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擂台的时候,陆饮溪有一点恍惚。这个场景转换过于突然,四周人声鼎沸,温和紧紧抱着她的腿,冲对面的纵天宗小修士龇牙咧嘴。但是即使这只小老虎在狐假虎威,陆饮溪却并不是足以让她依靠的大腿。
事实上,她自己尚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个混乱的环境。
一炷香以前,她还悠然自得地躲在人潮之外,坐在石头上旁观几个小朋友玩游戏。
藐姑射门派内和温和体型差不多的修士很少,除了赵栖梧,就只有一个叫周游的女孩,是山下一户商贾家的遗孤,家里长辈出海经商,结果再也没回来,刚好周游身负水火土三灵根,足够藐姑射让她以弟子的身份留下。又因为她实在天资聪颖,去年已经拜在知北峰一位教授门下成为亲传。
——以上内容对温和来说全都不重要。
她不在意自己的新朋友是外门、内门、亲传还是杂役,只在乎这个人能不能跟自己一起玩。能和自己一起玩的,就是好朋友。所以她相当喜欢周游。周游虽然话不多,但是脾气极好,温和说什么,她都能笑,不像赵栖梧那样,几乎每句话都要抬杠。
“为什么你要把墨水抹在脸上?”赵栖梧问温和。
温和显得特别骄傲:“这是吃墨人的造型!”
吃墨人——一听就是温砚初编出来哄小孩的故事。陆饮溪坐在大石头上,单手托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温和。
“什么是吃墨人?”赵栖梧倒是好奇。
“就是特别聪明,知道的东西很多的人——他们会吃很多墨水,墨水就会沾在脸上,像现在这样。”温和说得信誓旦旦。
“那你吃了墨水吗?”赵栖梧追问。
“我没有吃。”温和说得理直气壮。
“你没有吃,为什么墨水会在脸上?你应该去把脸洗干净。”赵栖梧不依不饶。
陆饮溪也赞成让温和去把脸上的墨水洗干净,不过温和对自己的形象异常坚持:“为什么不是吃墨人就不能把墨水沾在脸上?你规定的吗?”
“不是我规定的,但是大家都没有把墨水弄在脸上,所以你也不能把墨水弄在脸上。”
“大家都这样,我就也要这样吗?是谁规定的每个人必须和其他人一样?我看大部分人都穿的是劲装,那你为什么穿裙装?”又出现了,温和清奇的看待问题的视角又出现了。
陆饮溪觉得还没到自己出场的时候,小朋友有自己的逻辑,就现在而言,她觉得温和,当此时,肩上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是端着个算盘的宋釉。宋釉显得尤其神采奕奕:“还有没一会儿就要开锣了,你不上去打一场比赛?这次的奖励已经出来了,得自由赛首胜者,奖一万灵石。”
“我上去?你想什么呢?想看我挨打吗?这一万灵石或许刚好能用来当我的丧葬费吧。”陆饮溪不为所动。
宋釉嗤笑了一声,还是那副愤世嫉俗的表情:“我难道是想要你拿首胜吗?我刚刚只是顺带提一嘴。刚才我们几个弟子浅浅地打了个赌,猜猜谁会上去打擂,再猜猜谁会在台上站多久——不知道是谁把你的名字添了上来,赌你能不能在擂台上撑过一炷香。我可是在你身上押了整整半块灵石呢!”
“整整半块!……往死里赔也花不了几个子儿。不过你胆子还真大啊,上次不是刚被掌门抓了个正着吗?”陆饮溪试图避开在自己身上下注的话题。
宋釉哼了一声:“我们这可算不得违规违纪啊!性质充其量相当于小搓一把麻将!再说了,又不是我把你的名字写上去的。”
“哈,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名字,你还下注?现在把我扔上擂台,就相当于把一只普通的蛾子扔进装满天牛的罐子里等死,我才不要呢。”陆饮溪站起来,跺了跺脚,把束腕和衣摆都理顺了,“我要带我的爱徒回去找三长老了,你就继续小搓一把麻将——恕不奉陪。虎子!过来!”
宋釉赶紧拉住她:“哎,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哪儿有门派大比的自由赛比出人命的?除非上面混进了一个魔修死士。”
温和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陆饮溪身边,问:“咋啦?”
“三长老找我们回去一趟,跟你的小朋友告个别吧,待会儿再一起玩。”陆饮溪说。
温和正打算跑回去和小伙伴说再见,宋釉连带她一起拉住:“还真别说,你不去参赛,虎子可以参啊;你不能修炼,虎子可以修啊。说老实话,我还真刚刚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虎子早晚是要修行的,现在参加一次自由赛好像很划算啊。”
陆饮溪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
虽说把陆饮溪扔上擂台,相当于把蛾子扔进天牛窝里;但是温和不一样,她早晚会成为一只天牛。不过再怎么“早晚的事”,现在也没有发生,温和还是一只战斗力不高的天牛,完全没有经受过正规训练,等五十年后再参加门派大比也不见得有多迟。
再说了,这事儿无论如何也得让温砚初知道,两个人一起商量商量。
陆饮溪准备把温和抱走,一扭头,发现这孩子已经跑进了参加自由赛的选手队伍里,正仰着头和站在她前面的一个两米高壮汉说话,边说边手舞足蹈地比比划划。
“虎子!”
陆饮溪和宋釉一起朝温和跑过去,温和看见有人来追,就更起劲儿了,即使插队也要往擂台上挤。
越靠近擂台,人就越多,也越寸步难行,踮起脚尖都很难看见前方到底有些什么,也没办法中途折返,几乎是被裹挟着上了擂台。这期间,陆饮溪和宋釉也走散了,走散前她还听见宋釉喊了声“我看见她了!”然后,她就连宋釉都看不见了。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成了打擂的选手,四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大家都忙着围攻看起来最强的人,作为最没有威胁的杂役,主动来找她麻烦的修士反而不多。
再一次看见宋釉,这位师姐正被两个其他门派的修士一人抬肩一人抬腿,丢沙包似的丢下了擂台。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她之后一直直挺挺地停留在原处怀疑人生。
这么一想,宋釉确实不是主修战斗的仙人——她大概主修看小说、打牌和打麻将。
温和又在哪里呢?
陆饮溪找得焦头烂额,耳听得这边有人喊了声“吃我一剑”,那边有人喊了声“看我一掌”,来来往往的修士在她面前疾行如风,她全神贯注,勉强才能看得清人,躲得过那些本就不是冲她而来的剑气。
“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你放开我!”她听见了温和的声音,喊得很响,像是遇到了麻烦,也可能仅仅是遭到了其他修士的攻击。
好歹找到这小家伙了,陆饮溪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缓缓,就见到一个穿着纵天宗校服的年轻修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只血淋淋的手凝着金光朝温和伸去,怎么看都不是正经比武。陆饮溪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她冲上前,一把搂过温和,同时一拳撞在那名纵天宗弟子的手腕上,金光受到冲击,像是塑料壳一样轰然碎裂。
于是就出现了开场时的那一幕,温和紧紧抱着陆饮溪的腿,冲对面的纵天宗修士龇牙咧嘴。那名修士看起来精神恍惚,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温和,再看看陆饮溪,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像是困惑,又像是遗憾。
她甚至叹了口气,语气平缓,没有丝毫起伏,就像是傀师的造物:“可惜,这是你的灵宠吗?你是……火灵根的修士吗?……没关系。这只老虎,我想带走。”
旋即,她的掌心闪耀着更耀眼的金光,径直绕开陆饮溪,朝着温和猛扑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穿插一些很琐碎、写不进正文,但略微有些重要的小事件,譬如交代一下宋釉和温和是怎么认识的。
(事情发生在从赵昇的至乐峰回来之后,门派大比开幕之前,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内。
(会写得很短,以免影响阅读体验。)
《诗集》
为了教温和识字,陆饮溪和温砚初决定从背诗开始。
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她们根据记忆整理了一本诗集,交由夏雯和吴青荇帮忙印刷,实际上并没有三百首之多。
两位师姐仿佛看见了商机,决定批量出版,并注明为“由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仙人整理而成”。
整理这本诗集的初衷是为了给温和学习用,所以第一首是温和的最爱——《江南》【汉乐府】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赶巧来夏雯这里买报纸的宋釉看见了这首诗,她哈了两声:“就这?那我也能写——虎戏花丛东,虎戏花丛西,虎戏花丛南,虎戏花丛北。”
温和为了自己的爱诗和老虎的名誉,撸起袖子就要和宋釉大打出手、
宋釉也不甘示弱,活动活动筋骨,准备给这只初出茅庐的老虎一些小小的教训。
紧接着,她俩被夏雯一手拎着一只扔到了门外,结束了这场战役。
夏雯把门一关,回头笑道:“不好意思,家里有些垃圾,忘了清理。现在干净了。”
最终,这本诗集由夏雯定名为《沧海遗诗》,在藐姑射范围内进行出版发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