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峰是一座孤峰。
不是一座地理学意义上的孤峰,只是说它和其他各峰几乎没有往来,孤独而陡峭,奇险无比,威镇藐姑射东北角。
这还是温砚初头一回亲眼见到秋水峰上的一草一木。山上以针叶林为主,或许得益于什么她也解释不清的气候效应,导致半座山峰常年被积雪覆盖,四处都是坚冰。
三长老是单属性冰灵根,乐得住在这里,温砚初就比较够呛了,她刚到家,就冷得连打三个喷嚏,翻箱倒柜地开始找衣服,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了一个球。
按照三长老的记忆,相较魔族“破茧成蝶、凤凰涅槃”这种处处凶险的修行策略而言,修仙之路则显得枯燥且漫长,注重的便是“存天理、灭人欲”的心性修养以及“天赋灵根”的先天客观条件。
前者自不必赘言,后者提及的灵根分为五大类,即常说的五行“木、火、土、金、水”。
至于有些人天赋异禀,则会发生灵根变异,这种变异多发于单属性灵根,譬如单木灵根变异为雷灵根和风灵根,单水灵根变异为冰灵根,诸如此类。
类似温砚初的单属性冰灵根,也可以笼统地称呼为变异水灵根。不过因为变异成冰灵根确实非常常见,所以“冰灵根”的概念被广泛认可普及,几乎已经单独成了一个大类,经常和其他灵根杂合出现,难得的反而是单冰灵根。
这种怪象,温砚初也无法解释。
灵根既是天赋,也是依据修仙者的先天气质禀赋而分化出的不同方向,三长老本人确实足够冰灵根,温砚初只是来继承这具身体的,不是来继续修行的,不需要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
换成三长老本人,说不定即使中了血咒,也依然能有更进一步的办法——谁知道呢?
陆饮溪的行李由逍遥峰的两名内门弟子送到秋水峰山脚下,他们进不了秋水峰的结界,只能止步于此。
等陆饮溪搬行李实在费劲儿,温砚初花了好大力气才把这些东西全带上来。等最后一趟快递工作实行完毕,她已经累得不想说话,只是瞥了陆饮溪一眼:“你随意吧,自个儿收拾。”
陆饮溪把肩上的箱子卸下来:“我睡哪儿啊?这里有空房间吗?”
“有张床就不错了,没得挑。”温砚初背着手,像个老学究。
房子坐落在秋水峰半山腰的空地上,由砖石材料搭建,一共三间房,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客厅,看得出只有书房是常用的,墙上挂着一把积了灰的剑。
三长老在第一次踏入仙魔战场时是用剑的,因为取得了辉煌战绩而一度被称为“剑尊”。当时她也就百来岁。
实际上,她并没有偏好的兵器,进过三次剑冢,归来仍是两手空空。
也幸好如此。
温砚初不认为自己能快速掌握任何剑术技巧,即使有记忆也不能。
书房里还有一副刚刚进入中盘的围棋,虽说黑子已经寻了一角惹是生非,但是温砚初认为还能再缓缓。
她路过的时候顺手下了颗白子,跑去别处占了个大场,视黑子为无物。
多的是人想要“胜天半子”,她无所谓,她可以“让天两目”,毕竟大局始终掌握在自己手里。
陆饮溪不知是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的,看那两条纠结到一起的眉毛,似乎对这个布局高度不满。
温砚初笑她:“你这是什么表情?”
“感到憋屈的表情。”陆饮溪说着,撸起袖子,一副要跳进棋盘代替棋子跟人打架的兴奋模样,“你之前在和谁下啊?这黑棋也太着急了吧?待会儿,等我收拾完东西就来力挽狂澜。”
“这才刚布局呢,哪儿来的狂澜?”温砚初想不起自己在跟谁下了。
看这副棋的样子,三长老应该是下棋下到一半就出了门,然后中了暗算,死在后山——默认她是去世了吧——自己代替她被陆饮溪救回杂役居。
但是三长老的记忆肯定被动过手脚,这中间具体出了什么事,她一点儿都搜不到蛛丝马迹。
秋水峰上只有她和陆饮溪两人,更要处处留意,多加小心,千万不能让幕后黑手钻了空子。
陆饮溪把兴趣投向了别的地方:“你这把剑都多久没用了?”
“很久了吧。你要可以送你,我也不用。”温砚初对这把剑不感兴趣。
“那你送我吧,反正送我了也是挂在这里。”陆饮溪把它从墙上取下来,拔剑挽了个剑花,“实不相瞒,我曾经也有一把无敌的宝剑,叫‘倚天’。”
温砚初噎了一下:“实不相瞒,我曾经甚至有一口无敌的宝刀,叫‘屠龙’。”
陆饮溪收剑的手一顿,一脸震惊地看着温砚初,那模样让温砚初非常满意:“怎么了?你对屠龙刀有什么意见吗?”
陆饮溪伸手在空气里胡乱地比划了两下,“不是,你说的屠龙刀,和我想的屠龙刀,是同一把屠龙刀吗?”
“那我怎么知道?谁知道你想的是哪把屠龙刀?是电视剧版还是电影版?是哪一部电视剧?是哪一部电影?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温砚初话没说完,陆饮溪把剑往桌上一拍,变得语无伦次:“你……你是不是和我是……我是想问……你你……”
“别你了。你你你我我我的,你什么你?我什么我?说老实话,我还知道萨鲁曼是谁——一个白袍巫师……”
“哦我的老乡!你是什么时候!你一直是三长老还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你在我前面还是后面?不不不!我的问题太多了!我需要先冷静一下!”
“你不仅需要先冷静一下,还需要先把我放下来。不,等一下,先别把我放下来,直接送我回房间吧。”温砚初说。
陆饮溪后知后觉自己正把温砚初高高抱起,不过重点不是这个,现在不是该在意行为举止的时候。
她兴冲冲地抱温砚初进了卧室:“我们怎么今天才发现呢?我们应该早点相认啊!你是哪儿人?你也看了小说吗?说实话我都不记得剧情了,都是我妹妹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我现在才偶尔能想起一些……”
“你说什么?”温砚初本来刚刚放松绷紧的神经,还想提一句陆饮溪已经成为了植物人以及她妹妹的事情,但是被陆饮溪提到“小说”,她刚歇下去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什么小说?”
“小说啊。这是本小说,叫《云遮》……你不是穿书进来的?”
温砚初揉了揉眉心:“我没听说过这本小说。我是死后……也可能没死,反正替代了昏倒在水潭里的三长老,然后被你捡到,一直以为这是普通的穿越剧本。”
“能穿越就已经很不普通了吧?”
“这是重点吗?这句话是重点吗?你是不是欠收拾?”温砚初捏了捏陆饮溪的脸,“你现在跟我说说剧情吧,方便吗?”
陆饮溪当然很乐意把她记住的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剧情重复一遍——
男主楚云遮灵根被毁后放出魔君。藐姑射被屠,他则一路和各种女性角色暧昧,最后多少应该是有所成就的。
陆饮溪猜测他或许是成为了下一任魔君,不过具体出了什么事,她就不知道了,万一人家是取代了温砚初,成为下一任仙尊呢?
她最后总结:“所以你要努力啊,温长老。万一到剧情关键点了,男主又把魔君放出来,咱可就完蛋了。”
温砚初忍住了没赏她一个白眼:“不至于,今天刚把结界加固过,就算是我和余观鹤两个人一起,都未必能把穆予槐放出来,何况是男主……他不是男主吗?为什么我没听说过他?你不如告诉我男主是林青蘅。”
“别啊!你让我以后怎么正视林青蘅!?”陆饮溪说完,又问,“所以你真没看过这本小说?”
“没看过。”温砚初再次肯定,“你不是也没看过吗?”
“我是没看过,但好歹听说了一些啊,不至于两眼一抹黑。”陆饮溪双手叉腰,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骄傲。
温砚初拿枕头砸她:“就你记住的这点儿剧情,除了让我更焦虑以外还有别的作用吗?”
她接着问陆饮溪还记不记得穿越过来的时间。
陆饮溪说:“那我哪儿记得住?我都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应该是大下午的,也没打算飞很远,没想到就出了事故。那天上飞机的时候驾驶员还提醒我放里头的一个降落伞包是坏的,结果两个伞包都是坏的,另一个也打不开。”
“我倒也没问你上午和下午,虽然我可以坦白,你是下午两点出的事。”温砚初问。
“什么两点三点的?你怎么会知道我几点出的事?诶对了,既然讲到摔死,之前赵昇在旁边,我就没告诉你,我其实应该是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肉身被毁,换了个壳。”陆饮溪说,“因为我很清楚,我在水潭边上自刎了。”
温砚初的目光陡然变得犀利:“什么?”
“我当时就是什么也看不见,心脏不在我的身体里,而是在我的胸腔外搏动,我能听见它,却摸不到它,就好像被关在一具崭新的人形框架里,而我自己变成了被陈腐过去支撑的行尸走肉。想要离开它,占据外面那个新的身体,只能彻底抛弃原有的自我……总之最后我死了,over。”陆饮溪一脸轻松地重复了一遍。
“不是,你不能这么over,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对读者的影响?不能这么轻松地拔剑自刎!”温砚初警惕地提醒她,伸手挑起陆饮溪的下巴,左右打量她的脖子,已经光洁如新,一点儿疤痕都看不见了,“现在没出事是还好,万一下次你真的就这么死了呢?嗯?”
陆饮溪无可奈何地笑了两声:“对不起嘛,都事到临头了……反正我应该是死了,然后又活了过来。说不定那些雷劫全砸在我死去的躯壳上,现在你面前坐着的是一个全新的陆饮溪。”
“你确实很有成为魔族的潜质。”温砚初抿了抿嘴,“你不会上辈子是搞传销的吧?”
“别污蔑我,我是正经生意人!”陆饮溪提出抗议。
温砚初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人——没有修为,一点都没有。
穆予槐作为魔君,光是站在她面前,压迫感就能让她喘不上气,但是陆饮溪除了那双眼睛以外一无所有,现在连那双眼睛都没有了。
如果下次没那么好运,陆饮溪的自我了断真的就了断了呢?
虽说陆饮溪已经是个能对自己负责的大人了,温砚初却还是再次提醒:“下次真的不能再二话不说抹脖子了啊。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咱们想想办法,换一种解决方式。”
“但是或许就没有现在这么快,说不定出来得再慢一点,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一个只有眼睛变异的普通魔族,而是穆予槐那种了不得的、必须原地封印的魔君了。”陆饮溪不乐意在那个心跳砰砰响的地方久留,只想快点出来,“而且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那是个什么地方?”温砚初轻声问。
陆饮溪答不上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眼睛看不见,但是既然我能死而复生,那么就暂时命名为‘复活点’吧。”
温砚初卡了壳,感觉话题突然跳到了另一个频道。
“复活点就是,人死了就会被传送过去,然后在那里复活。”陆饮溪好心地解释了一遍这个不言自明的概念,“既然我一复活就变成了魔族,所以我怀疑那里就是魔族的复活点。魔教中人把普通人扔进去,等他们出来的时候就会变成魔族。可能我出来得太早了,所以被改造得不太完整。”
温砚初张了张嘴:“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那岂不是还有一个仙人复活点?”
在陆饮溪开始胡说八道的时候,必须无视她的一切怪话,直入主题。温砚初便忽视了她方才那一番说辞:“之前我和赵昇聊到的问题,你还记得吗?”
“说不上‘记得’,你们跟两个谜语人似的,啥也没说啊。”
温砚初点了点头:“嗯,因为这是个危险的猜测。魔教中人再厉害,我想也没办法做到让一个普通凡人‘起死回生’。所以,如果你真的走过了被困、自尽、蜕变重生的流程,像现在这样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只能说明你根本没有自杀,也没有死亡,而是进行了蜕变——
“你本来就是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