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山路上,一前一后走来的这两个年轻男女中,前面的是个男性青年,看着跟陆饮溪差不了几岁。
他背着一把长剑,脚步轻松,仿佛踏上这么多级台阶,对他而言不是难事,所过之处,尽皆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虽然化得很快,但是依然是能力不受控制的表现。
他应该丝毫没觉得这种到处结冰的行为会给人——尤其是给每天要打扫卫生的杂役——带来困扰,反而还觉得这样很帅,很彰显他的修为。否则,他肯定会在藐姑射挑个安静的地方盖座大城堡,躲在里面闭门不出,而不是大摇大摆地四处闲逛。
是楚云遮——原书的男主——话说,在两名穿书者都不记得原书具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这个原书剧情设定真的还管用吗?
陆饮溪突然开始怀疑,如果把她们的经历当成普通的穿越而不是穿书,是不是不会有太大区别。
但无论如何,楚云遮始终是个危险人物,她迈步拦在温砚初身前。
楚云遮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姑娘,是山木峰的内门弟子齐雀,主角团唯一限定奶妈。
之所以主角团里只有成绩下滑越来越严重的齐雀,而不是亲传弟子沈欲安或者方知岁,可能因为那两位实在太忙了,没工夫陪楚云遮翘课过家家。
齐雀大声喊他:“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就不能等等我吗?”
当此时,楚云遮也看见了陆饮溪和温砚初,确切地说,第一眼只看见了陆饮溪。楚云遮对这个曾经把他按在地上揍的杂役弟子印象奇差,直接无视了她,只回头跟齐雀说:“掌门让我去会客厅,我要抓紧时间。你自己想想办法,快点跟上。”
齐雀有些生气:“是我快不快的问题吗?明明是你这冰碴子,害我脚底打滑!”
楚云遮不搭理她,似乎真在赶着去会客厅,直到他和两人擦肩而过,看清了陆饮溪身后站着的是温砚初,才脚步一顿,脸上登时露出大为震惊和不知所措:“三长老?您怎么……您怎么会在这里?是掌门让您在这里等我的吗?”
温砚初莫名遭殃:“不是。”
楚云遮这会儿倒不急着去找掌门了,他激动地向温砚初走近了些:“三长老,弟子一直非常仰慕您。虽然这句话现在来说有些不合时宜,但是能见到您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所以现在……啊,弟子还没有自我介绍。弟子是齐物峰内门,楚云遮,和您一样是单冰灵根,目前还没有荣幸能成为哪位长老的亲传。”
似乎是在等温砚初表态,楚云遮沉默下来。
温砚初不想表态,她同样保持沉默。
楚云遮看出了温砚初不冷不热的态度,但是他不想放弃。
这些年,长老们都因为灵根不同和修炼方向等问题,没有提及收他为亲传的事情;虽然有不少教授向他伸出橄榄枝,但他又看不上普通教授,只想拜藐姑射仙尊、同为单冰灵根的三长老温砚初为师。他也知道温砚初轻易不会收徒,首先她是仙尊,仙尊收徒本就是一件大事,需要慎之又慎,其次,她看着也完全不想找人继承衣钵。然而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他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为自己争取一把:“请仙尊……”
“冰碴子!我总算是爬上来了!累死你姑奶奶我了!唉!”那个鹅黄色的小姑娘齐雀终于爬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她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不是说掌门找你吗?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呢?呀!三长老!陆……饮溪?陆饮溪!你怎么会和三长老在一起?啊我想起来了,你被调去秋水峰了,我听师姐提过。好久不见啊,在秋水峰这几天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错。”陆饮溪和她打招呼。
楚云遮满腹拜师的台词被打断,他回过头,冷冷地瞥了齐雀一眼。
齐雀被他瞪得心慌,色厉内荏地发起火来:“干什么这么看我!不是说掌门找你吗?怎么现在又突然不着急了?”
楚云遮深吸了一口气,朝温砚初作揖:“三长老,那弟子就先去寻掌门真人了。”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
看得出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男主,骄傲、暴躁、冷漠、自我,只是有一副好皮相,又因为一些杂七杂八的、悲惨的、挫败的经历让他有点儿抑郁阴暗孤独寂寞,总能吸引许多对恋爱抱有幻想的年轻女性为他激发出无限的征服欲,深信自己能让他变成“命都给你”的痴情霸总。
“哎!楚云遮!你等等我!”齐雀追着楚云遮的背影,跟着跑远,剩下陆饮溪和温砚初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这是温砚初第一次见到楚云遮,对这孩子印象不佳:“这是男主?”
陆饮溪反问她:“怎么不是呢?”
“这男主人设也太古早了,要不我们还是默认林青蘅是主角吧。按你的说法,男主入魔后,青蘅一直在和他对抗,所以站在我们的立场,主角是林青蘅,这很合理,对吧?”
“臣附议。但是主角是谁真的重要吗?主角重要的前提,是剧情都围绕着他展开,但是现在我们唯一能确定的剧情,就是楚云遮灵根被毁,放出魔君。既然魔君放不出来,这个唯一的剧情不就没用了吗?哎,你别急,你别急,我努努力多回忆一下后来还发生过什么……不是,没必要啊,剧情开始没多久咱俩就死了,哪怕真的有剧情,也没咱俩的戏份,我们不管出现在哪,都能改变故事进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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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砚初带着陆饮溪走进会客厅时,里头已经摆上了许多小桌,每桌能坐下两到三人,供远道而来的各大门派长老、弟子饮酒闲谈。
参赛选手们扎堆聚在一起,林青蘅是被众星拱月的那一位,离她最近的弟子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声音朗朗:“师姐,这报纸上写着您的择偶标准,是真的吗?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始作俑者陆饮溪把头一低,假装自己不存在。
她坐在温砚初旁边,也分到了一杯好酒。酒色淡,酒香浓,是藐姑射特酿采桑子。她像猪八戒吃人参果,没尝出味儿,却也不想再饮,只是好奇宝宝似的四处张望。
目前主要的几个门派都已经到齐,譬如纵天宗、青阳宗、九色莲、合欢宗、傀师等。小门派实在太多,少则十数,多则数十,主办方实在是招待不过来,尤其藐姑射占地面积不算很大,更加不会特地统一安排食宿。尽管如此,按照往年惯例,零零散散会来上数百人,是以藐姑射提前借用了山下九洨县的几家客栈和一些大户人家空余的房间。
单一个纵天宗,来的人就足够称得上“浩浩荡荡”。但是陆饮溪对纵天宗的兴趣已经淡了,倒是对九色莲比较好奇。九色莲门人擅长制毒炼丹,据说他们的衣服材质都比旁人特殊,主要是用于自我保护,款式比较独特,从下巴一路保护到脚腕,确实非常严实,估计每天都活在生化危机中。
青阳宗的罗昀旁边坐着一名前两天赶到的男性长老,两个人看起来不是很熟,只偶尔才会交谈两句。
傀师急着交接郭付的事情,是以被白莫舒带走了,没有出现在会客厅,座位暂且空着。紧挨着他们的是合欢宗的座位。
说到合欢宗,在陆饮溪的印象里属于R18必备设定,通常会和无情道联袂登台。
这里的合欢宗并无少儿不宜的成分,只不过其门派内部全是女子,于是江湖上谣言四起,有的捕风捉影,有的凭空杜撰,多半是些不尊重人的黄色糟粕。
藐姑射长老们有自己的两排小桌,余观鹤坐单独的一席,温砚初也坐单独的一席,只不过给陆饮溪加了把椅子。
陆饮溪环视一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杂役的身份格格不入,如果想讨个自在,最好还是趁着没人发现,偷偷地混进在外边的杂役队伍里去,而不是待在这儿喝酒。
心动不如行动,她刚站起来,手腕却被温砚初攥住。
陆饮溪无奈地坐回去,小声说:“你看看这旁边坐的,都是长老啊教授啊亲传啊内门啊,我待在这里合适吗?我现在出去一趟,把虎子接到,等你们吃吃喝喝聊得差不多了,再进来找你。”
“不。”温砚初拒绝,力气似乎还有点大。
陆饮溪这才注意到,温砚初已经满脸通红,眼神发直地盯着无尽的虚空,尽管杯中酒看起来没动多少。她之前完全没考虑过哪怕一点点关于温砚初喝醉的可能性,现在如遭雷击,拿起酒杯晃了晃:“你不会这就喝醉了吧?”
温砚初端坐着,反应慢半拍地反驳:“没醉。”
“好家伙,你不应该千杯不醉吗?我把剩下这点喝了啊,你不能再喝了。”陆饮溪把剩下的酒喝干净了,一口都没给她留,只把空杯子还给她。
温砚初慢慢地接过空杯子,盯着杯底看了一会儿,把杯子放下,乖乖地坐在旁边。
就在陆饮溪以为她没事儿了的时候,她突然又把杯子拿起来,问:“我的酒呢?”
陆饮溪表示疑惑:“我喝了啊。”
“你喝了,你喝了,我知道。那我的酒呢?”温砚初不依不饶,把酒杯举到陆饮溪面前。
“不,你不知道。我说,我喝了你的酒。”陆饮溪说着,抢下她的酒杯,杯口朝下晃了晃,说,“你醉了,不能喝了,我把你的酒喝了。”
温砚初这回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乖乖地坐正,没过一会儿又倔强起来,要拿自己的酒杯:“我没醉。我的酒呢?”
陆饮溪不得不重复已经说过的话:“被我喝了。”
终于,温砚初似乎听清了陆饮溪在说什么,她一脸茫然:“你为什么要喝我的酒?”
“因为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陆饮溪叹了口气。
“那你的酒呢?”温砚初追问。
陆饮溪说:“我的酒也喝了,都喝完了,我们已经没有酒了。”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不是个办法,凭温砚初现在的状态,可能这一整章都会是她的醉话。
陆饮溪正一筹莫展,眼前便出现了那个众望所归的身影——林青蘅。
林青蘅迈着潇洒的步伐走到她们桌边:“师尊让我来看看,三师叔怎么了?”
“是醉了,好在没什么大事。”陆饮溪说。
温砚初依然慢了半拍,语气还有些不耐烦:“我没醉。我说了好多遍。我没醉。”
“知道你没醉。”陆饮溪敷衍着,抿起嘴客客气气地笑笑,摇摇头,“麻烦师姐了,有解酒药吗?我给她灌一点。”
“通常来说是不会有人喝醉的,是以也没有准备。”林青蘅没见过长老喝醉的场面,对此有些束手无策。
陆饮溪问:“师姐,你猜五长老能现场做出解酒药吗?”
“我帮你去问问。”林青蘅说着就要转身。
什么小事都拜托好脾气的林青蘅,陆饮溪会良心不安,她跟着就站起来:“我也去。”
温砚初这次没拽住她,只是一只手拿着自己的酒杯,一只手拿着陆饮溪的酒杯,翻来覆去地看,似乎还在困惑为什么两只杯子里都没有酒。
江月年那边,那个纵天宗长老前脚刚走,她就忙不迭要起身。
赵昇坐在她旁边,笑道:“师姐何事?”
“明知故问。”江月年哼了一声,却到底坐着没动,硬是等着陆饮溪和林青蘅走到跟前儿了,才着急上火地问,“我师姐怎么了?还在发烧吗?这是不是烧糊涂了?”
“她喝醉了。”陆饮溪说。
“喝……”江月年猛地拔高音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起高了,于是顶着宴会上无数人的目光,打了个降调的哈欠,尴尬地朝各处笑笑,接着压低声音问,“喝醉了?你逗我呢?我师姐怎么会喝醉呢?”
关于这个问题,陆饮溪也无法给出回答。她只能说:“她真的喝醉了。长老,您身上有带解酒的药吗?”
赵昇之前微微侧过头,方便听她们说话,这会儿正过脸来,问陆饮溪:“醉得厉害吗?”
“有点儿不清醒。”陆饮溪说着,回头看了眼温砚初——
好家伙!孙为岫什么时候坐到温砚初旁边去了!这么见缝插针的吗!
那边,孙为岫也是千辛万苦才瞅准这个温砚初身边没有其他人的时机,简直是接近她的大好机会,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他三两步走到温砚初旁边,言语温和:“三长老,要添酒吗?”
温砚初点点头,把杯子放在桌上:“添。”
她一开口,孙为岫就发现她状态不对,似乎是喝得有点迷糊,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拉近距离的时机。
他按捺住内心的狂喜,接过一名内门弟子的酒壶,亲自给温砚初的杯子里添了酒:“这一点够吗?”
温砚初盯着杯子出神,没理他。
孙为岫不得不伸手推了推她的肩,以打断她的神游状态,接着问:“你今天喝了多少?怎么就醉了?”
温砚初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睛,摇摇头。
孙为岫笑道:“没想到,才过去这么些年,你的酒量竟变得如此不济,比起以前倒确实可爱许多。本座这次来藐姑射,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仙尊你,想必你也可以猜到。当年我们在仙魔战场并肩作战的时光,现在想来还是那么记忆犹新。那时候我们多年轻啊,是不是?一晃眼,几百年就过去了。”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温砚初开始头疼,她的脑海里空空荡荡,一时间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四周吵闹,布置得干净整洁的会客厅和一间陌生的屋子重合在一起。
床边立着输液架,心电监护的声音被关了,房间里还算安静。
她慢慢意识到,这儿是装饰得和宾馆一样的VIP病房。
床头柜上有一杯水,但是她显然喝不了,应该是照看她的那个人留下的。这会儿病房里没有其他人,或许是对方正在洗手间,或许是刚被医生叫走。
她好像是被捅了一刀。
害怕和恐惧是一瞬间的,她昏迷得很迅速。
一转眼,画面变得陌生而喧哗。
身边是不认识的男性,着装很古老,说了许多话,她一句都没听清,耳朵里嗡嗡响,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依稀瞥见杯中酒晃开两圈涟漪。
她感觉到对方的手伸过来扶自己的肩。
她想动弹,或者起码表达抗拒,身体却仿佛被麻痹成了一尊雕塑,濒死感压迫在心口,针刺般的麻木感从后背蔓延到四肢,完全无法做出反应。
酒有问题?但是陆饮溪也喝了。
酒杯有问题?但是陆饮溪也用过。
或者是其他地方有问题……无论如何,一定有哪里出了差错,而不是自己真的酒量不济。
昏沉的大脑难得少许清明,却只是昙花一现,旋即,她的思绪沉入泥沼。
“抱歉,这是我的座位。孙掌门可能喝多了,找不清方向,您的桌子在那边。请。”
是认识的声音。
嘈杂的喧响被尽数击碎,温砚初感觉自己像是被拉出了沼泽,随之而来是剧烈的头疼,如针扎般漫延开去。她朝声音的方向伸出手,紧紧攥住陆饮溪的手腕。
陆饮溪依然带着真诚的笑容:“孙掌门,请。”
孙为岫讪讪地收回了手:“本座还想和仙尊叙叙旧……”
“仙尊今天喝醉了,下次吧,您又不是明天就回纵天宗,叙旧的机会多得是。请。”陆饮溪依然笑着,那分明阳光灿烂的笑容却让孙为岫感到了诡异的熟悉感,不怎么舒服,几乎让他堂堂掌门真人遍体生寒。
而且,说话至此,陆饮溪连续“请”了三次,态度很不客气。
孙为岫选择保持自己身为掌门的体面,也保持和陆饮溪的距离。
他深深地看了陆饮溪一眼:“也好。那就,等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