点。”
“我不要。”
“不要有用吗?你以为你是虎子吗?”
“对不起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好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