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拧着裙袂,如鸢一边稍加思忖,眼前人衣着打扮如此华贵,且这个时辰了还能在皇宫里自由出入,而不顾忌宫中禁卫,定非常人。
这个时候了,当不是朝臣,朝臣这个时候出现在后宫,那可说不过去。可若是皇帝的话......倒也不对,听闻皇帝老儿虽不是一大把年纪,但也该四五十了,眼前人年纪轻轻,虽瞧着成熟稳重,但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一定不是皇帝。
那不然是......
如鸢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但还不太敢确定,便谨慎地反问:“你又是何人?”说着便稍稍敛了怒气。
“哈哈哈哈,我问姑娘,姑娘反倒过来问我!”来人看出如鸢眼中的戒备,只爽朗笑了笑,灼灼目光流转,却忽地狡黠:“你觉得我是何人?”
“我觉得?”如鸢一愣,呵,我觉得你个王八犊子大半夜的不睡觉不知打哪里来的这般坑害于我,我管你是谁!
当然,她只敢在心里腹诽两句,而眼前人脸上始终噙着打量的笑意,便是如鸢究竟能不能看出他的身份不重要,他只想知道,她的底细和身份。
瞧出这人并不好糊弄,那看似温和实则敏锐十分的眼神一直盯着她,明明就是要探清她的底细,想了想,如鸢便道:“首先,你肯定不是陛下,年纪不符;其次,你肯定不是妃嫔,性别不符。”
她一脸认真地说到这儿,就见来人惊奇地笑了,这分析事情的逻辑果然与众不同。
如鸢不曾理会,只又接道:“我观你这样子......也不似普通禁卫,寻常禁卫可没有这样的派头,留守值夜的太医也不穿成这样,朝臣更不可能大半夜出现在后宫,更别说四处乱窜故意吓人,那是要杀头的!”
说到这里,她故意咬重了音,阴阳怪气地瞪了他两眼,来人却还是不恼不怒地笑着,她话锋一转,不确信地道:“你是......总管太监?!”
如鸢小心得出了结论,一刹,终于见来人狠狠愣住了,“总管,太监......?”
“噗......哈哈哈哈!”
霎那,他实在忍不住爽朗大方地笑出了声,丝毫不顾及如鸢惊得一瞬起身,一把将他捂住,“你干什么你!能不能小声点?!这什么地方你就敢这样放肆,还笑得这样大声,待会儿来人了怎么办?”
她四下迅速打量一遭,还好无人。
如鸢刚刚拧过裙袂的指尖还有些冰凉,来人忽被她径直捂住,有些微怔,却还是捺不住笑意。待她狠狠剜着给他个眼神,才叫他方敛住笑意点看点头,如鸢又才跟着松手。
“你瞧着我像总管太监?”
他犹然惊诧,眼角眉梢悉堆着难抑的笑意,自己都不太敢信。
如鸢翻白眼,他这模样自然是不像,不过说说罢了,如此说来不过是虚与委蛇,故意这般说,便是想先探他的底。
于是又再狠狠瞪他,凶相毕露:“你不像难道我像?!”
“大半夜的在后宫乱窜,还敢放声大笑,不是侍卫巡视就是太监路过,你看你像寻常侍卫吗?寻常侍卫也不敢这样,可不就是总管太监!”
她说得有理有据,来人竟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道:“那有没有可能......或许我不是普通禁军侍卫,但也不是太监,而是禁军统领——贺青?”
他用疑惑的语气认真地询问着如鸢,一刹,如鸢先是怔了怔,随即两眼圆睁地看着眼前人。
这小王八犊子......竟然是禁军大统领贺青?
倏忽间,如鸢苍白了脸色。
她想到了陛下想到了朝臣,想到了禁卫也想到了总管太监,却忘了还有一个禁军统领——贺青。
深深倒吸一口凉气,如鸢捏紧了濡湿的袖口,“当真?”
来人英气纵横的眉宇当即舒展开,爽朗一笑:“正是。”
气定神闲的二字轻飘飘地落入如鸢耳朵里,恍惚中,她彷佛看到了自己这身陷深宫回头无望、如蚍蜉般短暂到大事未成却即将结束的一生。
“噗......你也不必紧张。”
来人见状实在是忍不住,这落水的小宫女可真有趣,只是他的笑也收敛了不少,如鸢方才的话倒还是起了点作用。
而如鸢惨白着面色,努了努嘴角扯出一个极度难看的笑,
对,她不紧张,她只是全完了。
眼前人犹然风轻云淡,如鸢心里却一片冰凉,素闻禁军大统领贺青乃上一代禁军统领贺武之子,贺家世代忠良,骁勇善战,只对皇帝尽忠。贺青自幼习武,天赋极佳,二十岁刚出头就凭借一身胜过其父的高强武艺和对皇帝陛下的耿耿忠心,从他老子手里接过禁军统领一职,掌管六万大军,颇有杀伐决断的武将风范。
而今贺青多大年纪了倒是不晓得,只是听闻还未曾婚配,这都是如鸢从别的小宫女们那里听来的闲话,都道贺青英武过人,风姿出众,却是满宫城里除皇帝陛下外最是威严端肃、不苟言笑的一个人。饶是如此,暗地里倾之慕之的宫女们也多了去了,毕竟禁军大统领就该是这般。
倘若眼前人就是贺青,生得玉相入骨又英姿无双,逼人的气势更像是那么回事,夜里值守四处看看,谈笑间也不压低声音不怕引来侍卫也说的过去了。
这可不就是多少人思之慕之的堂堂禁军大统领贺青吗?尤其这挺拔矫健身姿,一看就是实打实练过的。
如鸢深吸一气,刚刚她好像还凶他来着,还在心里骂他是王八犊子来着,尤为要紧的是,还直接当面说他是太监......
一刹,风止心停,她只能强自镇定地再问一句:“你真的是贺青?”来拖延时间。
“我不是,你是?”他也学着如鸢适才那句,自觉是笑如春风地打趣了道。
殊不知如鸢看着他“笑面虎”一样的温和笑靥,眼泪都悬在眶中,千想万想,她都没想到眼前人会是贺青。方才说他的那些话便罢了,要紧的是他的身份,是自己竟就这般撞上了禁军大统领。
如鸢深觉自己实在是倒霉催,崴了脚,落了水,又天杀地遇上禁军统领。做贼心虚的感受立时袭遍全身,一瞬从头到脚额外清醒,生怕被他敏锐的目光洞悉一切,不仅看出她有身手,再逮出她冒名顶替来路不明地入了宫......
只浑身一颤,她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贺统领说的什么话,我自然不是......”
略微讪笑,如鸢将头摇似拨浪鼓,目光低垂,老老实实地立在那里话也不敢说了。
贺青哪知她现下脑子里已经过了数种悲惨的下场,只见她一瞬收敛老实的模样实在好笑得紧,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气势太威赫了,把眼前人吓得噤声,便柔和些道:“那你呢,你是哪个宫的小宫女?叫什么名字?方才在这儿做什么呢?”
他之声音明明朗如清泉,潺缓流过,细润轻柔,好像也没有质问的意思。可如鸢还是做贼心虚地眉眼一跳,果然,一连三问,句句皆问在点子上!他在探底!
她哪里敢说自己是哪个宫的,一时也顾不得脚痛,只手底下捏紧了衣袖,心间做好了若是这禁军统领敢带她走,自己就立马给他一拳的准备,且一定要打眼睛,免得翌日他若四处来拿她,总归他也不知她是哪个宫的,也就无法睁眼识得了。
但仅仅转瞬间的思量,如鸢当即又意识到,这个想法错得有多可怕。素闻贺青武艺超凡,深不可测,倘自己一旦出手,只恐抬手间便会被化解掉,这样一来,她身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宫女胆敢袭击禁军统领,岂不是在明说自己有问题,眼下还不定的局面直接就会陷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她咽了咽,后脊梁一片寒凉,绝对不行。
既如此......如鸢蓦地深吸一气,做人嘛,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
她只深深望了贺青一眼,凝眸间,贺青以为她终于肯说了,然接下来一瞬,根本未及他反应,便见如鸢身似软无骨地忽朝他这边一倒,一个湿嗒嗒的身影扑了过来,骇得他眉眼俱跳,她却径直滑落了下去,咬着牙狠掐了一把脚踝,跟着抱紧了他大腿。
仰起头来,正赶上泪水滑落。
“贺统领我错了,我不过是睡不着就出来闲逛了一会儿,坐在这里吹了吹风,我什么事也没干,真的!我敢发誓!”
对,她敢发誓,至少她今天的确是什么都没干。
“宫里的规矩我都知道我都懂,我保证下次再不犯了,我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睡觉,绝不到处乱跑!你就放过我这回吧,你看成吗?贺统领求求你了!”
贺青被她拽紧了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实在哭笑不得,他什么都还没说呢,不过就是随口问问,哪知这个小宫女怕成这样,看来还是没见过世面,真是无赖得紧。
而如鸢心里扑通扑通,自己这般豁出去了,实在不知这端肃威严的贺大统领吃不吃这一套,万一行事不成,反惹得他心生厌恶,要公事公办......
这么一想着,如鸢又收敛了些,不敢再直视他,涕泪也万不敢蹭到他身上。
她本就湿透了衣裳,眼下冷风刮过,她伏在地上又惧又颤,像只落水的猫儿伏在地上乞怜,这般下去免不了一场风寒,贺青眼底划过几许隐忍,她落水还是因为他,但又令他实在哭笑不得。
“我何时说过要抓你了?”
贺青抬腿拔了拔,奈何如鸢死死抱着,他动弹不得,只感受到自己的裤腿也湿了些。
如鸢愣了愣,复又抬起头,“你不抓我?”
贺青实在哭笑不得,“我抓你做什么?你又没犯什么事,难道就因为你半夜不睡跑来吹风,我就要抓你受罚?何况我若真想抓你,直接将你拿下便是,何必跟你说这么多?”
说罢,他看了她一眼,忽朝她垂下手来。
如鸢怔住,呆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搭手上去,但看着他神情坦诚明朗,任由她如何揣度也是不变。
也罢,统领都发话了,她就是不信也没法子。
这般想着,跪在地上也实在凉得慌,只是如鸢还是不敢直接搭上他的手,只攀着他的胳膊,贺青也终于又再将她捞起身。