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长一段时间,陆饮溪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眼睛应该是被刚才的光照伤了,毕竟是强光。她捂着眼睛在原地蹲下,假装自己不在现场,以期消除自己的存在感。结果不行。气流在身边窜来窜去。这些大佬手眼通天,或许早就注意到了底下还蹲了一个陆饮溪,但是关键时刻谁都不敢分心在意她。
这种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变量。
现在,所有人都僵持不下,背水一战、使出浑身解数的魔君,身负血咒、自身难保的仙尊,坐镇东海、顾忌颇多的掌门,这种时候地上这个不起眼的杂役可能反而是破局的关键。
当然陆饮溪不会轻举妄动,生怕断送自己本就不算长久的性命,她只是想远离战场,以免自己被魔君当成挡箭牌抓走。
她可没有英勇就义的本事对着温砚初高喊:“不要管我!快动手!”
只要能不喊出“等一下!容我多活一会儿!”都算是她难得深明大义。
目不能视,身边又没有人说话,时间每多过一秒都是煎熬。该不会到时候,她会跟着魔君一起被封印吧?
陆饮溪不是悲观的人,但也说不上乐观,她现在只能一边想着“我命休矣!”一边试图找到生路。
就是心脏跳得是不是太响了?
陆饮溪仔细地听了一会儿。
过于响了。
“砰砰、砰砰”——似乎和自己心率一致,很稳健,不快不慢,除了它真的很响。
这个场景、这个环境,给她一种熟悉感,似乎和前不久在梦里遇见的一模一样。漆黑一团、心跳声、还有呼吸困难的自己。
她把手按在胸口,试图感受自己的心跳。
她什么也没摸到。
她又赶紧去把自己的脉,手指搭在腕上,也没感受到一丝搏动。
“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陆饮溪伤心地得出结论。
————
“你们这破阵法,能困住我一时,不能困住我一世!”魔君穆予槐扬声喊出反派的经典台词,“谁也别想束缚我!”
她使出一招黑虎掏心,来势汹汹,余观鹤侧身闪避,本想去捉她的手腕,但现在穆予槐浑身的裂纹闪着不祥的红光,只要碰到她都会被烫伤。她只能退而求其次,拂尘缠住穆予槐使劲一扯,温砚初的长剑随后就到,当着穆予槐的面门直劈而下。
穆予槐大喝一声,震碎余观鹤的拂尘,双手架住温砚初的长剑,一用力,那把不知哪儿借来的长剑就成了粉末。
温砚初和穆予槐各自喘着气拉开距离,眼看步履都有些摇晃。
机不可失,余观鹤一掌把穆予槐打退,紧跟着就要一剑刺出,突然平地起惊雷,四周举起浓密的雷云,天色阴沉,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渡劫。
余观鹤错愕于自己竟然对这个高人没有丝毫察觉,一个分神,穆予槐反将她一军,狠狠打在她肩上。
余观鹤被这一招打得跌倒在地,险些昏死过去。
“师姐!”
温砚初追上来,和穆予槐强行过了几个回合,眼见着整条右臂的筋脉血管都在血咒的影响下变得鲜红,心脏疼得一阵阵紧缩,一呼一吸都是折磨,也就是凭借三长老的惊世修为,才能在招式身法全都胡来的情况下勉强和魔君交手。
“温砚初,就你现在这样,撑得过我几招?”穆予槐冷笑两声,根本不管在天上越聚越浓的雷云,“这可真是天助我也!一百年前,你把我封印在后山;今天,这后山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温砚初抵挡不住,眼见穆予槐五指成爪,就要朝她袭来,又是一道惊雷当头直下,在她们中间裂开一道深深的鸿沟。
乘此东风,温砚初一跃而起,袖风过处尽覆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穆予槐想要躲开,却已是来不及,她被冻成了一块坚冰,重重地摔进结界大阵。
“成!”余观鹤捏一个指诀,阵法当中金光大盛,一股强气流冲上云霄,群山震颤,过了数秒才勉强平息。
风止,余观鹤和温砚初各自靠在一旁调息,几位维持阵法维持到现在的长老也终于有了喘息之机——看起来是的。
天上的雷云还在汇聚,应该不是应着方才穆予槐的魔化而来,而是当真要有高人在此时突破。
江月年跑过来,边跑边喊着问:“那个杂役呢?有人看见那个姓陆的小杂役吗?”
温砚初闻言,刚刚缓下去一些的心跳陡然加速:“陆饮溪?她不是没跟进来吗?她去哪儿了?”
“她是没自己跟过去,本来是要过来我这儿的,我瞧见她背后有个黑影把她推进去的!我没来得及拉住她,这边又要守阵,虽说一直有探寻她的气息,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你们没看见她吗?”江月年语速极快,急得一气呵成,几乎没有停顿。
逍遥峰长老叶连山这时也赶过来,和林青蘅一边一条胳膊扶稳余观鹤,喝问道:“她一个杂役,来这里干什么?出事了也是活该!就是不出事,我也要跟杂役居说明情况,狠狠地惩罚她!”
“这些都可以容后再议!先找人要紧啊!”道峰长老陈思朝和其他几位长老边去搀扶温砚初,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这一路上除了我们和那魔君,也没感觉有其他人在附近。就说这雷云也来的蹊跷,如果是冲着穆予槐来的,此时早该散了,但它看着离成形都还要再过一会儿。”
余观鹤抬头望望天空,即使穷极第三只眼却也无法望出雷云是为谁而来。
总不能是为了陆饮溪吧?那只是个杂役。
她似乎暗暗下了决心:“雷云来势汹汹,九洨县都是平民,恐有危险——江月年,陈思朝,白莫舒,赵昇,你们立刻前去开启守山大阵。”
“是。”以四长老陈思朝带头,几人朝守山大阵的方向御剑而去。
余观鹤继续说:“齐讼,王籍,叶连山,你三人立刻在藐姑射全境搜查可疑人士,看看这雷云到底因何而起。”
“是。”这三位长老领命而去,剩下的就只有林青蘅、余观鹤和温砚初了。
余观鹤看着温砚初:“我知道你着急那杂役弟子,方才我仔细探查过,四处都没有她的踪迹。先别着急,我们留在后山,各自散开,检查封印是否完好,同时看看那弟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温砚初只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
陆饮溪已经不伤心了,只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怀疑自己现在是一团漂浮着的灵魂,是以没有心跳。
但是如果魂魄离体,自己听见的心跳又是什么呢?
什么也看不见的症状还在持续,稍有些转机,就是她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举起手在眼前晃的时候,可以看见影子。
她感觉自己已经糊里糊涂地走了许多路,虽然触感摸到的地方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只要一直走,总能走到方便被其他人发现的地方。
其实让她以这个活死人的姿态被人发现,她心里也是犯怵的,万一被人当成那个大头烟雾弹一样的傀儡,直接把她打坏了怎么办?但是她自己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总得找人帮忙。
她又往前走了一段。
心跳声依旧在耳边响着,“砰砰,砰砰”,非常有活力,非常响亮,很好,很健康,可惜不是自己的心脏。
陆饮溪继续扶着岩壁前进。
“砰砰”。
她开始觉得心跳声烦人了。很好,很好,是一颗很好的心脏,所以可以回到自己的胸腔里面吗?
突然,她脚步一顿。
万一自己现在,在别人的胸腔里面呢?
“好危险的想法,快忘掉。”陆饮溪敲了敲脑袋。
不管是胸腔还是腹腔,她不是孙悟空,实在是做不出在别人肚子里大闹天宫这种损事。如果她现在走路,对别人来说也是像有虱子跳蚤在体内爬那种痒却抓不到的感觉,可不是害人吗?
她盘腿坐下,开始沉思自己该何去何从。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在自己的胸腔里呢?”陆饮溪又开始自言自语,这环境过于安静,不制造点响动她心里不踏实,于是必须念叨出声,“那是不是我得毁掉现在这具老旧的躯壳,才能彻底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越说越觉得很有道理:“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就是万里挑一无灵根悟大道第一人,以后在藐姑射新开个专业,就叫‘破立学’。”
她自我安慰似的哈哈笑了两声:“反正心跳都没了,脉搏也没了,我大概是个死人了。”
语毕,她潇洒地摸出绑在小腿上的短刀,抹向自己的喉咙。
雷劫一道一道精准无比地砸在守山大阵的同一个地方,没过三道劫,阵法就破开了一道裂缝。旋即,电闪雷鸣跟赶时间似的倾泻而下,在藐姑射的后山下了一场真正的“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