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饮溪模糊的视线里,几团黑影将她包围,他们高声吟唱,嘴里念念有词。
通常来说,修仙者施法是不需要吟唱咒语的,譬如他们想御剑飞行,那只要心神专一,就能够起飞了。但是很显然,封印魔族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套路流程。
渐渐的,她感到浑身发烫,仿佛血液在沸腾,滚烫的温度灼烧着血管和脏腑。头疼,眼睛疼,疼得像有千万根针在扎,疼得密密麻麻。她站不住脚,跪在阵中,嗓子火辣辣的,干燥得发不出声音,否则早该吱哇乱叫了。
自己或许是昏迷了一小会儿,陆饮溪猜测,最起码有一段时间完全处于不清醒的状态。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能看清累得气喘吁吁的几位长老了,身上的力气也在恢复,疼痛感慢慢消失,可以想见她正在迅速变回一个“普通人”。
法阵的光芒逐渐熄灭,江月年率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陆饮溪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想扶温砚初一把。
温砚初没要陆饮溪帮忙:“去扶一把赵长老吧。”
这还是陆饮溪第一回看清赵昇的脸——易碎——大概只有这个词能形容看见赵昇的第一感觉。无怪乎温砚初会要她去扶赵昇,而不是已经全无形象坐在地上的江月年。
陆饮溪紧走两步,扶住了赵昇的胳膊:“长老,坐下歇会儿吧。”
“谢谢。”赵昇没有推辞。
扶着赵昇在座位上坐下,陆饮溪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心中焦虑,担心她昏过去,但是只要想到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江月年还坐在那里,这种焦虑感便大幅度减轻。
陆饮溪不得不大发感慨地表达最真诚的感谢:“几位长老,今天太辛苦你们了,我实在是感激不尽。以后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告诉我,我陆饮溪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不得不承认,我本来没料到会花上这么长时间。如果你真是被魔族改造成现在这样的,那只能说他们实在是太器重你了。”江月年挥了挥手,“但是这样一来,说你是天生魔族又更说不通……我不相信自己竟然这么多年都没能发现你的真实身份。”
几位长老已经陆续自行坐下,除了她还坐在地上。
叶连山冷哼了一声:“无论如何,你的魔族身份是没有假的,你自己要千万小心,我们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在保你性命!”
“这个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叶师弟。被变成魔族的普通人,魔族的身份当然做不得假;但是与此同时,她普通人的身份一样做不得假。”陈思朝和叶连山杠上了,几乎叶连山说什么,他都要慢条斯理地反驳一两句。
叶连山懒得和他搭话,转而看向陆饮溪:“我和杂役居管事宋玉垚素有往来,一会儿你家那边由我通知就好,杂役居那边,你先不要去了,这段时间你不可单独行动,身边务必由任意一名长老陪同,以免多生事端。”
“不过这次,守山大阵的损坏也因你而起,不可能就这样放你离开。”二长老齐讼的声音依然洪亮,“我等即刻启程前往修复守山大阵,你也必须跟来,不可懈怠。”
“我有异议。”江月年托着腮帮子,说话时上下牙一碰一碰的,似乎是存了心不想好好咬字,“她去能干啥?而且现在大家都已经累成这副样子了,还要分出力气把她拖过去,这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惩罚咱啊?”
齐讼一捋胡子:“这就不劳烦五长老操心了,某自有办法!”
当陆饮溪被拎着衣领悬挂在空中摇摆的时候,才明白齐讼说的是什么办法,只要她一张嘴,就能灌一肚子冷风……虽然时间长了,还有点儿好玩。
在她第三次张大嘴巴,被强风吹得发出“咕噜噜噜”的奇怪声音时,齐讼赏了她一个爆栗:“多大的人了!能不能安分点!”
她要控诉!
她要控诉藐姑射歧视、规训、异化成年人!
不得不说,齐讼的载人技术比温砚初是好多了,起码最后降落的时候没把陆饮溪甩出去。
这并非陆饮溪头一回见到守山大阵的阵基,毕竟是守山大阵,就要安排在紧急情况下最方便抵达的地方,所以阵法的启动装置就建立在差不多位于藐姑射诸峰中心位置的知北峰上,平时由八长老王籍及其座下弟子负责维护。
陆饮溪落地后活动活动筋骨,问齐讼:“那么我现在要干什么呢?”
“在旁边待命,好好看,好好学习。”齐讼说完,跟几位长老一起大踏步走向了阵基。
长老在修复守山大阵,能有杂役什么事?陆饮溪原地坐下,她看着长老在阵基中更换位置,施法结印,是真的全无头绪。
她推测齐讼的意思,是看她既然身负魔气,保不齐哪天就突然觉醒了什么通往修炼之路的旁门左道,所以现在就要拎着她一起学习。但是她真的非常需要一个讲解员,来帮忙解释解释这本天书。
“陆师妹?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上午我去杂役居,你不在家,听小谢说你去了山木峰,但是我去山木峰,她们又说你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熟悉的声音,陆饮溪不用回头就知道,讲解员出现了。
“师姐!师姐啊师姐!我好苦啊!”陆饮溪学着江月年的腔调,一回头就往吴青荇身上扑。
吴青荇警觉地和她拉开距离:“你别!你可千万别!事出反常必有妖!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再靠近我!”
陆饮溪当然不能说自己变成魔族的事情,于是只提了她被卷入后山封印魔君的大战,身负重伤,刚刚才在几位长老的帮助下恢复健康,但是依然作为知情人被带来观摩守山大阵的修复,不得休息。
吴青荇看了看几位长老,神秘兮兮地问:“所以……方才那雷劫,是来劈魔君的?”
雷劫真正要劈的人一身正气地反问:“不然呢?劈我吗?”
“哎,那你看见魔君了没有啊?”吴青荇又问。
“没看见,我被卷进去的时候她们已经打得难舍难分,我啥也看不见,这双招子可差点儿都赔了进去。”陆饮溪说,“哎,我们打成这样了,你们是怎么?刚下课呢?那么悠闲?”
“嗐,这都是劫云散去之后的事儿了。你是不知道啊,当时整个藐姑射都在戒严,差一点以为就我这种水平的滥竽都得被拉上去充数了!不过劫云一散,老师就开始喊上课,我俩这不就溜出来稍微走走逛逛,没想到能碰上你。”吴青荇夸张地哆嗦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确实真要小心,看样子确实是魔修作祟,还好没轮到我去后山凑热闹。啊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卜峰的内门师姐,连秋。连师姐,这位是杂役弟子陆饮溪,也是我们藐姑射文学出版社的大作家,‘老六’。”
陆饮溪露出十六颗牙,笑得见牙不见眼,心想解说员的位置总算是可以换人了:“连师姐,你来得正好。我正愁看不懂几位长老在干什么呢,师姐能帮忙解释解释吗?”
“当然,‘老六’这个笔名可谓如雷贯耳,今天第一次见到真人,你要我帮忙,我当然义不容辞。何况能观摩长老们修复守山大阵的机会也并不多,尤其我还是三长老的忠实拥趸,能留在这里实在是再好不过了。”连秋满口答应。
吴青荇见事情要往学习的方向发展,转身想跑。
但是陆饮溪早就提前做好准备,一把将她从配剑上扯了下来:“你看看人连师姐多爱学习,再看看你,一说到学习就想跑。跑哪儿去?”
“要不怎么她是内门我是外门呢?我能跑哪儿去?我跑去给你拉客户拉投资!”吴青荇试图据理力争,最终还是勉勉强强地留在了知北峰。
闹了这许久,陆饮溪却感觉长老们修复守山大阵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据连秋的解释,守山大阵涉及到的细节实在太多,用她认为陆饮溪能听懂的话来描述,那就是“最重要的是一气呵成,就像画符一样,要一气呵成,于是事先的演算就显得特别重要,演算到位了,还得记住,每个长老有不同的位置,要各自进行演算,接着九个人同步进行修复工作。”
陆饮溪还是没听懂:“那不就是很容易出错吗?出错了又要重来吗?他们不会已经重来过了吧?”
“倒也不是,虽说要求同步,但也不需要那么同步,有点时间差是可以允许的。”连秋说着说着,语气突然变得激动,“哦天呐!你们看见了吗!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见三长老施法!哦!你们看见三长老了吗?啊!‘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
陆饮溪吐槽:“别抄袭啊,最后这句话是形容小龙女的……不过好像大家都是白衣人,可能看上去不会有太大区别吧。话说为什么女主角会喜欢穿白色呢?要不下一章的稿子,我就让女主角穿东北大花袄试试效果。”
“你可别!女主穿成这样还有谁看咱们的书啊?大家就喜欢穿低调奢华有内涵纯色系服装的奇女子。什么小龙女大龙女的我听不懂,不过实在不行你就照着大师姐写,穿黑的也行啊!”吴青荇阻止住陆饮溪的叛逆思想,又悄悄地小声补充,“还有啊,刚才连师姐应该是没注意到你在说什么,所以才没反应。你以后注意点儿,她可是不许任何人说三长老坏话的无比忠实的……忠实拥趸。”
“吐槽服装也不行?衣服又没长在温砚初身上。”陆饮溪话是这么说,却也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嘿!你怎么还直呼三长老大名呢?可千万别啊!咱实在是犯不着为了这种小事惹师姐不开心不是?”
陆饮溪倒真是没想过温砚初好不好看,管她长什么样呢,自己横竖都要搬去秋水峰了。凑合着过呗,还能离咋地?
“你们在那里嘀嘀咕咕些什么呢?快看啊!开始了!”连秋低喊了一声。
阵基上,九位长老演算结束,他们各据法阵一端,五颜六色的光以阵眼为中心迸射而出,炽盛而耀眼,如天幕穹顶般覆盖在藐姑射上空。
陆饮溪遥遥地望见温砚初,“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若说有人似雪又似梅,大抵如是而已。
她不自在地别开了脸,挠了挠后脖子,笑了一声:“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