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地处应帝峰,应帝峰,在弟子中又叫“道峰”,因其弟子主修文字学问而得名。
道峰分为由四长老陈思朝和他的师弟兼亲弟弟陈思暮带领的训诂学派,以及由藏书阁主李祉君带领的浪漫学派。这两派有着不同的文化追求,前者认为一切学问都要扎根文本;后者则恰恰相反,认为前人的思想已经明摆着走到了黑,不然不至于我们现在还没有触及天理真谛,因此,对他们的思想不用过分重视。
也正因此,每次弟子们上课,几乎就是半公开的辩论赛。
陆饮溪作为看戏学派的发起人,率领众杂役,每次一到他们上课,就贴在窗户上看热闹。
当陆饮溪带着讨好的笑容出现在李祉君面前时,正是上课时间,除了在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几名杂役弟子以外,藏书阁里只有这人正躺在藏书阁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
李祉君脸上盖着本书,声音闷闷地问:“书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带回来了。哪儿能不带回来呢?”陆饮溪把包袱里的书递给李祉君。
李祉君没接,依然舒舒服服地躺着:“我现在怎么拿?你要摞在我脸上吗?”
“好嘞。”陆饮溪说着,就要把书摞在她脸上。
李祉君不得不坐起来:“你干什么没大没小的!把书拿过来!”她一手夺过陆饮溪交给她的书,说,“我们现在来检查,要是有所破损,你就要赔钱了。”
旁边的两个杂役师姐晃荡过来帮陆饮溪说话:“李阁主,这如果有破损,那也不是小陆弄坏的,都怪那些个魔修和那个机关傀儡,你也听说了魔修的事情呀,这种意外怎么能要小陆赔钱呢?”
“师姐所言极是!”陆饮溪点头如捣蒜。
“所以你们去把那个机关傀儡找来赔钱啊!小陆是没错,难道我有错吗?难道书有错吗?怎么我就得吃这个哑巴亏了?一码归一码,少来道德绑架我。要不就你们帮她赔钱!”
此言一出,那两个师姐便闭紧嘴巴,迅速离开了现场。
李祉君广袖一挥,那本《东洋风土考》便被哗啦啦地翻开,从头到脚没有一页漏过她细致的检查。破损是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封面上积了一层灰。她瞥了陆饮溪一眼,冷冰冰地开始报价:“太脏了,赔两块灵石。”
陆饮溪干一天的活也就五块灵石,她只觉得李祉君要的不是灵石,而是她的肉。即使想起温砚初说要帮她还钱,她还是痛心疾首。
要不还是去宋玉垚那儿一哭二闹三上吊,让爷爷帮自己赔钱吧?不过“啃老”说起来也确实让人良心不安。
于是陆饮溪开始叫冤:“不是我弄脏的!小人冤枉啊!还请李阁主明察秋毫!这要问青丘佚去!绝对是她!她在我们杂役居放烟雾弹,全赖她!啊还有还有,能让青丘佚和魔修入侵,全怪咱藐姑射防守不利!所以这不能只赖我,我们要责任均摊!”
“摊你个头,藏书阁又不负责结界防守。”李祉君敲了一下陆饮溪的脑壳,“赔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钱!攒着那么多钱干什么?万一前天那魔修下手再狠点,你就有命赚没命花了!知道了么?”
“知道了。”尘埃落定,陆饮溪只能自认倒霉,她边掏钱边问李祉君,“阁主,青丘佚先不说,那些魔修有别的消息吗?”
李祉君把书带回藏书阁,放在矮桌上,摇摇头:“哪儿那么容易有消息?青蘅追了那么久,甚至惊动了齐鲁的青阳宗。合青阳宗之力,竟还是没发现青丘佚的半点踪迹。这想起来也实在是叫人生疑,谁也不知道她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逃到哪里去……这本书我帮你登记好了,最近阁里进了新书,你要不要看看?就在那里,闲的话就去逛逛。”
藏书阁有七层,新书都堆在最下面,李祉君会每一本都亲自看过,再放到她觉得合适的地方。
虽说她是藐姑射浪漫学派的代表人物,但是她的阅读量和背诵量和专攻训诂的四长老不相上下。
陆饮溪在书堆前盘腿坐下,歪过头去看书脊:“这次是从哪里进的书?”
“是我的一个学生回洛阳探亲,把这些书搬回来的。”
“探亲?多大年纪了?”陆饮溪问。
照理说这些修仙之人动辄能活上百年,家里亲人早就垂垂老矣,或者有些钻牛角尖的,会缠着他们寻求些可以不努力而得长生的方便法门,回家探亲约等于一场灾难。因此提到探亲,在藐姑射是件稀奇的事情。
李祉君满不在乎地坐在陆饮溪旁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书翻了翻:“他们家世代修仙,都是纵天宗的道友,只是她被送来了藐姑射而已,所以时不时会回去探亲。”
“啊……我听说过,想起来了,是贺雪飞师姐吧?”杂役之间消息四通八达,李祉君稍一提醒,陆饮溪就有了印象,“诶,你等等,新书能借吗?我这看到一本新的地图志。这是哪儿啊?西域?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去魔教的地盘画地图?我看看作者……‘学鸠’,是个笔名。”
李祉君不太关注地图志,她更关注陆饮溪的心境变化:“怎么突然那么好奇地图志?是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往外探寻无限的宇宙边界吗?”
陆饮溪又在书堆里扒拉,想找找有没有其他地图志:“嗐,这不是好奇到底是什么神仙才敢去魔教的地盘地质勘探吗?”
“去魔教的地盘还真没你想得那么危险,不然他们的势力范围内不得一个活人也找不着吗?魔教的危险性不在这里。”李祉君说,“说起来,听说是你一直在帮三长老打掩护,挺能耐啊,小陆,咱俩也就半个月没见面吧,我怎么突然觉得你的身价提升了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们这都半个月没见了,你得把眼珠子挖出来看我。”陆饮溪又骄傲起来。
李祉君一脸嫌弃:“你这举的什么例子?好血腥,好残暴,好魔教!不过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认识三长老的?她伤得很严重吗?谁伤得她?”
陆饮溪说:“我也是最近才认识她的,刚认识的时候,她就已经伤得很严重了,这些天她也不和我说受伤的原因,我就是一打工人,找我可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但是如果你真的很好奇,就把问题全写下来,我给你带回去,让她一题一题回答你,下回我再给你带回来。”
“你这话说的……”李祉君鼓起腮帮子吐了口气,摆摆手,“我是说,如果你能用三长老的身份借书,就把她的信物带来,别用你自己的。长老一次可以借二十本书,有效期是一年;你一次只能借五本,有效期是一个月。你自己比较比较。”
好家伙!
陆饮溪当场拿出了温砚初的玉佩,两只眼睛都在发射诡异的光:“还有这等好事?恕我孤陋寡闻。李阁主您请过目,这便是三长老的信物。哎哎哎,如果这样书有破损,是不是还是算三长老的钱,和我没关系啊?”
李祉君瞪着那块玉佩,似乎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掉了下巴,过了好半天才说话:“你还真有三长老的信物啊?不会是你从她那儿偷的吧?”
“我有那么厉害,能偷到三长老的信物?”陆饮溪反问。
李祉君深以为然:“倒也是,你没那么厉害。挑吧,孩子,你想看什么书?没错,如果有破损,也是扣三长老的钱。”
两人似乎都为能坑到温砚初而喜出望外,就见门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应帝峰弟子。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阁主!后山有消息!结界松动了!掌门和三长老正在想办法加固禁制!”
李祉君和陆饮溪同时站起身。
那弟子继续叫道:“掌门已经把几位长老都请去了后山,在这期间,还请阁主帮忙主持山上事务。”
李祉君眉头一皱:“什么主持事务?加固结界要很久吗?小陆,你先回去……”她一转头,陆饮溪已经离开了藏书阁。她赶紧往外追了好几步,边喊着那个内门弟子:“哎!你快去把那个杂役追回来!这时候别让她去后山!”
“啊?她为什么要去后山?”青衫弟子表示不解,但迫于李祉君的焦虑情绪,还是御剑朝陆饮溪跑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陆饮溪钻进路边的树丛,直等到那个青衫弟子从她头顶上呼啸而过,才往树林更深处去。她担心温砚初,毕竟日后能杀死温砚初的魔君就在后山禁地。现在结界松动,难保魔修们不会和魔君联系上,趁机互相帮助,在藐姑射横行霸道。
这种时候他们的首要目标当然是当年封印了魔君、现在又被下了血咒的温砚初。
陆饮溪往后山赶去的工夫,后山也正在加强戒备,毕竟这里离老百姓所住的渔村也算不上远,结界加固务必万无一失。
似乎料到这是自己获得自由的最后机会,魔君穆予槐长啸一声,直冲向禁制松动薄弱之处。余观鹤的第三只眼早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拂尘一挥,长剑一指,林青蘅伴着她挥出的金光破空而去,竟硬生生把魔君逼退了两步。
温砚初没有参与这场拉锯,她得抓紧时间配合其他各峰长老加固禁制。尤其她对什么阵法、符文、咒语都还不能灵活运用,此时得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全神贯注,才能跟得上其他同门的进度……不,确切来说,其他同门正等着她率众摆阵,于是她的压力更大了,恨不能放任血咒发作,当场昏迷不醒。
但是不行,总有些事是其他人无法代劳的。
“结阵!”温砚初满头是汗,血咒正在蔓延,红色纹路在她的皮肤表面若隐若现,从心脏蔓延至脖颈,疼痛蚕食着她的精神和身体。
听见她喊“结阵”,魔君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想解决林青蘅这个麻烦。
她摆好架势,双手聚气,猩红色的光芒裂开皮肤,仿佛要将她彻底撕碎。
余观鹤喊回了林青蘅:“青蘅!退后!”话音未落,她自己如同长虹贯日,和直冲而来的狂化魔君迎面对峙。
陆饮溪抵达战场时,那里正白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好歹还能看清身处外围的温砚初和其他几位长老。她跑上前两步,温砚初把她往后拉,手腕都在颤抖,脱了力似的,不过也只是几息的时间,旋即,温砚初也冲进了那一团白光。
陆饮溪是不会主动冲进去的,她正打算走向其他几位长老,江月年也看见了她,似乎正打算呵斥她一个杂役弟子来这里岂不是添麻烦云云,但她只来得及看见江月年眉头一皱,就要向她跑来,但到底是没来得及——
一股巨大的推力撞在她的背后,她脑袋空空地被撞向魔君所在的战场,一头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